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張大力當天就離開了這座小鎮。
楚秋拉了條小板凳, 拿着劇本坐在招待所外邊, 看着劇本上明天的戲份。
小鎮上的電力不大, 晚上的燈泡亮度也不高,一般到了天黑的時候, 整個鎮上除了幾盞稀疏昏暗的路燈之外,黑燈瞎火的,連別人家裏透出來的燈光都少有。
但在太陽落下海平面之前, 光照還是十分充足的。
楚秋給自己身上露出來的地方全都抹上了防曬,才安心的在招待所的門旁邊呆着看劇本,後來變成了跟演醫生的男演員一起坐在門旁邊對戲。
這個演員姓李, 三十出頭了,屬于長得特別溫和的類型, 讓人看了就有“這一定是個好人”的印象。
相由心生, 李先生性格溫吞, 說起話來也很軟和,完全就屬于鄰家哥哥的美好形象, 大概正是因為性格太過于溫和, 他并沒有什麽強烈的競争意識,導致這麽些年來一直不溫不火的。
他倒也知足, 覺得這樣剛剛好, 沒有大財也不愁餓死, 偶爾在路上被人認出來了,也當成是個不大不小的驚喜。
天際漸漸被染成了橘紅色,楚秋和身邊的男人齊齊伸了個懶腰。
摩托車引擎的聲音由遠及近, 兩人偏頭看過去,發現正是剛剛送張大力離開這裏的人,回來又捎了個人一起。
“心理醫生?不是說明天才會到?”
楚秋聽到旁邊的人嘟哝了這麽一句,他掃了一眼從摩托車後邊滑下來,踉跄了幾步的人,愣了愣。
“沈銘。”楚秋轉頭提醒了一下跟他琢磨着對了個把小時臺詞的李先生。
沈銘家裏在業內是有些地位的,就跟大小郭導他們家老出導演一樣,沈銘他們家出編劇,沈銘這樣奔着導演走的,是個特例。
李先生一想,也知道了那個從摩托車上下來一臉虛脫的矮個子是誰。
“你認識?”他好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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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秋抿了抿唇,搖了搖頭沒回答。
——準确的說,他倆怕是有仇的。
畢竟這個劇本還是他從沈銘手裏邊搶過來的,郭曠改劇本也壓根就沒搭理沈銘,直接找的劇本原本的編劇。
楚秋看了幾秒就收回了視線,活動了一下脖頸,仿佛能聽見骨頭噼裏啪啦的聲響。
“哎,說來他應該是要跟你住的。”李先生說道,“張大力走了,空房就剩你的了,心理醫生據說是個姑娘,肯定是跟之前落單的化妝師妹子一起住的。”
楚秋動作一頓,轉頭看了一眼李先生,然後看到了從屋裏走出來的郭曠。
“沈銘來打雜的。”郭曠聽到了他倆的對話,看着拎着大包小包以龜速緩慢往招待所挪的小矮子,“讓他跟助理擠,床都準備好了。”
李先生一聽就噤了聲,扯了扯楚秋的衣袖,做了個拉鏈拉上嘴的手勢。
楚秋看着他的動作,忍不住露出些許笑意。
看郭曠的反應,楚秋估計沈銘是在來之前就得罪了郭曠了——怪不得前一天就沒帶上沈銘直接跑了,現在第二天,人家來了都還沒讓人去接他。
沈銘也是厲害,郭曠擺明了不想帶他玩,他都還非得過來。
小年輕就是小年輕,做事果然全憑一口氣。
“楚秋。”郭曠轉頭看了楚秋一會兒,“我搬去你屋裏。”
楚秋愣了愣,猶豫了幾秒,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郭曠看着他,雙手抱胸,等解釋。
楚秋手指輕摳着手裏的劇本,薄唇緊抿着,臉上似乎被漫天的火燒雲染上了一絲紅色。
“祁哥……”他說着改了口,“祁天瑞,會過來。”
楚秋覺得祁天瑞應該是不會樂意跟別人一間屋子的。
而且從身份上來講,讓祁天瑞跟別人一間屋子也不合适,雖然他們這個劇組很小,要追責也十分方便,但跟祁天瑞扯上關系的事情,多小心一點總是對的。
李先生驚愕的瞪大了眼。
郭曠看了楚秋許久,然後涼飕飕的哼了一聲。
楚秋對郭曠還算了解,知道這聲冷哼還真不是沖着他來的,郭曠這會兒大概正在琢磨着怎麽碾一碾祁天瑞的剩餘價值。
祁先生大概是逃不過客串幾個角色的下場的。
沈銘終于到了他們面前,郭曠帶來的助理跑上去接下了他手裏的大包小包。
沈銘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楚秋,然後一副要掐死郭曠的樣子,問他:“為什麽不通知我出發?”
