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部分故事, 其中最經典的英雄/人物故事裏面都存在着這麽一套模式。
約瑟夫·坎伯(1949)在《千面英雄》發現敘事規則, 而克裏斯多夫·佛格勒(2007)在《作家之路》上再次總結并且歸納, 列出這麽三個主要階段:「啓程」,「啓蒙」以及「歸返」。這三個主要階段基本可以被很多故事給套用。
在知道織田在創作後, 我打算買一本佛格勒的《作家之路》,讓坂口寄給他。
現在因為早起的關系, 我又湊巧無意間看到行李箱的那本書,便再次拿起來翻了翻。因為我之前就用過「第一道門檻」來類比過我遇到太宰後的生活, 現在我又忍不住拿目前的生活對應起書中的內容——第二階段「啓蒙」,也就是得正式面臨所謂的「試煉、盟友與敵人」的課題。
「試煉」和「敵人」在我的生活裏面司空見慣。
但是「盟友」這個課題,卻比想象中要難很多。
就拿我昨天威脅逼迫留下來的「江戶川亂步」來說,比起「盟友」,他可能更适合……網絡上大概會用「萌寵」一詞來形容。換言之,就是能力雖好,但是不受控制, 叫人心煩。
再簡單講, 江戶川亂步聽不懂人話,是完全自我的類型。
昨天晚上,廣津柳浪便先回了港黑,只留我一個人在東京池袋。
其實這也是我的要求。
于是,我便很容易形成我沒有任何外力的支持的局面。
因此, 我需要江戶川亂步的能力, 煩惱的兩點是:一是他的随心所欲;二, 在短期內, 我要完成對他的「教化」,難度系數又比較高。
現在說說江戶川亂步——武裝偵探社的雙核心之一。
這是我第二次主動接觸這個偵探社。第一次是從森鷗外那裏拿到銀色手谕時,我提過他們是擁有異能經營許可證的民間組織。到目前為止,這個武偵社只成立了不到三年,主要成員就是負責武力輸出的社長福澤谕吉和負責破案的江戶川亂步。
僅僅只有兩個人的力量,就可以拿下森鷗外處心積慮的「異能經營許可證」的。
我相信,江戶川亂步還有着我意想不到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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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得不說,這樣出類拔萃的人會被賣進「人力賽馬」,有點讓我出乎所料,但是也許他還有其他迫不得已的理由,也不得而知。不過,按他的反應來說,他很可能自己不小心玩脫了。否則若不是碰到了我和廣津,估計他也活不到第二天早上,還能大言不慚地要求玉子燒裏面多加兩勺糖,牛奶一定得要北海道十勝平原生産的。
我們現在住的是公寓式酒店,酒店裏面有小廚房。
我就是在小廚房裏面做的早餐。
“沒想到你會做飯。”江戶川亂步完全沒有一種自己是負債人的心态,十分滿意地把盤子裏喜歡的部分全部吃完,剩下一堆胡蘿蔔和西藍花。
“吃完的話,負責洗碗。”
我假裝沒有看到他挑食,直接坐在一邊沙發上看今天的行程表。
江戶川亂步在飯桌上叫起來了:“可是,我不會洗碗。”
“那現在就是學的機會。”我覺得這是他是故意偷懶找的借口,畢竟這個人要比我整整大七歲,不可能衣食住行都得別人照顧。
“要是摔碎了,那就不關我的事情哦。”江戶川做出非常虛勢的威脅,“我摔碎不少碗。”
“沒關系,你盡管碎,我會記在賬單上,讓你們社長慢慢幫你還。”我口吻平淡地說道,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江戶川亂步開始碎碎念地埋怨我欺負人。
我倒不怕他真的跑路。
