第12章

又來了,這種熟悉的惡心感。

所謂神經官能症,找不到器質性病變,但症狀确實存在。

何峻淩從小學開始就這樣,感到壓力的時候,就會胃痛、嘔吐,胃裏都吐幹淨,吐到口中酸苦,去醫院又什麽都檢查不出來。

這都要怪楊爍非得把床讓給他。半小時之前,他被楊爍熱情地推進房間、按在床上。他被自己緊繃的神經剝奪了拒絕的餘地,竭力不讓肢體失控,怕得咬緊齒關,連句話也說不出。

他被如海水一般湧來的陌生氣息擊倒,水像灌滿一艘沉船那樣迅速湧進來。

來自男性的氣味。

他的鼻子試圖用力吸進這些氣味,可他的肺拒絕。氣息轉路進了食道,又在胃的入口被阻攔,不得不折返。

“嘔——”

看似柔軟的床乃是荊棘的被褥鋪就,不是普通的荊棘,是耶稣受刑的荊棘冠,是屢次紮穿他心髒的利刺。

“(舊約)利20:13男人若跟男人同寝,像跟女人同寝,他們二人行了可憎惡的事,必被處死,血要歸在他們身上。”

他被理所當然地打入地獄,黑暗中,那些利刺也紮進他的腸子和胃。同時有千百條黑色的蛇,穿過他的心髒,讓他永世直不起身。

何峻淩感到惡心,從下腹直到喉頭,全部的消化道都在翻湧,而他只有兩只無措的手,安撫不過來。

陌生同性的氣息完全融化在空氣裏,躲都躲不開,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身體強烈的拒絕。他胸腹的肌肉持續痙攣,壓迫着肋骨,再用力一些,怕是能把肺紮穿。

“嘔——”

消化道自下而上猛烈收縮,把水擠了上來,逼迫何峻淩連滾帶爬地下了床,沖進衛生間,對着洗手臺吐了出來。

何峻淩沒吃晚飯,胃裏只有楊爍方才倒給他的一杯溫水。吐出來的東西混了消化液,比清水略顯粘稠。

看起來也惡心。

急診科的老師說過,劇烈疼痛會導致休克,不知道劇烈的惡心會不會。那股令人眩暈的惡心感已經突破了胸腹,像癌細胞一樣擴散到四肢,在一根根肌纖維之間生長,也包括心髒。

撐着洗手臺的手臂用不上力氣。何峻淩不消開燈也知道,自己一定是滿臉淚水和汗水,眼睛像被滴了鹽酸那般猩紅。

消化道又一次劇烈收縮,他空空如也的胃像榨幹的毛巾一樣絞緊,只能迫使眼睛擠出一些液體。現在連水也吐不出了,只有黏稠的口水從口角滴滴答答滴下來。

他怕引起楊爍的注意,焦慮感幾乎到達頂峰,逐漸掩蓋了惡心。不能在別人面前失控,不能被掀開保護傘,不能——

“嘔——”

他早該意識到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奢求自己在精力耗竭時,還有力量維持一個混凝土澆灌的、堅固有力的牢籠。他的欲念是他見過最多變最可怕的敵人,強大得像頭野獸,又狡詐得像條鬣狗,讓他一絲也松懈不得。它和他對抗了32年,終于如願以償将牢籠撞開一條裂隙,像影子一樣鑽了出來,站在他身後。

“楊爍,別開燈。”

背後的人停下,不敢靠近:“何醫生,你怎麽了?”

何峻淩深吸一口氣,竭力弱化聲音的顫抖:“我沒事,可能是沒吃晚飯,胃痙攣而已,幫我倒杯溫水好嗎?”

腳步啪嗒啪嗒走遠,又啪嗒啪嗒回來:“何醫生,你稍等一下,水要燒一會兒。”

“謝謝。”

“何醫生,你沒事吧?”

“我沒事,吐完就好了。你回去睡吧。”

楊爍猶豫着不敢離開,也不敢輕易靠近。他抽了張紙遞到何峻淩臉邊,被一把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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