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5、

一年前,市區中心世貿大樓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國的爆炸事件。大廈五層被安放了烈性□□,幾乎導致整層大樓被毀;期間人員撤離發生惡性踩踏事件,造成30人重傷死亡。

當時唯一保留的監控錄像裏,發現疑犯是一個頭戴鴨舌帽□□鏡,手臂刻有紋身的成年男子。事件後來鎖定的三名嫌疑人,最終因證據不足而被釋放。而其中一名嫌疑人傷勢嚴重,在送醫過程中被确認死亡。

當年涼介并沒有目睹爆炸的全程。

唯一的記憶裏,他半夜被刺耳的鳴笛聲吵醒:窗外一片警燈晃過的光線,遠處大樓紅色火焰像是要燒穿半個天際。他在深夜裏從家裏走到附近醫院。哀嚎聲和消防車鳴笛聲混在一起。他慢慢走過,消毒水和血液的氣味混在一起,異常黏膩。

“為什麽忽然間查起學校的教職工名單了?”藤一躺在沙發上,手裏拿着名單晃悠,“你不是懷疑羽川的跟蹤和爆炸案有關嗎?”

兩天內,涼介查閱了大量關于一年前爆炸案的資料。藤一回到家裏之後狀态好了很多,除了昏睡了整整一天外,似乎沒有什麽大問題。涼介破天荒地把鏡子搬到了自己身邊,好讓對方可以自由運動。

“藤一,你應該保佑我沒有和爆炸案扯上關系。只是羽川老師的騷擾信裏有些話讓我很在意。”涼介說得雲淡風輕。

但普通的跟蹤狂瞬間換成滿手血案的恐怖制造者,誰都會措不及防。藤一曾經在夜裏醒來,看到對方坐在沙發上用力按着太陽穴。藤一能感覺到,這個人比任何人都來得孤獨。他的冷靜和他的一切都來自于恐懼。因為恐懼而做到最好,因為恐懼所以努力逃離。

“沒事的。”涼介轉頭時,藤一正靜靜看着他。對方揚了揚手裏的名單,笑着說。“我會陪着你。”

涼介忽然低頭沉默了片刻,擡手輕輕敲了敲玻璃,表面清脆的聲音。

“謝謝。”

……

兩周後的學院裏,來來往往都是外校參觀和校內活動的人群。

大部分人臉上都帶着舒心愉悅的笑。

畢竟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學院開放日,大量人群湧入學校,熱鬧非凡。

羽川抱着一堆書走過教室的時候,擡頭看到不遠處靜靜坐着的少年。手機裏閃過一條短信。她打開看了一眼,便快步離開。

“今天真是個适合犯罪的日子。”藤一看着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圖書館今天顯得有些冷清。偌大的空間裏只有涼介一個人。他的桌上擺滿了名單和一些被紅筆标注的地圖。

而他的面前擺着一臺筆記本電腦。

像是出神了一樣,他反複播放着電腦裏的一段視頻。鼠标的聲音滴滴噠噠。沒有開聲音。畫面裏是驚慌逃竄的人群,大廈的一面正冒着濃煙,恐懼出現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就像一個部無聲默片。

“呀!真是忙死了。”大門被推開,透過窗子的反光可以看到有人走了進來。涼介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吶,涼介君,竟然在這裏偷懶嗎?你們班級的人似乎在找你呢。”

是一個好聽的男聲,涼介擡頭對來人點了點頭:“嗯,松本老師不是也在偷懶嗎?最近實在遇到些事,太累了。”輕輕地把手上的資料整理好,他換上平日最熟練的笑容。“請老師千萬不要告訴他們我在這,拜托了。”

“你啊。”對方揉了揉他的腦袋,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身邊。“怎麽了,這麽小年紀就有煩惱了,說來聽聽。老師幫你。”

“嗯……”涼介皺起眉頭。“其實就發生在我們身邊,就是羽川老師,她最近收到了跟蹤信。我随便幫忙查了一下,本來以為只是惡作劇,沒想到事情卻越來越複雜了。”

“嗯?”對方是涼介的體育老師,一排潔白的牙齒和被曬成小麥色的皮膚,總讓人感到健康的味道。“這樣聽起來似乎是很糟糕。”對方露出了往日一樣溫柔的笑容。“那涼介,有查到些什麽嗎?”

