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覺醒來,範季澤渾身是汗,他以為前一刻正是車禍發生的那一瞬間,一睜開眼,想到的就是李薇希,但是待他看清楚周遭的一切,他愣住了。

他又回到了現在,他年紀該在的年代!

他不敢置信,急切的跳下床,直奔李薇希的房間,他推開門,看見她熟睡的臉龐,雖然松了一口氣,但他心上的重石仍沒能放下來,他不知道自己回到過去,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只是夢境一場?

經過那奇幻的穿越時空之後,一切都沒有改變,李薇希的雙腳依然不良于行,她的輪椅就擱在床旁,清楚的提醒他曾經發生過的憾事。

他不得不承認,現實是殘酷的。

如果他不要勉強李薇希搭上他的車,或許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然而回到過去還是有其意義的,因為他知道她其實喜歡過他,這樣的認知讓他的心忍不住悸動起來,也讓他明白,過去這七年來,他曾錯過了什麽。

可惜她就要離開了,在她所規劃的幸福藍圖裏,沒有他可以立足的地方。

他走進房間,來到床邊,靜靜的看着她安詳的睡臉,這是結婚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這麽認真的看着她。

現在他很痛恨自己,白白錯過了七年的時間,還把屬于兩人的幸福未來往外推。

她的手那麽修長,明明就是一個藝術家的纖纖玉手,他怎麽會自以為是的認為那是運動家的手?如果不是自己先入為主的主觀意識,他也不會錯過她那些大大小小的演奏會了。

「她該有多失望啊!」

嫁給他這樣的丈夫,除了給她富裕的生活,其他的都不聞不問,完全沒顧慮到她的喜怒哀樂,只會自顧自地沉迷在罪惡感裏,他真是個不稱職的丈夫。

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範季澤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的期盼着。

但他知道,很多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就算他滿心不舍讓她離去,但也不能再綁住她去追求幸福,他已經浪費她太多青春了。

他連想碰觸她的手,都只能在咫尺之外,像碰觸影子一般,無感亦沒有溫度。「你一定要幸福。」

範季澤把所有情感化作期盼,希望她能夠獲得真正的幸福,而他一定會默默關注着她,給她最實質的幫助,做她強而有力的後盾,讓她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追求她的夢想。

如今,他能做的也就只有這樣了。

範季澤回到客房,把挂在床邊的捕夢網取下,收進漂亮的包裝紙袋裏,再将它帶到李薇希的房間,放進她整理好的行李箱裏的最底層,然後,他再次來到床邊,彎下身,在咫尺之外給她一個祝福的親吻。

範季澤和李薇希瞞着衆人兩人已經離婚的事,大家都以為她這次遠行是要去接受治療,可是因為不清楚她要去多久,所以家人們都來送行了。

「有時間我們會去看你的。」範母拍着她的手說,「我們全家人都會為你祈禱的。」

「謝謝媽,您不用大老遠特地飛到美國看我,我會努力讓自己站起來回來看您的。」

這年頭,能接受一個殘廢的女人當自己媳婦的人不多了,範家人的度量真的很大,所以雖然離婚了,但範家人對她的好,她不會忘記的。

她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替範家生個一兒半女。

但她相信,範季澤條件那麽好,等她離開後,一定會有更好的女人來照顧他,并且替範家傳宗接代。

「孩子,媽應該陪你去的,可媽要照顧你爸爸,實在走不開,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麽需要記得馬上打電話回來,知道嗎?」知情的李母因為女兒早就對她下了封口令,什麽都不敢說,看着女兒堅強的模樣,她覺得很驕傲,卻也很擔憂。

這些年,李薇希已經把自己訓練得很堅強了,她的表情沒有一絲畏懼,看到長輩們一臉憂心,她反而勾起微笑安撫;「你們都不用擔心,我會好好接受治療的,季澤也找了人照顧我的生活起居,不會有問題的。」

