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河燈 ...

所謂阿笙的爹娘,自然只是敷衍柳媽的一個由頭。甫懷之到底不信任阿笙,他沒有直接殺了她,只把她的身邊人剃了個幹淨。

甫懷之派人将阿笙的東西搬到自己院子裏的空廂房內,她的東西也沒什麽,不過就是柳媽為她做的幾件衣服。并且沒再給她配任何下人。

甫懷之不否認他懷着任她自生自滅的心思,萬一出了什麽意外,他樂見其成。

阿笙白日裏沒什麽異常表現,只午飯時找了兩圈柳媽,甫懷之讓人給她盛了一碗菜和肉蓋在上面的飯,阿笙也乖乖坐下自己捧着碗吃了。

下午午休起來,阿笙又去找了兩圈柳媽,沒找到,自己呆在屋裏玩了一陣子,整個下午都沒有出門。

到了晚間,陌生的屋子,沒有哄睡的小曲兒,沒有柳媽,阿笙終于爆發了,她坐在床邊默默哭了一陣,接着便大聲嚎啕起來。

阿笙一直以來都是安安靜靜的,甚至說透着那麽點子安靜過頭的膽怯,被甫懷之帶回來将近四個月,這是阿笙第一次發出這樣大的動靜。

她哭的滿臉通紅,幾近背過氣兒去,嘴裏不住地重複“找”和“要”。至于找什麽要什麽,她本就嘴拙,加之哭得一抽一抽的,也說不清楚。

甫懷之被她“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從床上驚了起來,頂着簡單地攏起的發,随意披了件外袍,靠在門框邊上揉太陽穴。

“二林。”甫懷之吩咐他的貼身小厮,“去找些零嘴和小玩意來。”

阿笙似乎有無盡的委屈,也有無盡的力氣,那層層拔高的尖銳哭號穿透濃重的夜幕,回蕩在整個秘書監府邸。

甫懷之實在是被她哭的腦殼疼,他坐到阿笙旁邊來,在她背上拍了拍,“不許哭了。”

阿笙把身子順着他安撫的姿勢轉了個方向,将那張涕泗橫流、慘不忍睹的臉,面對着他,有節奏地號起來。

她號的全情投入,四下不顧。只本能覺得既然這樣哭有人理她了,那她只要哭更大聲,就能滿足她的要求了。

甫懷之忍了忍,終是耐下了性子,“夜裏外面多游魂,你若是再哭下去,小鬼都要來找你。”

阿笙對妖鬼神怪沒有概念,自然也就沒有敬畏,甫懷之的恐吓分毫不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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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甫懷之自己,說完一怔,總覺得這話莫名熟悉,好像曾經對着誰在哪裏說過一樣。

二林火急火燎找來的小零食和小玩具只讓阿笙的哭聲稍作停頓,并沒有起多大作用。甫懷之低頭看着那紅色的小撥浪鼓,終于想起來,原來他确實曾經說過這話。少年時為了哄那個阿笙,他也做過這樣的恐吓。

那個阿笙是個很伶俐的小姑娘,一邊抹眼淚一邊噘嘴道:“那不正好,讓奶奶來看我。”

隔了一會兒又道:“安之哥騙人,我才不信。”

安之是甫懷之爺爺給他取的小字,現在除了心情頗好時的皇帝,幾乎沒有人會這麽親密地稱呼他了。

彼時十幾歲的甫懷之左手拎着新紮的河燈,右手拿着一根小樹條,樹條的另一端握在那個阿笙手中,兩個半大的孩子在黑漆漆的蘆葦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不信你就繼續哭看看。”小少年的甫懷之哄騙她。

小姑娘到底還是怕,啜泣聲漸漸低下去。她嘴裏猶在不住地埋怨他,怨他非要到什麽沒有人放河燈的地方放,這下好了,找不到路了。

他們轉悠了好久,夜已經很重了,等終于走出那片幾乎遮天蓋地的蘆葦地時,已然月挂中天。嘩啦啦的水流聲清晰起來,泛着銀光的河一下子暴露在眼前,滿月的輝光灑滿了整個河面。

兩支河燈放了出去,寫着天真祈願的河燈顫巍巍地在水中飄着,整個河面只有他們倆的燈,一會兒随着水波分開一點,一會兒又撞到了一起……

也是奇怪,有些事不想時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冷不丁地回憶起,竟然還那樣鮮明。鮮明到甫懷之都能描繪出那個阿笙那日穿的衣服,是件天青的裳和蔥綠的裙子。

還有腳底下,是一雙繡着梅花的小鞋子。鞋子的面兒是阿笙的娘親去世前為她做的,她平日裏寶貝的很,只有過節時才拿出來穿,那日在河邊踩了一堆泥巴,回去怎麽刷也刷不淨,哭了好大一鼻子。

甫懷之的爺爺為此揍了自家這皮小子一頓,小少年甫懷之第二日頂着傷爬到後山上去,挖了一棵白茉莉種到阿笙家的院子裏,小姑娘這才願意重新搭理他。

……

“今日是中元節?”甫懷之突然問道。

“是。”二林回說。

“去找支河燈來。”

二林沒敢說這大半夜的哪裏還有河燈,苦哈哈地點頭彎腰下去了。接着将府裏幾個管事全從床上挖起來,“快找河燈去,快快快!”