“是查到了一些。”他不動聲色地點開電腦裏的視頻,看着裏面驚恐的人群一瞬不瞬。“前兩天,我查了查羽川老師被跟蹤的時間,結果意外發現和最近爆炸案的時間很相近。就像是每次特意給羽川老師一個警告之後,就開始進行爆炸一樣。我對此很在意,就特地詢問了羽川老師,對方就很配合地告訴我了。”

“你當時明明險些把對方吓哭了好嗎?”佑希在玻璃窗裏撐着頭看着對方。

涼介也撐着臉,用筆指了指桌上的地圖:“老師你看,這是歹徒三個月前給她寄來的地圖。上面标注着近幾個月發生爆炸的地點。自那之後,兇手每次都會把案發現場的照片拍照打印寄給羽川老師。那畫面真是血淋淋的。

想來羽川老師一個女老師,丈夫又在外地工作,還被對方就威脅:如果把照片告訴警方就把他的丈夫炸上天。這樣的行為……”

涼介轉過眼仁看着松本:“還真是惡劣呢。老師,你覺得呢?”

“是啊。”對方依舊溫柔地笑着,如果不是眼神黑洞洞地看着涼介,他可能會覺得這是一個溫馨的畫面。

“而且……”涼介用筆圈了圈地圖。“對方每次都會将照片寄到教職工郵箱裏。說真的,這種故意引發受迫着驚恐的行為,其實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滿足對方的某種精神需求。那他一定是想第一時間看到羽川老師收到信驚恐的表情。那他就必須能确保自己一直在羽川老師左右。

于是我順手查了查學校近幾個月新晉的教職工名單。讓人驚訝的是,上面有一個名字,和當年爆炸案的其中一個嫌疑犯的名字一模一樣。更巧的是,那名字和老師您的也一模一樣。”

“……呼。”對方嘆了一口氣,“還有呢?”

“還有?呵呵,歹徒在地圖上标注了11個爆炸地點。其中一個就是學校。”涼介聳了聳肩,看向窗外。“聽說這次學園祭,學生會要在廣場辦一個大型舞臺。起這些,我覺得他們更應該辦一個尋寶大賽。”

“的确,你看,這麽多人。無論是辦一場比賽還是上演大戲都有足夠的觀衆。”對方整理了一下衣服站了起來。“但有時候眼前看到的事情未必是真實的,小孩子還是保護自己最重要。”

“保護小孩,是警察該做的事。”涼介擡手朝窗外打了一個手勢。

松本真笑着伸手拍了拍涼介的肩。“但涼介君,警察有的時候不是萬能的。”

身體忽然感到一陣刺痛,四肢卻無力地要向下倒。涼介只覺得渾身開始一陣陣冒冷汗,他想起身做些什麽,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松本老師一步步朝大門走去。離開前,對方回頭看了他一眼。“涼介,不要太相信警察,那些人有時候比任何人都要愚蠢。”

腳一軟,他瞬間撐倒在桌上。松本真消失在視線裏,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羽川老師。

“涼介……那個人給我傳了兩張照片……電話那頭對方的聲音在發抖。“是□□……那人似乎在學校大禮堂裝了□□。照片上□□上的時間只有15分鐘了!”

6、

像夏日蒸騰的泊油路,涼介覺得自己站在空蕩的大樓中。四周是人們慌忙逃竄的哭喊聲。迷迷糊糊的意識裏,有一種力量掐着他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撐着身子一步步往廣播室走。

“做惡夢了嗎?”他腦子裏迷迷糊糊響起一個聲音,他咬着牙靠在樓梯扶手上大口喘氣。逼迫自己睜開眼睛,腦子嗡嗡作響。

那是什麽聲音?

