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過完年沒多久,高三生就得繼續回校學習。各科老師生怕他們不夠營養似的,卷子一套又一套地派下來,恨不得把知識點都灌進他們的腦子裏。學生們做得神情麻木,心态麻木,好像世界的盡頭只剩下手中的筆和眼前的卷子。

這年一過,轉眼間就說要百日誓師了,衆人恍然,高考的步伐原來已經離他們這麽近了。

很快他們就迎來了高考的第一戰:一模。他們的考室不再按成績分布,而是随機安排的,樂喆在所在班級的座位表上看不到韓啓天的名字,有點失落。

一模考完沒幾天就出分數了,學校要開家長會,全班的家長都來了,只有樂喆的沒來。

樂喆站在課室邊的窗口往裏看,只有他的那個座位空空的。雖然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但心裏還是有點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班主任也覺得奇怪,畢竟到了這樣重要的時期,很少家長會不來的,于是便打了電話給他爸。樂崇斌還是很堅持讓他出國留學,不然就別回家。班主任又找了樂喆來詢問情況,樂喆直截了當地說:“我不想出國。”

班主任思考了一下,說:“其實以你現在的成績,在國內沖一下本科問題應該不大。”

樂喆聳肩:“沒所謂了,我現在打算上技校。”

班主任神色複雜地問他:“為什麽不嘗試沖一下呢?”

樂喆說:“我不是讀書的料,與其考上本科随便混混,不如幹脆去技校學一門手藝得了。”

他這樣說,班主任倒不好再說什麽了,道:“人各有志吧,不過你把你的想法告訴你父親了嗎?”

“有啊,不過他不聽我的,我也不聽他的。”

像面對無數個這種叛逆期的學生,班主任也覺得很頭疼:“那你怎麽辦?”

好像每個人都問他,你該怎麽辦。樂喆能怎麽辦啊,說道:“自己賺錢養活自己啊。”

“我覺得這個問題還是跟你爸爸再商量下比較好,畢竟關乎你的前程。”

“老師,這不是商不商量的問題,而是怎麽商量都沒有用的問題。”樂喆說,“我爸覺得我去技校是丢了他的臉,所以非要逼我出國,看起來高大上。可我出國又怎麽樣呢?我英語不好,在那邊只會瞎混。再說我也是成年人了,要學會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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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心底的想法說出來,講完倒是輕松了不少。班主任聽了久久沒有言語,她突然覺得,樂喆其實要比她想象中成熟許多。她道:“你有自己的想法,這很好,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和你父母應該多溝通。”

樂喆道:“行,我會跟他說的。”

這個問題就先放下了。二模如期而至,張聰拿着自己的成績單,有點惆悵:“有時候真不是努力就一定能成功的。”

樂喆看了一眼,說:“還行吧,沖一沖還是能上一本的。”

“可離連馨想考那間還有很大差距啊!”張聰快哭了。

樂喆想想,說:“其實你可以報她周邊的學校?別灰心啦,模拟考而已,說不定真正高考你能爆發呢。”

“但願如此。”張聰嘆了口氣,又說,“你呢?真上技校啊?”

“是啊。”樂喆半開玩笑似地說,“以後修車給你來個八點八折,要不要?”

蟬聲宣告六月的來臨,班級裏挂着倒計時的日歷,當倒計時從三位數變成十位數、再一眨眼就變成了一位數時,大家才驚覺,原來高考就在眼前了。

本來以為高三的時間很漫長,漫長到記憶中只剩下寫不完的卷子,背不完的書,默不完的公式定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可沒想到,還有短短幾天,這些都将成為過去。

高考的前一天,低年級朝高年級喊樓。人聲鼎沸中,他好像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眼前是燈火通明一片,未來怎樣好像已經不需要再去擔心了。

最後一天了,他們在課室的黑板上寫滿了目标分數和想去的大學,白粉筆留下的是他們肆無忌憚的青春中最不可磨滅的痕跡。

結果高考的那天,突然天降大雨,淋到樂喆半個身都濕了。高考第一天就這麽不順利,大家心裏都暗犯嘀咕。

樂喆從班主任手裏接過準考證,正要清點自己的文具和證件,一回頭,猝不及防就對上了韓啓天的雙眼。

大概韓啓天也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打照面,一時也怔住了。樂喆有點恍惚,他倆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心平氣和地面對面了,可惜現在時間不對、場合也不對。

兩人相對沉默了許久,還是韓啓天先開口:“加油。”

樂喆點點頭:“你也加油。”

韓啓天似乎還想說什麽,級長卻發言了:“同學們檢查好證件和文具,差不多到時間進入考場了。”

他倆便不失禮貌地道別離開了。臨走去考室的路上,樂喆還是忍不住心想,到底剛剛韓啓天想說什麽呢。

接連兩天的高考時間都一直在下大雨,但事實上,這兩天對于整一年的高三生活來說,實在是彈指一揮間就過去了。大家都覺得高考完一定會很激動,但事實上并沒有,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內心依然很平靜。