因為我把他被賣進「人力賽馬」的所有錄像以及簽的合同都留下來了,我相信以鐵面無私的福澤谕吉來說,他一定會賠償合同上的內容,哪怕我是港黑成員。也許就是知道福澤很守信這一點,江戶川亂步才會稍微聽我的話。
回到正題上來。
這次的「矢霧制藥」的收購合同需要在兩個星期裏面帶回去。森鷗外允許的收購價格最高為5億日元,但是昨天晚上聽說競争對手美國聯合企業「尼布羅」和跨國企業「烏丸集團」的預算都是15億日元以上。
“如果是绫小路君的話,總覺得可以成功的吧?因為绫小路還沒有給港黑帶來太多的績效,現在坐在準幹部位置上,底下不少人都在投訴呢!”森鷗外的笑容讓我想到陰險的狐貍,說道,“你也不要有太多的壓力,兩個星期內總會完成的,對不對?而且,我也會給你足夠的活動資金。”
昨天聽五千萬的活動資金還覺得挺充足的,但是知道對手的預算後,我才發現,森首領真是摳。
果然不光光是要從矢霧清太郎下手,可能還得思考矢霧波江的方面。而且基于我的金額有限,如果能拉下臉皮當舔狗,對他們點頭哈腰的話,可能有利于推動生意的洽談。
但,我一點都不想做。
我覺得,這個任務對我來說,算是內外受困。
要是有人願意替我這麽做就好了。
這才是對我來說,最大的幫助。
我朝着任由水龍頭“嘩啦啦”地流水也不知道關上的江戶川亂步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久了一點,江戶川亂步第六感發動,下意識回頭看我。
我在見他肩膀動了一下的時候,就立刻收回了目光,假裝在檢查手機內容。
“那個,绫小路,我洗完了。”
江戶川一邊甩着兩手的水,一邊走過來找我。
我看到他腹部、手腕部分的衣服全濕了,還沾着一些肥皂沫。意識到不太對勁,我重新去檢查他洗好的碗筷盤子,沒有沾油的倒是看起來幹淨,但是沾油的上面還有油漬,盤子背後也還留着泡沫。
“這就是洗好了?”
江戶川亂步一臉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沒有,還反過來責怪我說道:“我都說我不會洗了。”
“沒關系,你洗的碗都留給你用。”
江戶川亂步被我的話噎住,完全沒辦法反駁。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出門吧。”
我要去矢霧制藥周圍一下。
矢霧制藥的生産工廠以及研究所在池袋和新宿之間的目白區,偏離高密度人群所在區,甚至離便利的交通工具,如公車站或電車站都有一段小距離。它的建築被高高的紅磚圍牆和茂密的綠林包圍着,讓人想到一些高級的療養院或者精神科病院。
聽說這矢霧制藥裏面最為值錢的是矢霧波江主管的第六研究部,他們對外宣稱是正在開發免疫系統的新藥,未來将進行臨床試驗。但是矢霧制藥的資金鏈跟不上,所以才開始兜售集團的股票,引起了一些企業的注意,并且想要收購這個公司。最明顯的代表就是「尼布羅」。
尼布羅表示,即便矢霧制藥是遭到收購的一方,他們也不會大量地裁員,甚至會無條件地答應他矢霧集團方面的全部要求。
對方姿态放那麽低,我覺得我們港黑真的是一點競争力都沒有。
我才沿着外牆走不到十分鐘。
江戶川亂步的體力就告歇了,苦着臉說他走不動了。
“我們可以不走嗎?就在對面咖啡廳坐坐,喝喝焦糖瑪奇朵,吃吃水果聖代不好嗎?”江戶川亂步說着,直接就蹲在地上,一點都不想動的樣子。
(……)
我敢說,他是我目前為止,見過的最麻煩的人。
“這裏荒郊野嶺,你不跟上我的話,小心又會被拐帶了。”我看着蹲在地上的江戶川亂步,催促道,“快點站起來。”
江戶川亂步一聽,臉上立刻露出不以為意的表情,說道:“這周圍有好幾個警察,那些人口販子怎麽敢盯上我?”
