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晚上喝了湯,秦蓉有點想上廁所。韓啓天在她下床的時候下意識攙扶一把,卻被她不耐煩地揮開:“我還沒到這程度。”

護工陪着她上完廁所,秦蓉看見韓啓天還沒離開,蹙眉道:“你怎麽還不走?”

韓啓天道:“等你睡下我再走。”

秦蓉無所謂地道:“随便你。”

好在病房裏有電視機,裏頭傳出吵吵鬧鬧的人聲像是為冰冷的病房多添一分溫度。秦蓉靠坐在床頭,沒什麽精神地望着屏幕,良久才冒出一句:“你會好好照顧樂喆的吧?”

“當然。”韓啓天道,“伯母也別太悲觀,醫生說這病還是可以做手術的。”

秦蓉扯了扯唇角:“誰知道呢,萬一躺在手術室裏就回不來了,畢竟醫生也說過手術風險比較大。”

“不要說這樣不吉利的話。”韓啓天搖頭道,“其實你還是很在意樂喆的吧。”

這回她難得沒有否認,只輕嘆道:“他到底是我唯一的兒子,我不在意他還有誰值得在意呢?”

韓啓天說:“他也很在乎你的,那天你進醫院,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慌張。他說,他一直覺得很抱歉,曾經用這樣的态度對你。”

秦蓉難得露出一點笑意來:“我知道,那傻小子,在想什麽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其實我從沒怪過他。”

她擡起眼皮對韓啓天說:“我不想成為他的負擔,如果我真在手術室回不來,你就告訴他,我早就原諒他了吧。”

“你為什麽不親口告訴他呢?”

秦蓉沉默了許久,她輕輕閉上眼,靠在枕上嘆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韓啓天欲言又止,最後只收拾好保溫瓶,道:“那我明天再來,你好好休息吧。”

房門咔噠一聲關上,病房旋即又陷入一片靜谧的黑暗中。

秦蓉的手術不日将至,樂喆顯然比她還緊張,成天圍着病床打轉,直把秦蓉都看煩了。

“你就沒別的正事要幹嗎?老在我跟前晃幹什麽?”秦蓉不耐煩地說。

樂喆理所當然道:“我請假了,特意來伺候你的。”

“我有護工,用不着你伺候。”雖是這樣說,但她的語氣明顯緩和下來。

樂喆自顧自地削了個梨子,“我樂意,你也管不着。”

敢情這是翅膀硬了曉飛了,秦蓉懶得再搭理他,兀自躺回到床上。

病房裏一時安靜得很,只剩下水果刀削梨子發出的簌簌輕響,秦蓉忽然開口道:“我不怪你了,你不用覺得愧疚而伺候我。”

最後一塊皮落下,樂喆滿意地把削得光滑溜圓的梨子放在盤子裏,這兩天他特意向韓啓天請教了削皮的技巧,雖然還不太熟練,但已經有模有樣了。自我欣賞完了,他才道:“愧疚嗎?大概有一點吧,畢竟我還欠了你一句話。”

“媽,對不起。”這麽多年,他終于能真心誠意地喊一句媽,如釋重負。

秦蓉頓了頓才道:“都說了,沒怪你。”

“我又不完全為這個。”樂喆又道,“我現在明白以前是我太偏激,太以自我為中心,有很多事情處理得不當,包括對你的态度。現在我想通了,我只有你這麽一個媽,你對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秦蓉這一場大病,讓他仿佛在一夜之間成熟了不少,學會心疼人,也學會照顧人。

秦蓉像是被觸動了,她嘴唇微顫,目光複雜地看着樂喆,而後忽然輕輕笑道:“你知不知道,其實你差一點就不在了。”

她回憶起過往,慢悠悠地說:“不是我吹,當年我可是校花級別的,可惜那時候見識太少,滿心滿眼都只有一座象牙塔,那王八蛋就這樣輕易把我騙上手。在一起的時候說得多好聽啊,甜言蜜語,山盟海誓,結果一畢業,他就轉頭攀上了高枝,不就仗着老丈人家有錢有勢呗。”

這王八蛋指的自然是樂喆的父親,樂喆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只吃驚地聽她繼續道:“可我那時候已經懷了你了,曾經想過挺着肚子去他的婚禮上大鬧一場,或者幹脆把你流掉算了,但轉念想想,你能來到這世上也不容易,還是咬咬牙生下來吧。”

“最後生是生下來了,可我一個未婚媽媽傳出去都是個笑話,父母不認我,我也沒有工作,無奈之下只好讓那王八蛋給點贍養費。結果那王八蛋錢是給了,條件是讓我當情`婦。”

“我當時就火了,敢情還想吃回頭草啊?早幹嘛去了。但那時候我和社會脫軌得太久了,找工作也處處碰壁,更別提帶着個還在吃奶的你,簡直受盡冷眼。到後來我是受不住了,幹脆破罐子破摔就答應了他的條件,沒想到一晃就二十多年過去了。”

她曾經也那麽驕傲過,追求她的男孩子不計其數,卻偏偏被還是個窮小子的樂崇斌打動了,奈何癡心錯付。說她自甘堕落也好,說她認清現實也罷,在面對他人冷嘲熱諷時,她終于明白錢有多重要了。

樂喆心裏不是滋味,他不解地問:“他既然負了你,那你為什麽還要跟他表現得好像很親密的樣子?”

