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有孕 ...
柳石調整了下坐姿,向後倒靠下去,柳媽腳底下踢了他一下,柳石立刻坐正了身子。
一旁那個叫劉風的小眼睛管事彎了下嘴角:“柳媽無礙,令郎舒服就好。”
柳媽撫了下裙裾上并不存在的褶子,“劉管事,我還是先回去了,家中……”
“不急在一時,”劉風笑眯眯道,“柳媽你是笙姨娘的恩人,大人要當面謝謝你。”
“笙姨娘”三個字讓柳媽眉頭一跳,她看着劉風老神在在的樣子,終歸是把話咽了下去。
茶水換了兩次,甫懷之才帶着阿笙姍姍而來。
小傻子遠遠跟在甫懷之身後,似乎氣鼓鼓的,看見了柳媽,她露出兩個梨渦,撲過去抱住她,打斷了她行到一半的禮。
甫懷之腳步停下來,腦子裏又是極細的一陣嗡鳴聲過去。他閉了下眼睛,把所有的東西往下壓好。
他在主座坐下,阿笙再不像之前那樣同甫懷之黏糊,她有了柳媽,自然舍棄他這個替代品。
甫懷之沒有碰桌上的茶水,“請您來府,一是想感謝柳媽這段時間對阿笙的照顧,二是昨夜匆忙,想仔細聽您說說這段時間的事。”
他過于客氣尊重的姿态讓柳媽有些受寵若驚,忙道:“民婦也只是意外遇上阿笙小……姨娘,舉手之勞,不敢居功。”
說着她将那日自己兒子如何救了阿笙的話又詳細地講了一遍。
似乎知道話題與自己有關,坐在柳媽懷裏的阿笙擡了下眼睛,對上甫懷之黑漆漆的眼仁兒,她撅了下嘴,立刻撇過頭玩起柳媽胸口的盤扣。
甫懷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之後呢?”
柳媽有些愣,救完了人,還有什麽之後?
“阿笙每日在貴舍,都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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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三餐之外,一般是于院中戲耍,沒出去過。”
“在院中戲耍的時間?一日三餐都吃的什麽?”甫懷之進一步問道。
柳媽這才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麽,有些不明所以,她在府上幾個月,也沒見這位老爺對阿笙非常上過心,難不成是收了房的緣故?
她從第一天開始說,細枝末節的東西根本記不清,柳石在一邊幫着補充,才把阿笙在她家不到十天的日常大體上敘述了一遍。
甫懷之聽完,道:“阿笙頗喜歡您,柳媽可想再回府照顧一二?”
柳媽聞言轉過頭去看眼自己兒子,之前做下人是迫不得已,她年紀大了,小兒子好不容易回來,更想在家等着娶媳婦抱孫子。
“不簽契,柳媽只當來我府上做客幫忙,每月可得十兩辛苦錢。”甫懷之端起茶盞飲了口茶,“本官在城北有間布莊,管事年紀大,令郎不妨去幫個忙。”
這條件太讓人心動了,柳石皺起眉頭似乎想說話,柳媽拽了下他的袖口将他攔住,她抿了下唇,道:“多謝大人恩典。”
甫懷之交代完,便有些匆匆地離開,讓劉風安排一切。
劉風帶着柳媽來到阿笙的新廂房,裏面已經有個年紀看起來不小的丫頭等着了,似乎是得了交代,對柳媽恰到好處的熱情。
“叫我杏雨就好,雖說這院子裏眼下都歸我管,但大人那邊不用我插手,主要還是負責笙姨娘這邊,您有什麽事兒都可以跟我說。”
她一面說一面将柳媽往裏間引,進了廂房裏頭,柳媽霎時目瞪口呆。
和之前相比,這屋子堪稱富麗堂皇。雖然她并不識得具體材質,但也能看出裏面家具、落地多寶閣上的擺件、桌上妝奁成堆的首飾着實價值不菲。
