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醫病 ...

回到府上,甫懷之就遣人去請宮中的窦太醫來。

窦太醫是太醫院的元老,雖不是甫懷之的人手,但經過兩朝天子兩朝臣,最是明白分寸,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窦太醫在阿笙的腦袋上按了按,又觀了阿笙眼底舌苔,思索片刻,他摩挲自己花白的胡子道:“甫大人,下官并不精通癡症,不敢多加妄言。倒是有位民間老友,是此中高手,大人不妨請他來看看。”

“是嘛,他叫什麽?”

“他名喚李山景,就住在城東康樂坊。平日喜好研究些奇病怪病,說不準會有好法子。”

李山景和窦太醫是同年生,比窦太醫晚拜入師門兩年,是窦太醫師伯的最小弟子,按關系兩人要互叫一聲師兄弟。

此人脾氣甚大,從不懂曲意逢迎,對醫術卻是極其認真,對病人也很是仁者父母心,常不計報酬為人醫病。彼時窦太醫剛剛入朝為醫官,師父多番叮囑他,萬萬不可讓這個師弟與他一道,怕他要被吃人的官場磋磨死。

窦太醫一直謹遵師父教誨,對李山景多有照拂,這次向甫懷之舉薦自己的師弟,實在也是萬般無奈之舉。

大缙是北人騎兵入主中原建國的,自缙熙宗時才開始起用漢人,當今聖上是熙宗的孫子,被熙宗帶在身邊教養大。很是尊崇漢文化,平日便喜歡和臣子一起飲酒作詩,甚至鼓勵缙漢通婚,現下民間雖尚有矛盾,但着實融合不少。

只是老派缙貴族仍舊看不起漢人,還時有侵占漢人良田、鋪子的事,朝堂上多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李山景的醫館前些日子便被位大缙親王的孫子占下了,說此處風水好,他要開個酒樓。李山景犯了倔脾氣,與人争鬥,差點被人打死。

窦太醫不過是個六品院判,對此無能為力。眼下甫懷之找他來醫人,他便舉了自己師弟來。

一是李山景确實很有治些非同尋常病的本事,二是窦太醫知道眼前這個年紀不大總和和氣氣的甫大人,雖身居二品秘書監修書觀天算個閑職,卻是掌了當今朝堂半分天下在他一人手中。要是能求他個好,李山景的事就根本不算個事。

“康樂坊?”甫懷之道,“聽聞巴顏圖前幾日在那邊鬧了事,還砸了不少鋪子。”

“下官亦有耳聞。”窦太醫拱手。

甫懷之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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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太醫知道甫懷之明白自己的意思,這話撂這裏便算妥了,他應下了這筆人情買賣。窦太醫轉身告辭,想着要趕緊去師弟那處,需提點他幾句。

這些話裏有話的試探都發生在阿笙耳邊,但她是不懂的,也不感興趣,小傻子只捧着撥浪鼓不錯眼的樂呵。

明春的事在前,甫懷之便交代劉風去尋個稍有年紀的婆子來給阿笙,最好是當過奶媽,知道怎麽照顧孩子。

劉風速度很快,當晚便尋來個不到四十的婆子,夫家姓柳,身寬體胖,做過幾年奶娘。柳媽年輕時便守了寡,獨自拉扯大一雙兒子,大缙這些年與北面胡孟多有摩擦,南面和南人也紛争不斷,大的剛成親便被征兵上了戰場,小的沒多久也去了戍邊。家中留下一個懷着孕的大兒媳,娘倆相依為命沒多久,兒媳婦難産一屍兩命走了。

劉風知道甫懷之的脾氣,最喜歡用這種無牽無挂的人。

果不其然,甫懷之問了兩句,略滿意。當下便讓人帶着她去找阿笙,囑咐她給那小傻子先洗個澡。

柳媽剛失了兒媳和孫子,兩個兒子一年到頭稍不回半句話,端是生死未蔔。她為了生計出來做活,本是強打精神,但見了阿笙窩在一襲長袍中,乖乖坐在那裏擺弄孩子玩的撥浪鼓,柳媽心裏頭軟了一下。

她受了囑咐做了準備,小姑娘确實一瞅就知不正常,可憐見的。

“小姐,”柳媽小聲叫她,“奴帶你去洗漱。”

阿笙沒有擡頭,她手指在撥浪鼓上摸來劃去,輕輕搖一搖,小鼓發出接連不斷的聲響,阿笙抿嘴笑了。

柳媽進來時只聽劉風簡單交代了幾句,姑娘腦子不大好,不怎麽理人。但具體照顧的忌諱事項,卻一句沒提,柳媽這會兒沒法再問,只好自己摸索。

她托着阿笙的手臂帶她起來,小姑娘跟着就走,也不鬧。

等人帶到了耳房,柳媽試探着要拿走她手中的撥浪鼓。

“一會兒再玩好不好?”