秦蓉自嘲道:“他不是讓我當情`婦嗎,抛開那些情啊愛啊的就好了,不然怎麽撈錢?”

樂喆有些難受,他上前握住她的手,“你以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秦蓉撇撇嘴:“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有什麽好告訴你的。”

大抵是不堪回首過往,樂喆用力握緊了她的手,鄭重地道:“謝謝你讓我來到這個世上,也謝謝你從來沒有抛棄我。”

秦蓉怔了怔,像掩飾什麽別過臉去:“搞這麽煽情幹什麽,不就是個一念之差。”有好幾次,她都已經站在醫院門口準備做引流了,卻始終無法狠下心去。

過了半晌,她才轉頭看他道:“很難受吧?當初出櫃的時候。”

樂喆想了想,老實地說:“是挺難受的,不過都過去了。”

她也曾落于千夫所指的境地,也曾與父母關系決裂,她本該是最懂他的人,卻因為一己之私無形中成了自己孩子的迫害者之一。到頭來,一場重病才讓她大徹大悟,她回握着樂喆的手,輕嘆道:“委屈你了。”

“不都說了,一切都過去了,我現在過得還挺好的,你做完手術,也會好起來的。”

“但願吧。”秦蓉若有若無地笑道。

“什麽叫但願。”樂喆皺起了眉,“我告訴你,往後可有大把好時光,不能說這樣喪氣的話。”

“嗯,那必須的。”

母子倆人終于冰釋前嫌,毫無芥蒂地一同笑了起來。他們兩手還相握着,給予彼此希望與力量。

待秦蓉睡下後,樂喆給她掖了掖被角,無意間發現她眼角多出幾條魚尾紋,忽覺有些心酸。他這個媽最是好面子,也最是要美,平時保養得當尚顯年輕,如今一場大病方知她是真的衰老了。

樂喆微嘆口氣,轉身走出病房,輕輕帶上了門。

手術的日子到了,樂喆坐在手術室門外,兩眼緊盯着那扇緊閉的大門發愣。韓啓天握着他的手,只覺他掌心冰涼,還滲出了一層冷汗。

韓啓天低聲寬慰他:“別怕,伯母能挺過去的,你要相信她。”

樂喆搖搖頭,道:“不,我還是怕,她畢竟是我媽啊。”

韓啓天只好用力攬着他的肩。

樂崇斌坐在他倆對面,不時擡起眼皮瞅他們一眼,似乎又覺得辣眼睛便迅速撇過頭去。

在焦灼不安的等待中,時間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無限延長。仿佛一整個世紀過去,手術室的紅燈終于熄滅,衆人急切地圍了上去,只見醫生疲憊地摘下口罩,說:“手術很成功,不過可能會有複發,還要進一步觀察。”

聞言他們梗在心中的那口氣稍微放松了一些,至少人現在還是好好的。

秦蓉被送回病房後還在昏迷狀态,三個大男人在病房裏大眼瞪小眼,最後樂崇斌望了他倆一眼,臭着臉先出聲:“你們在這兒守着吧,我先回去了。”

他走出病房沒幾步,只聽背後緊跟着一個腳步聲,是樂喆開口道:“爸。”

樂崇斌轉過身來,“有事?”

樂喆在他面前站定,躊躇幾番才說道:“爸,不知道我談這個合不合适,但我想請求你一件事。”

“什麽?”

樂喆深吸口氣:“我想請你以後能放過我媽。”

樂崇斌目光一凝:“以前的事她告訴你了?這話也是她跟你說的?”

樂喆道:“她确實告訴過我你們的事,但這話不是她說的,是我的想法。”他希望他媽還是不要再跟樂崇斌摻和到一塊了,他已經長大,往後秦蓉想當貴婦人也好,時尚闊太也罷,他都有能力供她了。

樂崇斌道:“我倆的事不用你操心,她有什麽想法等她醒了親口跟我說吧。”

樂喆無言,畢竟這确實是他們二人之間的事,只能由他們自己解決。哪怕作為兒子,也不好直接幹預。

樂崇斌往外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過身來說:“對了,你的比賽我都看了。”

樂喆呼吸微微一滞,當初樂崇斌想要插手規劃他的人生,他卻執意要走自己的路,甚至父子二人關系決裂。沒想到樂崇斌雖然從不開口,卻一直默默關注着他。

樂崇斌瞥了他一眼,露出個嘉許的笑容來:“雖然看得不是很明白,不過打得挺好的,往後也繼續加油吧。”

這一瞬間,樂喆甚至有些丢人地想哭。從小到大,他向來都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兒童、叛逆少年,他也從未在父母這裏讨到半分好話,雖然自幼習慣了,但看到別的父母對孩子諄諄善誘時,還是不免會羨慕。如今他終于得到了一句贊許,心情着實有些複雜。

曾經年幼的他也渴望委屈時有人哭訴,難過時有人安慰,做得好時有人誇獎,雖說如今這些都有韓啓天來做了,但多年後仍能親耳聽到父親的首肯,還是挺讓人激動的。

樂喆低頭掩飾自己的情緒:“謝謝。”

樂崇斌繼續道:“我也試着去了解一下這個行業,發現并沒有我想象得那麽低劣,是我當初抱有偏見了,很抱歉。”

“不不,很多人對電子競技還不太了解,這也不完全怪你。”他爸居然還會主動道歉,樂喆簡直都快受寵若驚了。

樂崇斌接着道:“其實我最近還投資了一支戰隊,你有興趣來幫忙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