郭曠一點都沒準備給他留面子,一攤手,面無表情的棒讀道:“因為不想帶你玩。”
沈銘被他氣得一個仰倒,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能你出下一個字來。
最後他氣哼哼的跟着助理進了這個破舊的招待所。
楚秋低頭給還沒到機場的張大力發了條消息,張大力是這麽回複他的。
大力出奇跡:小子欠揍,直接怼就行。
大力出奇跡:這小子最大的優點就是不告狀,別怕,不慫。
大力出奇跡:你要是不好意思怼,就過兩天等祁天瑞來了告個狀,保準攆得他抱頭亂竄。
張大力的大意就是,放肆怼,不會有後遺症。
楚秋覺得能在張大力和祁天瑞之流的夾擊下堅挺的蹦跶了這麽多年,還锲而不舍的繼續嘴賤的沈銘,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了。
他收好手機,擡頭看了一眼漸漸昏暗下來的天色,轉頭問郭曠:“晚飯?”
“去買了。”郭曠答道。
楚秋點了點頭。
他們總不可能一個多月頓頓都讓楚秋這個主演參與做飯,畢竟他們主要還是來拍戲的。
三個人正瞅着海平面的落日,下一秒,沈銘從招待所裏沖出來,質問郭曠:“為什麽我要跟助理擠?!”
“看不起助理?”郭曠翻了個白眼,不想搭理沈銘,但看他那副樣子又忍不住想刺他,“你現在就是助理。”
沈銘反駁道:“我是來看看我的電影被你拍成什麽樣的!”
郭曠都懶得再搭理沈銘這個問題了,他在接下這個劇本之後,沒少被沈銘騷擾,也知道這本子原來是在沈銘手上的。
但是因為被騷擾就放棄一個好本子,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在郭曠身上的。
沈銘那張嘴,簡直就是在挑戰郭曠忍耐的極限。
郭曠本來就是個暴脾氣,跟郭猛一脈相承,楚秋沒怎麽見過他發火,是因為楚秋向來省心,話又不多,而且總是能夠迷之對上郭曠的腦回路。
可別人就不一樣了,郭曠的怒點其實是非常之低的,尤其是在對待沒什麽實力又總愛逼逼叨叨的人的時候,耐心簡直能夠跌破臨界值。
沈銘一開始領會不到郭曠文人式含沙射影引經據典的在罵他,後來郭曠就改了口,句句帶刺,哪裏痛就踩哪裏,諷刺得沈銘無地自容,終于是沒再找他了。
但因為被諷刺就放棄去劇組,那沈銘也就不可能是那個在張大力和祁天瑞夾擊之下蹦跶了這麽多年的沈銘了。
所以哪怕被郭曠明裏暗裏的使了無數絆子,沈銘還是非常堅.挺的扛了過來,并且死皮賴臉的跟着跑來了這座小鎮。
郭曠早就懶得糾正沈銘那個“這是我的電影”這個想法了。
他只是聽到沈銘這麽說,冷笑一聲,說道:“房間都是劇組的,不待就滾,要待就是助理。”
沈銘哪能不知道郭曠就是想把他整回家裏去,他是那麽容易認輸的人嗎?
