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中原在我答應之後,态度反而冷淡了不少。因為電梯門一直開着,他最後說了一句“我們電話再聯系”,就匆匆結束了。此外,這個「電話」直接等到了四天後的年會結束也沒有等到。

按照常識推斷,我覺得這個邀約是涼掉了。

不過,我本身也沒有太執着。

至今中原對我的心态就是補償心理,想要把對「羊」未盡的責任都轉移到我這個最後的「羊」的成員上。于是,他對我的容忍度很高,基本有求必應,也會額外給我禮物。而他會邀請我過新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如果認為他必須有照顧我的心态,卻是不行的。

于是,我重新将在家裏看一個星期的情感類電視節目,來補補我社交上的軟知識再次上日程。

時間很快就來到除夕夜當晚。

此刻,爐竈上的雪平鍋“噗嚕嚕”地冒着無數透明的水泡。

我盯着水泡,對我現在的情況開始自省——一方面,我在風險投資上做得太差了,我不應該把所有的「雞蛋」放在芥川龍之介身上,否則也不會導致我現在的形單影只的結局。另一方面,我的期待管理也做得不好,對中原中也的邀約到現在還在期待中,所以才會覺得現在特別的「孤單」。

只能來年再好好努力吧。

撕開泡面的包裝袋之後,我一邊把泡面放進沸水中煮開,一邊打開新聞直播,聽日本閣僚獅童正義照例的兜售理想的演講。

就在這時,家裏的門鈴被摁響了。

公寓的隔音效果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強,所以門外清甜的女孩子聲音響起來的時候,我也能聽得清清楚楚。那是芥川龍之介的妹妹芥川銀,和芥川一樣都在港黑首領直屬游擊隊裏面,但兩個人都沒有公開過他們的兄妹關系。而芥川也沒有刻意照顧自己的妹妹,所以反倒在港黑裏面,我和銀小姐的關系要比芥川這位兄長更好。

“绫小路,我多做了一些禦節料理,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可以明天吃。”銀雙手拎着黑色的食盒放在我手上。因為,這些日子熟悉起來了,銀也不會像一開始一樣總是回避我的目光,或者用什麽東西擋着臉,但是和我說話的時候,她還是會習慣地低下頭。

我道了一聲“謝謝”,順勢把食盒拎進屋子裏面,結果,銀小聲地叫住我說道:“你要不要事先看一下,說不定有哪些你不喜歡吃的,我可以現在換了?”

但我還沒有回話,銀注意我的視線投在她身上,立刻慌忙地擺着兩手說道:“我是指,那個,我哥哥他就會不喜歡吃蠶豆,還有蜜柑。我在想,也許你也會有什麽不喜歡的?我是希望你可以吃得開心。”

銀小姐總能時不時掉落一些關于芥川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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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很喜歡和她說話的原因。

“我并不挑食。謝謝你,有心了。”

“嗯……”

銀小姐欲言又止,用眸子瞅了我好幾次。我耐心地等着,見她最後才下定決心說道,“我在這裏提前先說,新年快樂了。”

我點點頭,對她說道:“新年快樂。代我跟你哥說,新年快樂,明年見。”

寒暄完之後,我便關上了門。

拿着食盒的我後知後覺一件事——銀小姐很顯然也是個社恐,但随着時間的推移,現在也慢慢地成長為一個可以主動送人禮物的人。這份進步真的值得我需要學習。懷抱着對方已經成長,而自己還在原地踏步的心理落差,我想了想,也許我也應該主動出擊才對。

威·赫茲裏特曾經這麽說過,偉大的思想只有付諸行動才能成為壯舉。

于是我毅然決然地關了爐火,拿起電話。

晚上十點三十七分,我坐在「來味屋」榻榻米的布團上和坂口安吾對峙。從太宰治身上,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說當你比一個人擁有更多的資源和地位權利的話,你可以讓其他資源劣勢的人聽從你的話,而且不用擔心會被拒絕。

我打電話給坂口安吾的時候,直接把他叫出來了。

坂口在mimic事件的結尾上充當了港黑和異能特務科的仲裁官。在會議上,森鷗外許諾不會找坂口安吾任何麻煩,這讓坂口可以自由地在橫濱上行走,而不會被報複。但是,大概是因為和我見面,他故意換了一身裝扮,臉上粘着黑色的假胡子。

“發生什麽事嗎?需要單獨私下見面?”

