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侍妾 ...

甫懷之一向淺眠,阿笙這麽一鬧将他的睡意攪了個幹淨,回去翻騰到三更天才重新睡下,做了一夜的舊夢。

夢裏滿目恩州莫湖村過去的景致,歡騰流淌的莫河,幽深蒼翠的莫山,河邊山下一方肥沃良田。

接着畫面一轉,眼前變成了一尊猙獰的石獅子,血一樣的朱紅大門,門裏橫着扔出一人,滿身的鞭痕淤青,淩亂的發絲底下,一張青白的稚嫩臉蛋。

甫懷之猛地自夢中驚醒過來,他心跳如擂,整個前額一鼓一鼓的抽疼。

窗外天還黑着,黑的仿佛再也亮不起來一樣。

甫懷之重新躺下,在一片寂靜中沉悶地咳嗽了兩聲,緩慢地舒出那一口長長的氣……

這世上負了他的人很多,他負了的人也很多。有些東西,其實早沒什麽可論的了。

幾個時辰前放下的那支歪扭的河燈突然在腦海中浮現,這個阿笙與那個阿笙重疊,甫懷之的心緒忽然莫名惡劣起來。不知所謂,一而再再而三,一張相似的臉罷了,竟浪費了他這樣多的心力。

那邊阿笙不知道甫懷之瞬息萬變心思,她作息很規律,雖然昨夜睡得晚了些,第二日還是照舊天蒙蒙亮就起了床。小傻子先在床上坐着迷糊地發了許久的呆,等完全清醒過來,見還沒人來找她,她才覺出不對。

她已經忘了柳媽昨日便不見了她還大鬧一場這事,耳房擱了一盆水,她東看看西看看,不怎麽會用。小傻子散着衣襟,拎着綴着毛球的發帶到處找了兩圈,沒有找到柳媽,便慌亂地跑出了屋子。

院子裏甫懷之一身绛色官服,一只腳跨出院門正要去上朝,他冷眼看阿笙亂糟糟地跑到他面前。

瞅到了熟悉的人,阿笙慌亂減了下去,她面上露出一點小小的笑容,歪頭看着他,把自己手裏頭的發帶遞過去。

許是剛起床的緣故,她身上散發着懶洋洋的被窩的味道,與清晨花草露水氣混在一起,別樣的好聞。

“早上好。”阿笙道。

若是柳媽聽到主動招呼的阿笙,大概會狠狠誇獎她一番。可惜如今面對她的是夜裏沒睡好又頭疼難消的甫懷之。

甫懷之擡起手裏的笏板,在她手心啪地打了一下,将那捧到他面前的一雙小手打得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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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這府裏是菜市口不成,什麽人都能亂竄?劉風要是不想幹了就滾,交到他手上的事一個都做不好。”

甫懷之難見的在衆人前冷臉,可這頓火兒卻沒個前因後果,下人聽了一頭霧水。等劉風接到消息時,大人已經離了秘書監府,他揣摩着事情肯定跟阿笙有關,但這人是甫大人自己帶回來的,不讓仆人近身伺候,不也是大人自己剛剛下的吩咐嗎?

滿頭霧水又膽戰心驚的劉風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暫且什麽都不做,想等甫懷之回來去請罪。再去被罵一遍沒什麽,在甫懷之手底下,不做事不怕,最怕的是自作主張做錯了事。

不明不白的被打了一下,阿笙瑟縮着回了自己的屋子,這一天都沒人理她,甚至早飯都沒人給她送上來。

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阿笙再傻也感覺到了。她沒敢再像昨夜裏那樣哭鬧,只找了個角落呆着。口渴,肚子也餓的厲害,昏昏沉沉間竟就這麽睡了過去。

“潞王,請留步。”甫懷之聲音不高不低,剛剛好讓周圍一衆下了朝還未散的大臣聽了個真切。

“甫大人。”潞王一愣神,拱手還禮。

“有些事想與潞王商量,王爺若是不介意,可否來寒舍一敘?”

潞王背後是甫懷之這事算不得什麽秘密,但衆大臣還從未見過二人在人前寒暄,更別提相互邀約拜訪了。

前幾日,元妃和淑妃報喜,潞王往甫懷之府上去了一次。眼下這個節骨眼,甫懷之這樣對潞王,什麽意思不言而喻。潞王顯然也反應過來,他喜上眉梢,連忙道好。

兩人馬車前後腳到了秘書監府邸,推杯幾盞用了午飯,甫懷之才邀潞王進書房議事。

“王爺,女奚烈氏族女已經從鹹州出發,王爺不妨去求個恩典,讓她在王爺府上小住幾日做休整,然後再從王爺府上送入宮。”

“這是何意?”