他當然不是。
于是沈銘哼了一聲,“助理就助理。”
說完掃了一眼坐在一邊撐着臉看戲的從楚秋,又哼了一聲,轉頭上了樓。
沈銘來了之後,原本閑适平靜的拍攝就變得雞飛狗跳。
第二天又是起了個大早。
楚秋有好幾幕開頭是海邊朝陽升起時的鏡頭。
幾個人照舊舉着手電筒,拖着一拖板車的器材往海灘上走。
到地方之後,幾個人也各司其職,攝影師扛攝影機,郭曠扛監視器,打光師扛反光板,楚秋扛畫架拎個塑料小桶,就跟演練過千萬次一樣默契,到了海邊上就四散開來,各自找了地方,相互看看,又打手勢要求彼此調整位置。
站在拖板車邊上的沈銘一臉懵逼,最終左右看看,只得拎了個場記板,假裝自己融入了這個氛圍。
開拍的時候,攝影和楚秋這邊很是順利,只有郭曠,恨不得掐死在他旁邊咋咋呼呼問東問西的沈銘。
那邊沈銘拍下場記板宣布了第四幕第二條開始,楚秋從旁邊的小桶裏拿了一支畫刷出來,剛準備沾顏料,監視器那邊就傳來了郭曠忍無可忍的怒吼。
“閉嘴!!”
楚秋距離郭曠不算遠,這聲怒吼吓得他一個激靈,沾了點顏料的畫刷掉在褲子上,落下了一道稀疏的藍色痕跡。
幾個扛着器材的人齊刷刷的轉頭看向了郭曠那邊。
然後楚秋近乎驚嘆的看着郭曠氣急敗壞的怒吼,一連串不帶重複也沒有髒字的話從他嘴裏像連珠炮一樣的轟出來,劈頭蓋臉的砸在沈銘身上,吓得拎着場記板的沈銘瞪大了眼,安靜如雞的站在哪裏,活像只落湯的雞仔。
楚秋第一次看到郭曠發火。
他和郭曠的合作一直相當愉快,在合作過第一次之後,基本上每次郭曠拿着适合他的本子過來,他看過覺得可以,都是滿口答應的。
郭曠跟楚秋合作的時候,也總是處在一種高度愉悅的情緒裏,那種一個眼神就能順利交流的感覺特別爽快,楚秋是他的主演的時候,別說發火了,郭曠就連講話都變得少了很多。
楚秋這下終于是知道了郭曠跟別人合作的時候是個什麽狀态了。
發起火來比之炸毛的郭猛導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倆不愧是親兄弟。
沈銘估計也是第一次被人這麽罵,整個人都懵在了那裏,瞪圓了眼瞅着氣得腦殼都要冒煙的郭曠,一張娃娃臉上表情都空白了。
張大力和祁天瑞從來都是懶得多跟他動嘴皮子的,說一次兩次三次,第三次還不聽話就直接揍,但郭曠那身板看起來也不像是多會揍人的樣子,所以技能點大概都點在了嘴上。
郭曠發了一大通火,結果就是沈銘在之後的幾天裏,都安靜得宛如一只蠶寶寶,按捺不住想問問題的時候,都等郭曠喊了“咔”之後,才細聲細氣的提問,郭曠偶爾沉浸在鏡頭裏懶得搭理他,他也沒敢繼續纏着,就等下一次再一起問。
看起來小郭導演暴怒的連珠炮,給沈銘的心靈留下了無比深重的陰影。
楚秋每次轉頭看到沈銘那副小媳婦樣,就覺得祁天瑞和張大力這麽多年的人怕是都白揍了。
祁天瑞是在沈銘到了之後第三天才來的。
來了之後還沒放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對楚秋噓寒問暖了一番。
然後他一邊拎着行李跟着楚秋上樓,一邊問楚秋:“小秋,沈銘沒搞事情吧?”
楚秋搖了搖頭,神情有些微妙。
祁天瑞覺得沈銘不可能沒搞事情,決定等會兒觀察一下情況,看看要不要攆着熊孩子揍一頓再說。
但這樣的心思在發覺了自己跟楚秋一間屋子之後,徹底被他抛到了一邊。
李先生還跟祁天瑞說了,這是楚秋特意留出來給他的。
祁天瑞放好了行李,看着正抱着被褥鋪行軍床的楚秋,決定回去就每天給祁景瑜上三炷香,好好供着。
作者有話要說: 祁天瑞:給你香火要不要啊?
祁景瑜:?????我還活得好好的,真是謝謝你了,這傻逼絕對不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