坂口安吾就算進鬧哄哄的居酒屋,也沒有摘下他纏在脖子上一圈圈的圍巾。我指着他的圍巾說道:“這樣不會更不自然嗎?”

“你應該不想更多的人知道你在和誰聯系吧?只是熱而已,沒有關系。你遇到什麽困難嗎?我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過來了。”坂口安吾雖然并不太相信我這個人,但是對我的職業素質和能力都很信任,所以一聽我叫他,他盡可能地趕到我說的地址。

我問道:“你吃飯了沒?”

“吃過便利店的飯團了。”

坂口安吾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問,還是如實給我回複。就在我想繼續扯些話題的時候,坂口安吾突然打斷我的話頭,露出一張不知道如何言喻的苦臉。

“绫小路,你是不是一個人很無聊?故意來消遣我的。”

“……”

我有這麽明顯的嗎?

坂口安吾已經進入了自問自答的模式,撐着額頭,無可奈何地說道:“織田說你像他,還真的是,現在我才知道,你和他還真的是很像。”

這裏的「他」是指「太宰治」。

自從他死後,越親近他的人越會避開這個名字,會用「他」或者「那人」、「那家夥」代替「太宰治」的名字。

我以為他發現我只是為了個人目的叫他過來的時候,會感覺生氣離開的,結果他松了松圍巾,一副要認真陪我的樣子。

“……”

見我盯着他的臉,坂口幫我倒了一杯水說道:“以前他也會這樣的,如果一個人無聊的話,就會打電話叫人去找他。但是不一樣的是,他會裝得很緊張很急迫,讓人特別不放心,得立刻去找。然後,看到別人帶着慌張的表情過來的時候,他坐在轉椅上惡作劇一樣地笑起來。”

“不生氣嗎?”

“偶爾真的有發火的時候,他會裝模作樣地道歉。”坂口頓了頓說道,“我說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還需要警察做什麽?你知道,那家夥做什麽嗎?”

“嗯?”我不知道。

“他把手機遞給我,浩然正氣地說道,那就聽你的話,我們打110吧!”坂口一邊回憶,一邊失笑地搖着頭道,“打給警察之前,先要打他啊!你說,他是不是皮癢?他真的是一個麻煩的家夥。”

說到最後的時候,坂口安吾無意識地安靜了下來,手指輕敲了一下玻璃杯。

其實,我一直以來都認為太宰并不是一個招人喜歡的人。從我和他在港黑的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可以感覺到別人對他的恐懼和敬畏,而這層畏懼并不僅僅來自于太宰治是港黑的幹部,更有因為對他本身狠絕的手段和洞察人心的觀察力,面對他,仿佛自己無處可躲。

我以為,大家都巴不得希望他死的。

但是,事實上并不是這樣的。

誠然很多人恨他入骨,也有不少人會懷念他,緬懷他。

森鷗外說,以後港黑開始變得無聊了。

廣津柳浪說,太宰先生,生前曾經發現他下屬中有人在嗑藥,并且以港黑的名義亂動槍械,這種下屬原本是要被上報的,但是太宰讓他好好管束着,否則到時候後悔的可不是那個下屬本人而已,還有廣津他自己。

芥川其實到現在,都拒絕相信太宰已經死了,甚至在葬禮當天,他都沒有來參加。

那倒不是說他們都有多喜歡太宰治,多舍不得他,而是當他們意識到,這個天天喊着自殺,手捧着人真的永遠離開了,原來是叫人那麽悵然的,才會這樣提起他。

我在這段日子裏才意識到一件事——原來人死後,依舊能帶給人如同無期徒刑一樣的恐懼。在生活的周圍時,哪怕過去多久,總會讓人在某個時間點裏有意無意再次回想起他的存在,然後發現,他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生命裏了。

原本上揚着的笑容就這麽悄然地化作一聲輕嘆和惋惜。

……

坂口安吾發現自己突然失态,又恢複到正常的說話模式。

“最近怎麽樣?”