“……”
他這話一落,我的視線就投向街邊零散的小攤販和路人。
便衣警察并不是想象中那麽難辨認,他們和常人的區別在于他們的動作會下意識地帶上在警校的習慣,以及他們看人的時候習慣性地從頭到腳進行審視。
我腳步停下來,壓低聲音說道:“你什麽時候發現他們是警察的?”
“我們靠近這裏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好幾個人一起看過來。”江戶川亂步似乎意識到如果和我聊天的話,可以趁機多休息一下,所以談話的興致也被調動了。“水果攤販,正在遛狗的那個人,以及坐在對面咖啡店的人,你可以看到他們有配着腰包,雖然顏色不一樣,但是很明顯是統一發配給他們的。我想,裏面應該放着槍。”
我也注意到很多人看過來。
但是當時我想的是,這片地方太過安靜,大部分人要進矢霧制藥的話都是開車,少有見到如此樸實地坐公交,然後又走路過來的;再加上我們兩個人看起來年紀又很小,像個學生,這個時間段出現在這裏,會比較突兀。綜上原因,我們才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最關鍵的是,我并沒有感覺到他們的敵意和過度的審視。
“那你覺得,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才剛問完,江戶川亂步露出驚訝的表情說道:“诶——你不是為了和他們彙合才出現在這裏嗎?”
“嗯?”
我現在身份是港黑成員,為什麽我要和警察他們彙合在一起?
“你在這邊走來走去,不是想找機會和他們見面嗎?”江戶川亂步滿臉疑惑,又繼續說道,“我本來想着讓你自己找得辛苦,不跟你說人在哪的,但是想想不劃算啊……累的又是我。”後面兩句說得非常小聲,但是我已經都聽到了。
我隐隐覺得江戶川亂步的能力遠在我想象之上,他應該不單單只是能夠從蛛絲馬跡上推理出一些關鍵信息,說不定擁有能夠推導某些事情走向的能力。
為了測試這一點,我插着口袋反問道:“你昨晚也說我是港黑的人了,我一個黑道為什麽要和警察攪和在一起?”
江戶川亂步擡起頭,蒼翠的眸子直望進我的眼瞳裏面,這讓我想到太宰治那雙鳶瞳,不同的是太宰治是擁有震懾力的,而江戶川亂步眸色非常澄澈,比起給人壓迫感,更像是在閱讀一般的平和。
“你不是港黑的,我能肯定。”江戶川亂步點頭說道,“感覺很奇怪,但應該和政府有關。”
“你是想說,我是港黑的卧底?”莫名地,問完的時候我有點忐忑,但是我的身份已經被「完美犯罪」處理,不可能看得出來。
江戶川亂步說話前皺了皺眉,才打算開口,一個戴着鴨舌帽的青年向我的方向小跑過來,讓他閉上嘴巴。江戶川亂步像小鴨子一樣維持着蹲的動作挪開一個位置。
我忍不住低頭觑了一眼。
他到底是有多懶?
青年頭發比較淺,而皮膚卻比麥色要更黑一點,相貌俊朗,在離我有四五步遠的時候,他才慢慢地走近,并且開口問道:“先生,知道現在幾點嗎?”
“12點19分45秒。”
面對這個問題,我了然于胸,我甚至沒有看手機,直接把視線投向這個膚黑俊朗的青年上。“我是绫小路清隆,有需要什麽幫忙嗎?”