「是啊,我找的人很可靠,等我把公司的事情忙完就會過去,你們不要太擔心。」

範季澤這話可不是說假的,李薇希是拒絕了他的陪伴,但他實在不相信吳中翔真能照顧好她,最終兩人達成協議,他請看護負責照料她的生活,雖然他找來的人很可靠沒錯,但是他不放心她一個人遠渡重洋,更不希望她一個人面對艱钜的手術,他當然也要跟着去才行。

不過他不會笨到把計劃告訴她,免得她拒絕接受治療。

李薇希二向親人道別,她最不放心的,當然還是家裏的兩老,她不斷叮咛三個弟弟,「你們要好好照顧爸媽,一定要按時盯着老爸吃藥,知道嗎?」

「你放心,這件事情不用你說我們也會做得很好的。」三個弟弟異口同聲地回道。

範季澤笑睨了她一眼,她就是愛操心,該放手的時候總是放不開。

「好了,這件事情,我會叫陶秘書幫忙盯着的。」

李薇希擡頭看了他一眼,嘴巴不敢說,心底卻忍不住抱怨——

他們都離婚了,他還打算繼續幫助他們家嗎?那麽她欠他的,要何時才還得了?

「爸媽,您們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媳婦不能在您們身邊盡孝,對不起!」

「等你腿好了,要盡孝的機會多得很,我們會耐心等着的。」

李薇希心底苦笑,還是範家媳婦的時候,她因為殘疾無法好好孝順公婆,然而現在縱使有康複的機會,她卻已經是個和範家沒有關系的外人了……

「好了,你們該去機場了,再不出發,會趕不上飛機的。」李薇希的二弟提醒并催促着。

「嗯,那我們走了。」範季澤一把将她抱起,要把她抱坐到副駕駛座上。

李薇希雖然常常拒絕他的幫助,但是在人前,她總掩飾得很好,從沒拒絕或掙紮過,而且至今她仍會因為這簡單的接觸心悸不已。

最後一回了吧……她再也不能這樣理所當然的靠在他懷裏了。

她很安靜的依偎着他,想把這一刻,深深的刻印在心底深處。

李薇希踏上了全新又未知的旅程,坐在機位時,她莫名感到周遭的一切變得好陌生,而她也顯得很孤獨,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是堅強的,可以面對任何大風大浪,可在飛機起飛的當頭,她卻開始感到不安。

原來她并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麽堅強,這七年來,她一路安穩沒有風浪,全是因為她身旁有個強而有力的臂膀在支撐着她。

才剛飛離臺灣的上空,她就開始想念範季澤了。

李薇希,你要争氣一點,你依賴他夠久了,不該再把不屬于他的擔子強壓在他的身上,那樣對他太不公平了!

她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的告誡自己,不能懦弱,不能再成為範季澤的包袱。

她既然做了選擇,就得挺直腰杆勇敢面對。

放他自由是正确的,他對她真的已經仁至義盡,夠了,真的夠了。

當年她告白被拒絕,她就很清楚他不愛她,而她也不願意和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綁在一起一輩子。

但對範季澤來說,他做的根本不夠,他一直都是個不稱職的丈夫,然而過去的錯誤他彌補不了,但至少他得看着她重新站起來才行。

所以他也訂了同一班飛機的機票,同她一起上飛機,位子就在離她不遠處,剛好可以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他告訴自己,除非他親眼看到她過得幸福了,否則他是不可能撒手不管的。

他早就交代跟着出國的看護要随時向他報告李薇希的情況,住的地方也是範家的度假別墅,在決定要找黃健治醫師之前,他就已經先行讓人趕工把房子裏外全部改裝成無障礙空間。

在經過了長途的飛行之後,他們終于抵達了美國的住處,李薇希看到屋內的裝潢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空間動線幾乎和臺北的公寓一模一樣,她完全不需要花費時間去适應新的環境。

看着眼前的景物,她的眼眶忍不住紅了。

她欠範季澤的,又多一樣了,這情,她要怎麽還得起?