“事件結束後,正好趕到年末,做的多是總結歸檔的事情。”我發現我并不想像之前約坂口出來時打算的那樣懶懶散散地敷衍,這個時候也認真地回複他的話。

坂口安吾也沒有追問我沒事消遣他的事,陪我吃了一個多小時,最後原本想要跟我一起跨年的,但是還是因為公事太多了,提前一步先走了。走之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加油,一個人在港黑不容易的。”

嗯。

我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今天的走向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樣。原本我只是在追求形式而已,結果猝不及防間,似乎碰到了真物。這份認知讓我覺得有些危險。在我沒有處理好之前,我覺得我暫時不要輕易地再碰這些感情和情緒比較好。

因為就在與坂口安吾回憶太宰治的時候,我居然生出了羨慕太宰治的心情……

越是臨近跨年的時間段,越是熱鬧。

我在回公寓的路上,經過了放煙火的河堤,衆人的吵雜聲在倒計時十秒裏面像是被引流彙集在一處的河水,齊齊整整地開始喊道“十、九、八……”

我在很多視頻裏面見過這些場景,都被剪輯師拍攝得完美——在溫暖精致的暖室裏面,又或者在燈火絢爛的廣場上,每個人衣着光鮮,也都仰着頭擡起自己的笑臉。而不像是現在是寒風凜冽的河堤那樣,盡管大部分人都在倒計時,但還有人嘴巴塞着東西,忙不疊地吃着;還有人被踩到腳發出尖叫和罵罵咧咧;也還有人注意力在其他的地方,直到被身邊的人拉了一下胳膊肘才擡起頭。

毫無秩序,樸素又平淡。

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啊……

我望着他們,突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想混進去裏面,充當其中的一人嗎?

可是,他們和我又是不一樣的。

他們死後,一定會有人記住他們的。他們會永遠真實地存在。

哪怕是太宰治,也有那麽多人記得,他活在別人的記憶裏。

而我,我若是死了,有誰記得我?

“……三、二、一……”

随着倒計時,河堤上綻起絢爛的煙火,我也跟着擡起頭,看那些彩色的星火飛至高空,随即湮滅,不複存在。而在更之上的是,倒垂在夜空裏零散的寒星,永恒不變。

沒有掌聲,沒有歡呼,沒有陪伴,原本就都無所謂吧。

我到底在庸人自擾什麽?

我追求的東西,原本就是用算計、虛假和謊言堆砌出來的,必然最終都會是空物。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打過來的是中原中也。

“绫小路,新年快樂。

最近太忙了……還有因為之前在電梯的事情,我意識到我一直都欠你一個解釋,明明你還在一直等着我對「羊」的回應,結果我卻一直拖着,沒有正面回應你。

我糾結了很久,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也沒辦法聯系你,真的抱歉。

但現在我已經想清楚,我到底該說些什麽了。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在撇清自己和「羊」之間的關系。其實我拒絕不接受,并不是因為我怨恨他們。相反的,是我自己虧欠他們的,是我作為首領卻不到位,所以才導致我和他們之間的離心。你當時說,他們想要與我和好的時候,其實我很高興,真的!也很感謝!

我可以重新要回那條藍皮帶嗎?

以及——”

中原不太好意思地繼續說着,聲音也帶着淺淺的笑意。

“——白濑他們在「羊」的時候,叫我中也。你要不要也直接叫我的名字試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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