聽到這麽詳細的回答,他露出笑容,伸出右手對我說道:“初次見面,我是降谷零。”
我們剛才這一問一答是日本公安的暗號。
1945年12月19日,日本在廢除特別高等警察的情況下,為了盡快回複對**行為的“監察和內偵”,內務省設立了警保局的“公安課”。
這不得不提到在我出差來東京的時候,我臨時收到了日本公安的協助公函。
當時就在我出超市門的時候,超市外正在發傳單的臨時工,不由分說地往我手上塞了一張傳單,特意壓低聲音說道:“請務必回家,好好看看。”回家的時候,我發現傳單是由兩張傳單夾在一起的,背後部分字被蹭掉了,需要根據原來的傳單把缺失的字補齊。
于是我得到了一句「到東京池袋矢霧制藥研究所見——0」。
0,英語為「Zero」。
在日本政府公務員方面,有這個代號的組織,應該特指的是日本公安警察。日本公安警察官中有三分之一以上的都會在名為「Zero」的絕密組織「中央指揮命令中心」指揮下工作。
其實我當時确實是得到信息了,但我沒有想過。
這和我有什麽關系?為什麽要找我?我不是好好地在異能特務科工作嗎?
結果我聯系坂口的時候,他說,因為上層聽說我要去池袋辦事,剛好和某公安的目标一致,所以希望和我合作。
于是回到現在的時間段。
因為我的卧底工作開始了,這就是為什麽我支開廣津柳浪先回去的原因。
我們對完暗號之後,這名公安降谷零帶着我們進咖啡廳,江戶川亂步對我們的談話一點興趣也沒有,給他點了一杯水果芭菲之後,他一個人在靠窗的位置上慢慢吃。而我跟降谷零則選擇在比較偏的位置上。
“所以,你們說的這件事和異能特務科有什麽聯系嗎?”
老實講,我也沒有聽說過當卧底要包辦所有政府部門的各項事情的。
卧底就像一塊磚頭一樣,哪裏需要,就往哪裏搬?
“事實上,我們正在調查「矢霧制藥」的非法經營的背景。但是我們公安不能夠枉顧法律條規,在沒有足夠證據前就非法闖入矢霧制藥中去調查。而這個非法經營和異能者也有聯系。據我們所知,矢霧制藥董事矢霧清太郎得到一顆類似于人類少女頭顱的标本,并且以此研究出給異能者的非常規的藥物。
而正好你所在的橫濱港口制藥廠(港黑旗下有正當合法經營牌照的企業)似乎也有收購矢霧制藥的想法?”
降谷零咬字極為認真,像是在教小孩子認字發音一樣生怕我聽不懂。
“你應該會頻繁和矢霧制藥上層接觸,我們認為這是一個調查的切入口。”
我懂了。
去掉沒用的冠冕堂皇的話,去掉帶有官腔的場面話。
“簡單來說,就是你們沒辦法安插調查人員進矢霧制藥潛入調查,所以拐個彎子希望我作為收購方談生意的時候,帶你們進去?”我需要強調一點,“我應該是不用參與你們的調查吧?”
“對的。”
“這樣的話,我現在打電話問他們有時間約見嗎?”
“如果可以的話,再好不過。”降谷零似乎對我的立刻行動表示很滿意。
于是,我在降谷零面前定下了明天下午三點與矢霧清太郎的見面。
降谷零的話還藏有多少秘密,還得存疑。
但是,按他這說法的話,要是被查出矢霧制藥有什麽非法背景的話,矢霧制藥就相當于被政府取締,強制查封,包括我所在的港黑,烏丸集團、尼布羅在內的收購方就都沒有機會買到矢霧制藥。
換句話說,我要是想完成森鷗外的任務,我還要和國家政府搶了?
橫濱港口制藥廠雖說是港黑的,但是在法律文件上說的是外企,所以一旦收購矢霧制藥,日本的部分法律并不能在橫濱港口制藥廠上生效,政府想再以非法經營取締企業,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日本公安應該也是考慮到這件事。
要是賣給外企的話,他們想要回收矢霧制藥就很難。
必須得在被賣出之前,先找到機會查封矢霧制藥。
老實說,我接這個任務也是有個人目的在。
原本以為自己要單打獨鬥了,現在加入公安的幫助,如果好好操作的話,任務會比想象中還容易完成。
“那明天就多多指教了。”
我對降谷零說的這話充滿真心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