「夫人,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把我的行李送到我的房間後,你就先去忙你的吧,有事情我會叫你。」李薇希悄悄拭去淚水,推着輪椅朝她的房間前進。

果然如她預料的,連房裏的裝潢和擺設都如出一轍,和他離婚之後,她才發現,他雖然平常看起來冷漠又時時和她保持距離,可其實是個心細如針的男人,連她用了什麽香水、洗什麽牌子的沐浴乳,都了如指掌。

難怪她幾個好朋友總會跟她說,她很幸運又很幸福,遇到一個肯真心付出的男人。

幸運,她承認,但幸福……她至今仍感受不到。

範季澤為了就近照看李薇希,在附近租了一間獨立的民宿,還沒來得及整理衣物,就接到特別看護打來的電話。

「總裁,夫人已經安全抵達別墅了。」

「嗯,夫人有說什麽嗎?」

看到屋子的裝潢她會吓一跳吧,在裝潢期間,他每天都透過視訊緊盯着進度,稍有不對就馬上要師傅修改,為的就是讓她有個治療後能安心休息的環境,但他仍

擔心有所不足,所以急切的想要知道她看見之後的反應。

「夫人什麽都沒說,但……」

「但什麽?」

「她哭了,雖然她很努力想掩飾自己的情感,但是我真的看見她哭了,您真的不過來這邊和她同住嗎?我想您在她身邊的話,她會更安心的接受治療的。」

聽到她哭了,範季澤好心疼,有股沖動想馬上飛奔到她身邊,但是一想到他們離婚的原因,他的步伐不得不打住。

不是他不願意,是她已經不需要他的臂膀,他雖感心痛,卻還是必須要尊重她的決定。

「你好好照顧夫人,醫院那邊我一聯系好,就會派人去接你們,夫人就拜托你了。」

在等待醫生通知的時候,李薇希的日子過得挺惬意的,她喜歡別墅的環境,也喜歡這裏的風景,看着窗外開始飄落的樹葉,她才驚覺到已經秋天了。

這些年,她的心仿佛跟着她的雙腳一起廢了,常常會忽略四季的變化,她幾乎要忘了放眼所及的景色有多麽美麗。

思及此,她突然來了興致,想到外頭吹吹涼爽的秋風,怎料才剛推着輪椅出房門,特別看護就跑過來關注。

「夫人需要什麽可以叫我。」

「你忙你的吧,我只是想到庭院吹吹風。」

「那等會兒我幫你泡壺花茶送過去。」

「嗯。」李薇希點頭接受後,就推着輪椅來到庭院。

這一區算是高級別墅區,住戶以知識分子居多,環境單純,治安也不錯,範家當初會在這裏置産,也是看中這個優點。

別墅前方有個大大的庭院,一旁種着幾棵樹葉茂盛的大樹,四周圍着半個人高的圍籬,大樹下還有一張石桌。

她知道那肯定又是範季澤為她量身打造的,因為石桌的高度,正好是她坐在輪椅上合适的高度。

「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麽多,但我什麽都不能給你,唯有把自由還給你,希望你能夠早點找到屬于你的幸福。」摸着石桌,她真心誠意的自語着。

無法和喜歡的人厮守或許會很寂寞,但若是真的愛一個人,更希望對方能夠獲得幸福。

李薇希輕輕閉上雙眼,享受着涼爽的秋風,想念着遠方的他,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範季澤一直在遠處看着她,見她睡着了,他才敢走近,怕她着涼,他蹑手蹑腳的進屋拿了件小毯子替她蓋上,然後又靜靜的看着她許久。

她不是說吳中翔會來陪她嗎,為什麽到現在都沒看到人?他甚至懷疑,吳中翔根本不會來!

