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喝藥 ...

六月天孩兒臉,李山景剛為阿笙診治完出府,一上午都晴空萬裏的天突然變了陰,開始淅淅瀝瀝落起雨來。

李山景暗罵倒黴,拎着藥箱擋着臉,急急忙忙向城東奔走。

這邊有人嫌變天,那邊卻有人為之欣喜。

三省六部內正商量着北方胡孟內戰的事,皇帝瞥見窗外細雨,對着幾位大臣道:“一時無甚好方案,你們随朕一起去游游魚藻池。”

近幾年皇帝愈發不耐煩政事了,每每只找機會作詩飲酒。

眼下外憂內患,皇帝日漸年邁,皇子卻接連早夭,到現在都沒個成年子嗣,這于甫懷之算不得好事壞事,只是提示,另一個契機要到了。

潞王跟在皇帝身後,離甫懷之一旁半步遠,甫懷之斂目不言,面上帶着一貫的三分笑。

雨并不大,落在湖面,激起一片霧蒙蒙的漣漪,初夏的花草已然開放,于湖心亭上觀望,到真是副好景致。

“如此美景,不若題詩作詞。”章宗道,“便以這所見之景為題,如何?”

臣子不是第一次與皇帝如此行事了,皆連聲應好。

大缙朝經過這幾代,幾乎快将馬背上尚武的精神忘光,一衆文臣當道,有幾位文采很是出衆,章宗連聲叫好給賞。

輪到潞王,甫懷之朝章宗方向給他使了個眼色,潞王這人文韬武略、治國理政方方面面,都平庸得很。唯有一點好,便是很聽帳下人的話。

甫懷之一使眼色,潞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略一思索,張口來道:“雨打亭臺三兩軒,風過楊柳七八間。多少昔時風流客,還看今朝君臣歡。”

一首十分平平的馬屁詩,章宗知曉自己這位比自己小幾歲的叔叔的水準,也沒想他做出什麽好東西,不過好話總歸讓人聽着得意。

幾個臣子連忙跟着迎合,“還看今朝,潞王做的好,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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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場合甫懷之一向不出頭,自罰幾杯酒了事。他只順手為章宗測了幾個字,說了些國泰民安、長命百歲的吉利話。

幾輪過,章宗愈發興致高起來,環顧四周,指了指不遠處湖邊的一束迎春,見那黃色的小花在風雨中飄搖,他突然嘆了口氣,“竟然有迎春開到此時。”

章宗寫了一手好字,平時也多愛現,他推敲一陣,沒空口念出來,提筆填了首仆算子。

甫懷之在一旁接過小太監手中的墨硯,細細為皇帝磨墨,看章宗下筆。

“細雨迎夏來,南風送春去。已是萬紫千紅時,仍立枝頭俏。好物念時節,只把花枝繞。浮世飄搖一兩抔,唯感恩如舊。”

恩如舊,甫懷之咀嚼了幾番。

章宗筆放下,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甫懷之也沒多語,他向潞王打了手勢,示意有事要與他之後商量。

詩會結束,照例章宗還要留下甫懷之對弈幾局,甫懷之不多不少贏一局輸兩局,每次輸不過一子半,章宗很是盡興。等棋局結束,天已蒙蒙黑了。

出了缙宮丹陽門,一輛棗紅的馬車停在東面街角,甫懷之走過去上了車。

“潞王久等。”甫懷之拱手。

“大人不必虛禮。”潞王道,“大人有何事要說?”

雖然甫懷之和潞王的關系有些朝臣早有所察覺,但眼下還不便将之放在明面上。每每有事商議,甫懷之都會讓潞王下朝後在此處多候他一會兒。

“陛下好似有些憶舊人。”

“舊人?”

“下官聽聞,陛下母族女奚烈氏似乎有些凋零。”

皇帝的父親顯宗早亡,還在做太子的時候就去了。章宗當年是被封為皇太孫,直接繼的祖父熙宗的位,少時由他的祖父直接培育,母族确實借力不多,因而母族也沒得很多好處。但幼時太後在時章宗和母族關系還算不錯。

潞王回憶了下,點頭道:“确實如此。”

“前幾日太後忌日,陛下怕是有所感懷。”

“大人的意思是?”

“潞王不若上折子求修繕孝懿太後墓。再去尋些女奚烈族內适齡女子,上門求娶。”

潞王撫掌,“大人所言極是,本王即刻去辦。”

與潞王談好,等甫懷之回到府上,已是掌燈時分。

柳媽改好了阿笙的衣服,讓她來試試。鵝黃顏色的細布料子襦裙,襯得小姑娘氣色好了許多。

小姑娘順着她的意思在原地轉了幾個圈,面上雖然沒什麽高興的顯示,但柳媽還是覺察出她是喜歡的。

那小手一會兒在衣擺上一抓,連撥浪鼓都放到了一邊。

廚房一直沒有苛責過阿笙,還是按照客人的飯食來呈上的,兩葷四素一湯,很是豐盛。

經過早飯和午飯,柳媽漸漸摸清了阿笙的習慣,她沒把碗筷擺到她面前,由自己端在手中,像喂幼童一樣,一口一口遞到她嘴邊。

阿笙對此很是不習慣,但是不在她自己面前的碗,她不敢搶,只得巴巴地盯着,每每飯到嘴邊,生怕被拿走一樣趕忙大口吞下。

“慢些,慢些。”柳媽哄道。

吃完了飯,最後又喂了一碗湯,柳媽停了手,摸摸阿笙的小肚子。

“小姐可飽了?”