最後還是在劉風的小孫女那裏找到了個剩,是孩子她爹前日裏紮的,底座沒紮好,于是就沒放出去,給孩子留着玩兒了。

阿笙還在哭,趴在迎枕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也不知哪裏來的那麽多眼淚,好不可憐。

甫懷之打橫将阿笙抱起來,突如其來的升空讓阿笙哭聲小了點,她探着頭,目光越過甫懷之的肩膀,看着後面拎着河燈颠颠兒跑的二林。嘴裏的“嗚嗚嗚”漸漸變了調,也不知道是在哭還是笑了。

甫懷之将阿笙在水塘邊上放下來,接過二林手裏頭的河燈遞給她。阿笙一邊抽泣一邊觀察河燈,觀察完河燈又去看甫懷之。

甫懷之沒給她講解什麽,他托着她的手臂,将河燈放入水中。

“松手。”

這姿勢使阿笙幾乎整個陷在甫懷之的懷中,他的前胸貼着她的後背,說話時聲音似乎不是從喉嚨裏發出的,而是胸膛裏發出的。低沉的振動随着男人的體溫和他身上慣有的墨香傳給阿笙,将她吓了一跳。

阿笙的手下意識地松開了。

那支有些殘缺的的河燈入了水便陷下去一半,還斜着身子,在不大的池塘中打着轉兒,艱難地随波前行。

阿笙終于不哭了,她半張着嘴,驚訝地看着那簇小小的火光往水塘中心走,越走越遠,慢慢隐到了假山後面。

甫懷之低下頭,便看到那小傻子一臉的歡喜,她下巴上還帶着剛剛傷心欲絕而流下的淚珠。淚珠搖搖欲墜,滴到甫懷之的手心,很快就蒸發了。

“你倒是好,來得快去的也快。”甫懷之嗤笑了聲。

河燈讓阿笙暫時忘了柳媽的事,夜已經很深了,又這麽折騰了一通,小傻子終于累了。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揉揉眼睛,把臉埋進甫懷之的胸膛。

“要聽。”

“什麽?”

阿笙扭着身體哼哼了兩句,甫懷之聽出來是之前柳媽哄她睡覺時唱的小調。

“我不會。”他再次打橫抱起阿笙,像來時那樣帶她回去。

“要的,要的。”阿笙不安分地在他懷裏扭來扭去。

甫懷之險些抱不住她,他在她背上拍了下。

“再胡鬧給你丢出去。”

阿笙聞言安分了會兒,接着伸手拍了下甫懷之的胸口。

“阿笙唱。”

甫懷之低頭看她,皎潔的月光正灑在她黑漆漆的大眼睛裏,很像十多年前的那條幽靜的河面。

他微不可聞地哼了聲,“你唱吧。”

阿笙便學着過去柳媽每日唱的樣子哼了出來,她記不得詞,唱的颠三倒四的,調倒是基本都對,悠揚又軟乎乎的。

七月十五,傳說閻羅王開殿,百鬼歸家。

這一夜有人安眠,有人無眠。

安眠的是累極的阿笙,而無眠的,安頓好阿笙後回屋的甫懷之是一個,華麗巍峨的宮殿中,貴妃榻上輾轉反側的元妃是一個。

元妃懷了身孕,不能在皇帝身邊伺候了,這幾日皇帝都是歇在吳嫔那裏。吳嫔是吳國持的妹妹,很有她哥哥幾分風采,一張小嘴兒十分能說會道。

後宮、朝堂,近日都被元妃安排的棋子把控着大局。她有孕的消息傳出去後,許多原先還在觀望的臣子,都有了投靠她的意願。

甫懷之卻沒有任何動作,這比他做了什麽更讓元妃感到驚恐難捱。

元妃忍不住胡思亂想,一會兒設想一番他終是願意對着她低下頭,一會兒想他憋了什麽暗招讓她滿盤皆輸。

最近甫懷之到底有什麽舉動可以以此推斷他的謀劃?

元妃蹙眉細細思索,一個點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燕秋!”元妃突然翻身坐起,“點燈,準備筆墨來!”

只有那個傻子,那個傻子出現的太過詭異,一定是甫懷之的計策。她要讓人專門盯緊了她,事無巨細地報給她。

元妃相信以她對甫懷之的了解,她肯定能從上面看出些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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