是了,他記得這是他和淺川藤一獨處的某個夜晚夜晚。

半夜刺耳的鳴笛聲連綿不絕,他被吵醒拉開窗子的時候,警車車燈晃過他的眼睛,遠處大樓紅色火焰像是要燒穿半個天際。

“你做噩夢了嗎?”那天夢他被詭異的夢境驚醒,對上了淺川藤一的臉。

“只是一些忘掉的東西。現在卻記起來了。”他說。“……曾經,不太好的記憶,正希望能忘掉。”

“為什麽要忘掉。”那時候的藤一他坐在床頭,一點光線打在臉上,蒼白地透明。“能有可以回憶的東西是很好的。不像我,什麽都記不得。”

于是,他忍不住問。“可你有沒有想過,獲得那些記憶之後,你可能會消失。”

“那至少這樣,我能确定自己是為什麽存在,又為什麽而活着。”那時候的淺川藤一看着他,認真地說。

“我想活着,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有權利去愛上另一個人。”

……

“吶,你好像快死了。”碎裂的鏡子映出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生命在一點點流逝,他甚至能看見眼前無數光線照射出的一條條光束。

在逼羽川交代事情原委的時候,涼介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麽狼狽。他一開始引誘松本真來的時候已經報了警。他從頭到尾沒有管過別人的死活,為了計劃周全,甚至沒有告訴羽川老師跟蹤者就是松本真。

本來他只打算引得松本真認罪,自己他抓準時機逃走便好。

畢竟抓犯人本來就是警察幹的事。高中生哪能拯救世界,最多拯救一下鍋裏快煎焦的雞蛋。

只是在那一刻他回撥通了羽川的電話,邊通知對方松本真就是爆炸犯的事實,邊邊自己撐着意識,走向廣播室,企圖通知禮堂的人離開。

然後,在腳踏上最後一級臺階那一秒。

他視線裏是走廊一排被掀起的玻璃。那瞬間帶着紅色的火焰和濃煙朝他撞擊而來。他聽見巨大的爆炸聲,高溫的風割過他的臉頰,痛到麻木。

原來……

被裝上的□□,并不止一個。

——所以,你不覺得,人這輩子如果決定當壞人,就應該從一而終嗎?

——要不偶爾想當當好人,就會遭報應呢。

扭曲的窗框砸中他的脊背。

視線裏都是玻璃反射陽光的光線。淺川涼介渾身失去了力氣,他甚至感覺不到太多的疼痛。

“後悔嗎?”淺川藤一問他。

嘴裏被血液堵住發不出聲音,他只是看着藤一眨了眨眼睛。

“吶,玻璃都插進去了……你應該,堅持不了多久了吧。”對方靜靜看着他。

“如果……我死了,你,怎麽樣……”

他努力着,終于發出點磨刀石般的聲音。

”也沒什麽吧。“藤一似乎認真得思考了一下。“大概就是沒人陪我聊天,沒有新劇可以看,沒有地方可去,沒準我還要陪着你感受一下火葬場這種東西,看着你的身體回歸大自然……沒準……”

調侃的聲音漸漸變小,涼介看見對方微微阖上的眼睛,有些水光閃過。然後低低呢喃着。“……可不可以不要死啊……”

怕是第一次吧,淺川藤一在他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情。他覺得新奇,失血導致的低溫讓他害怕,心卻不知怎麽暖和了起來。未來是什麽樣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他突然就想這麽和對方說說話。

“你說……”他沙啞得咳出一口血,肺鑽心得疼,“你說會不會有一個平行世界……然後,你真的是我的兄弟……”

然後,我就可以不用害怕與這個世界失散,用你作為我活着的唯一聯系。我們從生命的開始一起相伴,直到生命的盡頭。

“然後,我可以更放心大膽地活着,然後照顧你……也許我們還有有其他的朋友……”

“一個嘴巴很臭的優等生、一個性格好到爆的鄰居,或者再來一個鬧騰鬼。”藤一笑了笑。“我覺得我還是當弟弟吧。反正你說要照顧我。”

“好。”涼介眯着眼睛笑了起來。“那樣真好……”

陽光透過炸毀的窗架子照在他們的身上,柔柔地打上一層暖色。

“你說我等得到他們來救我嗎?”他慢慢伸出手朝碎掉的玻璃貼了上去,一點點撫摸着藤一的臉頰。對方的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

“沒事,我陪着你。”

他閉上眼睛。指尖似乎觸到對方的身體溫度。溫暖,柔和,和身後的陽光一樣。

——我想活着,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有權利去愛上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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