“只是為女奚烈氏行些方便,想來陛下不會不高興。”

潞王若有所思點點頭,又像是想到什麽,“這樣,本王要是認她做幹妹……”

“那陛下可就是娶幹姑姑了。”甫懷之笑了下。

“瞧我這,”潞王拍了下腦袋,“荒唐,荒唐。”

“若是王爺想親上加親,倒也無不可,認她做個幹女兒,讓陛下既娶表妹,又算娶堂妹。”甫懷之說到這頓了下,“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您成了陛下的岳父,陛下怎麽想您,就要端看陛下的心思了。”

潞王聞言忙搖頭,“這樣不好。”

“王爺只需多為此盡心效力,好好表現一番,陛下自會看到。”甫懷之道,“眼下元妃和淑妃結果是個什麽還未可知,王爺近日除了一貫關心陛下,注意些度,其餘低調行事為好。”

潞王稱是,他一雙大手扶上甫懷之的肩膀,笑言:“本王有你這良将軍師,真是一大幸事。”

潞王好酒肉,脾胃不甚好,身上常年有股子異味。他靠近甫懷之,甫懷之皺皺眉,微不可見後退小半步。

潞王一時激動,也注意不到這些細節,他拍完甫懷之的肩膀,又在他的書房裏轉起圈兒,與他嘟囔幾句如何接待那女奚烈族女的計劃。接着又談起随行嫁妝,說要讓女奚烈氏風風光光的進宮,他需得開自己的庫存。

甫懷之心中暗諷,那女奚烈一族早前主管缙人祖地修廟建宮,很是撈了一筆,只苦于這一代漸漸與朝廷中心脫了交際。若是聽他的安排,今日不僅不用貼嫁妝,反倒能收一筆豐厚的禮金。

正想着,突然聽一直碎碎念的潞王發出一聲驚呼,“你這書奁裏怎麽有個小丫頭!”

甫懷之一怔,等走近,只見書箱子旁邊睡得正香的阿笙。

小傻子頭發未束衣襟散亂,在兩個書箱子中間的空檔處蜷縮着。她體态過于嬌小,這書箱又被書桌擋了一下,兩人在書房另一頭的茶桌旁談事,竟是全然沒發現。

這會兒兩人走近,說話聲音大了些,阿笙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呵欠,又揉揉眼睛,一時也沒覺察出自己身在何處。擡眼看見兩個人,一個是陌生的,另個她認識,便直接伸手向着熟悉的甫懷之去了。

“想不到,想不到。向來是甫大人給旁人送美人,倒是頭一次見到你房中收人。”潞王擠眼,滿臉調笑,“只可惜,今個兒我來的巧了,讓大人錯了美人恩。”

潞王只當阿笙是甫懷之的侍妾,他見她衣衫不整,以為她是來書房裏準備些閨房之樂的。

甫懷之沒有答話,潞王面前他不好發火,抿着嘴,将阿笙從地上拉起來。阿笙在這處蹲着睡了好幾個時辰,眼下腿腳皆麻,被他猛地拽起來,腳下一軟,整個人向前撲到甫懷之懷中。

向來只看到甫懷之四平八穩說話做事,難見他底下私密相,還是如此有些狼狽的樣子。潞王抓着個樂,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大人喜歡如此熱情的美人兒,本王可以送一兩個與你。”

如今這樣,解釋旁的反倒是麻煩。甫懷之環着阿笙扶穩她,拱手道:“不勞王爺費心了,這一個姬妾就夠下官折騰的了。”

阿笙意識漸漸清明過來,她趴在甫懷之懷裏,小心翼翼瞥了潞王一眼,見他身姿高大,有點害怕,往甫懷之身後躲了躲。

小姑娘這麽一瞥,潞王多少覺察出不對,照理後院女人再羞澀,見着外男也是要招呼的,更何況這麽個情形,她更是該告罪早點下去。怎的一言不發不說,似乎還在噘嘴嫌棄他。

甫懷之嘆了口氣,道:“幼時下官母親為下官定了門親事,後來家逢大難,失了聯系,兩家多年不曾來往。前些日子意外再遇上,才知道下官這未婚妻,受了一場意外,記憶盡失,行為舉止退化成孩童。”

“如此,甫大人還……”

“終歸是父母之命,她如今如此模樣,也難以找到能照顧她的好人家,下官有份責任。”

潞王道:“甫大人是重信義之人。”

“潞王言重了。”甫懷之為懷裏阿笙順了下鬓邊發絲,“只是該做的本分。”

雖是七月暑天,在書房裏地上睡這一覺,還是睡的阿笙渾身發冷。男人懷裏暖和得很,她舒服地蹭了蹭。

那陌生的外人,看長相又不怎麽和藹可親,聞着臭臭的,和早上甫懷之在她手心裏打那一下子相比,還是那人更為可怕些。

因着潞王,阿笙瞬間就遺忘了甫懷之早上對她的冷臉,她微微仰頭看着甫懷之,小小聲在他耳邊嘟囔了聲。

“阿笙餓了。”

甫懷之與她對視,面上是淡淡的笑意,眼睛裏卻沒丁點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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