你在等他嗎?看着熟睡的她,範季澤在心底如是問着,接着又默默的苦勸,別抱太大的希望,我真的不希望你再次受傷害。

他不舍地望着她,突見她輕輕動了動,他飛快放下手中的花束,快速逃離現場。

不久後李薇希醒來了,她張開眼,看見身上蓋着毯子,直覺認為是特別看護替她蓋上的,但當她看見桌上擺着花束時,卻不禁愣住了。

恰巧看護這時端着花茶過來,她便問:「是你幫我蓋的毯子嗎?」

因為範季澤交代過,所以特別看護就點頭承認了。

「那……花也是你放的?」看護何時去買了花,她怎都不知道?

「不是。」

「那是誰放的?」

「我也不清楚,夫人沒看見送花的人嗎?」

要是看見就不會問了,但看看護一臉不解,李薇希也知道問不出什麽答案,乾脆不再追問,不過她真的很好奇是誰送花給她。

那是她喜歡的太陽花,知道她喜歡那種花的人有兩個,一個是範季澤,但他只會在她舉辦演奏會時送花給她,另一個則是吳中翔,以前他追求她的時候,常常送她太陽花。

「是他嗎?不會吧……」

她幾乎都要忘了吳中翔的長相,說會和他重新開始只是個幌子,況且兩人根本沒有聯絡,她不認為吳中翔會知道她到美國來接受治療,所以……

比較有可能送花給她的人是前者?但……真的嗎?

她心中沒有任何答案。

有所期待,就容易受傷害,七年來經歷過無數次的治療卻都沒有進展,後來李薇希都會告誡自己,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才不至于在希望落空時,太過惆悵。

但是這次,她卻不斷的鼓勵自己要有信心,而且以後她沒有範季澤那強而有力的後盾,所以無論如何,她都非站起來不可。

黃健治醫師替她做了最精密的檢查,确定她的肌肉沒有因為神經壓迫而過度萎縮,他對她的情況感到相當樂觀。

「有些人,一段日子不能行走之後,肌肉就開始萎縮,那對治療與複健非常不利,可是你的情況真的令我大吃一驚,很少有人七年不能走路,機能還能像你一樣保持得那麽好,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只是每天坐在床上做伸展運動,不時按摩雙腿。」

腿不能動,她就腰動,再配合活動自如的雙手,努力替兩條腿按摩,後來她發現,她的腿雖然不能走,肌肉卻沒有萎縮,于是她就做得更勤快了。

沒想到平日勤于做腿部保養,竟幫了自己一個大忙,這讓她感到非常開心。

「由此可見,你的神經并未完全壞死,要對自己有信心,知道嗎?」

疾病需要藥醫,但是有些時候,心理上的平靜自若,也能讓病痛無藥而癒,黃健治常常這樣告訴他的病人,而那些病人改變了心境之後,病都奇蹟似的痊癒了。

所以他一直深信,名醫還需要好病人,心态很重要,現在,他便在李薇希臉上看到了希望兩個字,那是打從內心散發出來的,不是醫藥給予的。

待确定她的身心狀況後,黃健治果斷地道:「明天我們就動手術吧。」

他和一般醫生不同,手術的日期,全看病人當時的心理狀态而定。

這突如其來的宣告,讓李薇希吃驚極了。「明天?」

「怕了?」

「那倒不是,只是覺得有點意外,我以為得等黃醫師您的日程安排好,才能進行手術。」

「你已經做好接受治療的心理準備了,就可以進手術了。」

這醫師真随興,難怪很多人都說他是個怪人,寧願不賺錢到深山野領去幫助窮困的居民,也不願意替有錢人看病。

她算是幸運的。

「謝謝您願意替我動手術。」她衷心感謝着。

「你若是要謝,就該謝謝那個為你勞碌奔波的好丈夫,若非他感動了我的朋友,你們恐怕是找不到我的,你很幸運,擁有一個很愛你的男人,為你們的美好未來努力吧!」黃醫師起身,輕拍了拍她的肩頭,笑着鼓舞道。

他的話,在李薇希的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回蕩着。

旁人都說範季澤愛她,是真的嗎?她仍不太敢相信,他對她的付出是愛,而不是單純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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