樂喆有時候心想,就這樣過去了嗎?好像那些迷茫的、掙紮的青春,一下子變成了昨天,往後就只匿藏在自己的回憶中,再都回不來了。

高考結束,樂喆還是租着小單間住。趁着離放榜還有段時間,張聰便提議幾個人出去玩一玩。樂喆可無可不無,便跟他們一起去玩了。

張聰帶上了自家小女友連馨,連馨倒是個大大方方的姑娘,在他們幾個大老爺們中間也不顯拘束。只可惜張聰有了連馨就成日秀恩愛,閃瞎他們三條單身狗的眼。

但事實上樂喆也玩得不算十分盡興,他看着張聰和連馨,總覺得這個畢業游,自己身邊好像還缺了一個人。這大好山川江河之景,應當還有一人與他共賞。

晚上,有伴兒的小情侶去賞月了,剩下沒伴兒的三條單身狗在打鬥地主。

“對七。”平子甩了兩張牌。

“對九。”大春接道。

“炸了,還有嗎?”樂喆說。

“過。”

樂喆看了一眼手中的牌,一個順子再來個三帶一,把手裏的牌出完。

“我靠,你這是開挂了嗎?”連輸兩把的大春很氣。

“我覺得吧,你可能不适合打牌。”樂喆誠懇地說。

幾乎每次打牌大春都是輸得最慘那個,平子笑到在地上打滾。

等他們牌局進行到一半,外面那對小情侶終于回來了,還挺上道地給他們帶了啤酒。

幾個人圍坐一圈打牌聊天喝酒,聊着聊着突然有點傷感,今日他們還能聚在一起喝酒,焉知明天就要各散東西。

沉默了片刻,張聰突然開了灌啤酒,舉起說道:“敬我們的青春。”

“敬我們自己!”大春也拿起啤酒來喊道。

衆人一起碰杯祝敬,然後仰頭大灌一口,冰啤酒滑入喉嚨,當真是無比痛快。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高考出分的那天,班群炸了,查分的網絡癱瘓。樂喆卻沒太緊張,反正他自己心裏有數,也有自己的打算。

下午三點多,成績基本已經查出來了,有人歡喜有人愁,連馨如願考到她想去的學校,張聰則差幾分與一本失之交臂,便打算填她學校附近的二本院校。

回校提交志願、拿檔案那天,衆人說要擺謝師宴,邀請了他們幾個主科老師一同去酒樓。樂喆望着熟悉的校園,莫名有些傷感,也不知再回來是什麽時候了。

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腳步,跟張聰說:“你們先去吧,我待會兒就到。”

張聰回頭看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去哪?”

樂喆沒有回答。他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是跑起來了,一直到圍牆邊他才喘着氣停下。

圍牆邊沒有人,他早該想到的。

樂喆自嘲地笑了一聲,還是止不住心裏一陣陣失落。他靠在牆邊,抖着手摸出根煙來抽,火機卻怎麽也打不着。

“操。”好不容易點着了,他深吸一口,然後緩緩吐出煙圈。

韓啓天卻還是沒有來。

等他準備走了,草叢卻泛起一陣窸窣足音。樂喆猛地擡頭,只見韓啓天從遠處慢慢走近。

“你怎麽來了?”樂喆覺得自己開始緊張起來。

“我丢了樣東西。”韓啓天看着他說。

“是什麽?”

韓啓天搖搖頭,淡淡地說:“丢了就丢了,找不回來了。”

樂喆的心一下子被提起,他躊躇了一會,問:“你高考那天,想跟我說什麽來着?”

韓啓天低垂眼睑,道:“有嗎?我不記得了。”

樂喆還想說什麽,兜裏的手機卻響了,是張聰打來的。

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吵雜,張聰說:“喆啊,我們在天字一號房,你好了就過來吧。”

“知道了。”

挂了電話,韓啓天看着他,問:“謝師宴?”

“嗯。”

什麽時候他們也變得這樣相對無言了,韓啓天說:“走吧,我也要回去了。”

他的意思是一起走嗎?樂喆遲疑了片刻,跟在他身後。

被張聰的電話一打岔,樂喆的話也問不出口了。一路上,兩人都不發一言,直到快到校門口了,樂喆心一橫,想要開口挽留他,一個聲音卻從旁邊傳出:“阿天!”

兩人側頭看去,只見一個年輕秀逸的男子朝他們走過來,禮貌地沖他倆笑笑,然後對韓啓天說:“我今天經過這附近,還想着你會不會來學校呢,沒想到真讓我碰上了。”

韓啓天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你來幹什麽?”

男子說:“你不是要去打工嗎?我今天開了車,我來接你吧。”

看他們這副熟稔的樣子,樂喆的心像被萬蟻咬噬,一陣酸澀從胃裏泛起,他壓下口中的血氣,微微握拳,強笑道:“天哥,你朋友嗎?我好像沒見過。”

男子轉過頭來看他,微微一笑道:“抱歉,剛剛忘記介紹自己了,我叫夏悅,是最近才認識阿天的。”

都叫上“阿天”了,這麽親密嗎。樂喆輸人不輸陣,道:“我叫樂喆。”

韓啓天仿佛對他倆之間的暗流洶湧視若無睹,側身對着夏悅說:“夏哥,走吧。”

樂喆眼睜睜看着他跟夏悅上了車,他終于無法自抑,失聲喊道:“韓啓天!”

韓啓天動作一頓,但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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