阿笙看着她的動作,見她面上是和煦的笑容,說話也溫聲細語的,她眼睛閃動了下,緩緩擡起手,學着她的動作,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飽了,便不吃了。小姐還想吃嗎?”柳媽繼續緩聲問。

她沒什麽照顧癡兒的經驗,又覺得小姐實在像個乖巧的孩子,大夫說要與她多說話,便拿自己過去哄小少爺的法子出來。

但摸過肚皮後,阿笙沒再給出什麽反應。她又恢複了原樣,自己找個床腳坐下,開始發呆。

柳媽嘆了口氣,這種事也急不得。

正收拾着,二林突然上門來了。

“柳媽,大人叫你去書房一趟。”

柳媽回頭看了看呆坐的阿笙,有些猶疑,“可這小姐身邊只我一個……”

“無事,你帶她一起去吧。”二林道。

小傻子整潔多了,還穿了合身的新衣裳,甫懷之多打量了她幾眼。然後才将視線放到柳媽身上,問道:“大夫怎麽說?”

柳媽将李山景的話複述了遍。

“要與她多說話?這是個什麽治病法子。”

“大夫說是小姐傷了頭之後,又受了刺激。就好比吓壞了的孩子,魂兒掉了一半,又把自己關屋子裏了不出來,所以得多哄哄她,哄好了她就會出來說話了。”

李山景說的專業,柳媽也沒聽懂,只把自己理解的意思按照大白話解釋一遍。

甫懷之大概聽明白了,點點頭,道:“治不完全?”

“畢竟傷大了,總歸有後遺症。大夫說得看将她哄好之後的表現再定論,怕是終究難以與常人相比。”

那便留她做個指認人好了。甫懷之心中打算,他本也不想靠小傻子解決這個事端。他不信這背後之人不會現身,既然有所圖謀,就一定會有諸多馬腳。

“藥方拿來我看看。”

甫懷之之前在司天臺數年,天象命理占星什麽都要懂一些,藥理方面他也會看點,見這方子沒什麽大問題,大概是溫養身子用的。

“去煎一副藥。”甫懷之道。

由他吩咐的,底下人盡心多了,藥呈上來溫而不燙,甫懷之招手:“阿笙,過來。”

被叫名字的小傻子不需要被拉扯便自動自發走到他面前。

“喝吧。”

甫懷之将一碗黑乎乎的湯汁端到阿笙嘴邊。

阿笙呆呆地接過來,猛地喝了一大口,初始還不覺,後面苦澀的味道漸漸返上來,阿笙咽下去就想吐,可進嘴裏的東西她從不敢浪費,一時憋的眼圈都紅了。

等一大碗都喝完,小傻子又像昨日一樣,被苦的伸着舌頭吐氣,跟只小狗似的。黑色藥汁浸潤她有些泛白的唇,又順着唇角極緩慢地下滑。

甫懷之擡手擦了擦阿笙唇角溢出的藥漬,手指在那紅唇中透出那粉嫩的一小截上輕輕蹭過。他食指與拇指稍一抿,有些惡劣地掐住阿笙露在外面的小舌頭拽了拽。

阿笙沒有躲,反倒是抱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指含到口中,上下牙一合。

“不許咬。”甫懷之另只手拍她因張嘴而凹下去的臉頰,“敢咬我就把你丢出去。”

丢出去這個詞阿笙過去常聽,這個詞過後可能會挨打。阿笙立刻瑟縮了下,她小舌頭讨好的在甫懷之的手指上舔了舔,近乎某種動物本能。

甫懷之手上沾了些墨,還有汗漬的鹹味,倒是沖淡了阿笙口中的苦。

小傻子下意識叼着甫懷之的手指頭,吸了吸。

濕又熱的軟肉包着他的指尖蠕動,甫懷之沒有抽回手,任由小傻子動作。等口中澀味兒消的差不多了,阿笙才将他的手指頭吐出來。

甫懷之輕笑了聲,取了帕子擦了擦留在他手上的她的口水。

“好吃?”

燭火光在他臉上跳動,又躍入他的眼中,将那狹長的眸子染出某種暗紅色來。小傻子看着他,頂着泛着水光的唇,一副癡傻樣。

“帶她下去吧。”甫懷之不再看她,向後靠坐在寬大的椅子中,扶額閉眼。

今日有些疲累,逗樂子都解不了乏。

在內是潞王與皇帝,在外是胡孟人和南人。

這天下要變了,他向來求的都不是什麽安身立命。他要的是哪怕改天換地,這換的方式,也得按照他要的來,要的是再沒有任何人能威脅他半分。

只有人求他,沒有他求人。

甫懷之自從來了中都城之後就很少想以前了,今個兒見到皇帝的詞,第一反應是陛下在憶往昔,大概跟他自己這幾日的心境也有關。

畢竟“阿笙”又出現了。

甫懷之的思緒頓了頓,難不成這就是背後人的目的?為了讓他回憶過往?

可這又有何用,到了如今,過去種種早已并不會動搖他的心緒毫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詩詞是瞎填的,平仄不要計較,看着眼熟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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