出乎她的意料,阿笙一點都沒有反抗,只是一直看着撥浪鼓,眼中露出幾分淺淡的不舍來。

本以為照顧癡兒是個累活,大戶人家養的正常孩子都嬌氣的很,癡兒怕是更加麻煩,哪成想竟是這麽乖的一個小姑娘。

柳媽不知道阿笙的身份,看着年齡,只當她是剛剛那位官老爺的妹子。

阿笙手裏從來護不住東西,只有吃食和衣物是奪不走的,奪走了就要受苦,因此她記得死命要将之占住不放。而其它的東西,抱緊了倒會讓她挨打。

撥浪鼓一被拿走,阿笙便以為這漂亮的小東西是到時候與她分離了,她心中有那麽丁點難過,很快又淪為了麻木。

洗好了澡,柳媽犯了難,她這才意識到忘記阿笙的衣服了。

剛剛脫下的衣物又破又髒,外衫還是件男子的。柳媽心裏起了些疑惑,但畢竟在大戶人家做過工,心知高門大院,少說多做方為上。

她沒往多了想,徑直出門尋人,正巧碰到二林被甫懷之交代去拿東西,人在門口經過。

柳媽一拱手,“小哥,這小姐的衣物擱在何處?”

全府除了甫懷之,只有二林知道阿笙的來歷,他聽柳媽喚阿笙“小姐”,面上一時微妙,細想這事兒還真不便多說,稱謂罷了,倒不是什麽要緊的。

“你等一下。”二林道。

回頭他便遣了門房媳婦立刻去成衣鋪子買了幾身女子衣物。

這點小事兒沒經過甫懷之,等一切都收拾妥當了,正巧是晚飯開飯時候,柳媽領着幹幹淨淨阿笙到甫懷之前面。

門房媳婦不知阿笙的體型,也沒見過那小傻子,只聽說她略瘦小,便照着自己想象買了。

這一買還是買大了些,阿笙在寬肥的裙子裏直晃蕩,顯得整個人像支伶仃的麻杆。

柳媽只道是男人帶孩子,下人不盡力。這做哥哥的對着癡傻妹妹不怎麽上心,竟是連件合身衣物都沒給置好。

折騰了一下午,阿笙肚子早就餓了,她進門沒看甫懷之,只盯上了桌上的吃食,熱氣與香味四溢,她小鼻子抽了抽,徑自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了。

甫懷之看了她一眼,但見她神色渴求,卻未曾上手動飯菜。

再想起在馬車上也是如此,東西不給她,她從來不會搶。這可不是什麽傻沒傻透的事了,這分明是有人教的規矩,規矩還頗嚴。

甫懷之叫人給她上了一碗飯,試探擺到她面前。

那碗剛一擱下,阿笙便立刻端起飯碗開始大口扒飯。那碗口只比她的巴掌臉小不了兩圈,她整個人幾乎都要埋進了去。

“等下。”甫懷之拉住她的腕子,“誰教你這樣吃飯的。”

想當然阿笙不會回答他,她臉頰邊上沾了幾個米粒,腮幫子鼓囊囊的,嘴裏不斷咀嚼,一雙葡萄圓大眼睛怒視着他,口中發出小獸一樣的低低聲響。

“還會護食。”甫懷之樂了。

他抄起公筷給她碗中夾了幾筷子菜,小傻子呼嚕呼嚕随着飯一起吃下了。一碗飯不大一會兒就見了底,甫懷之這邊只顧盯着她看,都還沒動幾口。

他又給她碗中夾了幾塊肉,阿笙見碗中又有了東西,木愣愣地端起來,又快速地吃了個精光。

試了幾次,小傻子不挑食,不會叫飽也不會說餓,就是給便吃。

甫懷之夾了幾顆大蒜和花椒,小傻子照舊囫囵吃下,剛一嚼碎,口中麻和辣的味道綻開,小臉兒頃刻皺成一團。小傻子不懂吐掉,忍着刺激的味道咽下,半張開嘴,吐着舌頭開始斯哈抽氣。

甫懷之低聲笑起來。

不管送她來的人所為何事,他眼下卻是撿了個樂子。一高興,秘書監大人晚間還多用了半碗飯。

第二日一早,李山景便登門問診來了。

甫懷之去上朝未歸,管事按照之前的交待,領着人到了阿笙的房間。

柳媽正在幫阿笙改衣服,阿笙則驚喜地抱着失而複得的撥浪鼓來回搖晃,嘴邊梨渦時隐時現。

聽聞是大夫上門,柳媽趕忙将人請進來。

李山景頭天被師兄耳提面命,要他說話注意些,生怕他得罪了這家大人。他瞧不上給缙人做走狗的漢臣,心裏頭憋了一宿,結果眼下被告知主人不在,老頭立刻高興許多。

和之前幾位大夫一樣,李山景做了簡單查探,确認是陳年舊疾,傷了腦子。但李山景此前一度專治傻症,對癡傻之人很是熟悉,見她舉止與一般癡傻之人多有不同,明明對外事有反應,卻并不做出回應,此番太過奇怪。

耗了一上午,李山景還在對着阿笙皺眉頭。

“大夫,小姐可是有什麽不妥?”柳媽見他神色凝重,有些不安地問道。

“奇也怪哉。”李山景道,“小姐只是記憶有損,智力也受了些影響,卻不該對着外物如此遲鈍。”

“那、那……如何是好?”

“老夫先開幾副藥試試吧。平日裏要與她要多說些話,慢點等她回應。這副藥吃完,我再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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