阿笙對着這間屋子的變化也有些新奇,她早間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迎來了甫懷之,現在才再有心思東摸摸西碰碰。
“杏雨,”柳媽道,“姨娘怎麽好與大人住在一個院子裏,這于理不合。”
杏雨笑了下,“府上就姨娘一個女主子,也沒什麽合不合的。姨娘身邊離不了人,這不還特意将您召回來,大人對姨娘不放心。”
柳媽有些懷疑,她不覺得這樣的看中是什麽好的,萬一以後府裏有了主母,阿笙會因此落下個不好來。寵愛終歸是一時的,更何況阿笙是個頭腦不便的。
找到了個新鮮,這一日裏阿笙沒有去園子戲耍,在屋子裏搗鼓了一天的多寶閣,看得柳媽心驚肉跳,生怕她打碎了那柄比她胳膊還長的玉如意。
杏雨在一邊笑着寬慰柳媽,“柳媽不必如此小心,大人收了這些東西本也是給姨娘玩的,打碎了再換一個便是。”
這話聽得柳媽心裏更是不安,到了夜間,準備歇下,她一整天都提着的心蹦到喉嚨口。
甫懷之既然如此寵愛阿笙,晚上自然會來這裏歇息,想想跟白紙一樣的阿笙,她心裏就老大不舒服。她知道事情已經這樣了,但是阿笙怎麽能與這些事搭上關系,她明明還是個孩子。
直到阿笙打起了小呼嚕,甫懷之都沒有來。柳媽吹了燈,退出房門,輕微松了口氣。
等回過頭,柳媽差點被吓的叫出聲,黑夜中院子裏立着個瘦高的人影,一動不動,好像長在地上一樣。
烏雲随着晚風飄過去,月光灑向地面,将那個人的相貌映出來。
是甫懷之。
他身形比之前清減許多,本就有些蒼白的膚色更加沒了血色,顯得整個人鋒利了幾分,讓一雙天然帶笑的眼睛都失掉了可親感。
“阿笙今日都做了些什麽?”甫懷之道。
柳媽按照上午的模式,從回屋之後事無巨細的說了一遍,她看見甫懷之點了下頭,他眼神落在阿笙廂房的房門上,直直走過去,但在手就要觸到房門時卻放了下來,接着腳步一轉,回了自己的屋子。
柳媽看着甫懷之的背影,有些說不出自己的感受,但這次回府,她隐隐覺得很多東西都不太對勁,面上看是好事,實際都未必是好事,這樣惶惶的猜測在第二天一早得到了證實。
阿笙又病了。
晨間一盅瑤柱湯剛剛端上桌,小傻子便白着臉捂住嘴幹嘔了半晌,柳媽将那湯推遠了些,在阿笙背上拍了拍。
“姨娘昨夜睡的不好?”
阿笙有些恹恹地趴在柳媽懷裏,眼睛望着門口,沒分任何精力給桌上的飯菜。這是柳媽從未見過的阿笙,她憂心地在她額上摸了一下,并不熱,還有點涼。
“這是怎麽了,這幾日降溫快了些,姨娘怕不是染了風寒……”
杏雨在一邊立着,她目光在那碗瑤柱湯上略過,遲疑了一下,道:“柳媽,姨娘的小日子你可記得。”
“記得,每月十七……”柳媽話回到一半突然頓住,她了悟了杏雨的意思,撫在阿笙背上的手開始發抖,“杏雨姑娘是說……”
“我去請示大人尋個郎中來。”
杏雨步伐很快地出了屋,懷裏的阿笙打了個小呵欠,摳着柳媽胸口盤扣的線頭,柳媽知道自己該高興,阿笙是這府裏唯一的侍妾有了身孕,若是得男,便是正經長子,這是阿笙得以立身的根本。
但是柳媽控制不住渾身發抖,她突然想起那日李山景說的話,他說阿笙在這府裏受了欺負。
可不是!這天大的欺負!他怎麽可以——
阿笙明明就像是個孩子!
甫懷之來的比郎中要快,他穿着官服,顯然是剛要出門上朝被攔下來了。
阿笙窩在柳媽懷中幾乎要睡過去了,聽到人來的腳步聲,瞪大眼睛去看,見是甫懷之,又把頭扭回去了,還小小“哼”了一聲。
甫懷之好半天才擠出一記聲音,那聲音十分古怪,一點都不像他發出來的,但此刻沒有人在意這些。
“怎麽回事?”
“姨娘聞了瑤柱湯,有些犯嘔。”柳媽道。
她沒有起身行禮,也沒有用敬語,但眼下甫懷之并沒注意到。
“為什麽?”
“不清楚。”柳媽不冷不熱道,她頭一回對甫懷之這樣硬氣,就像是任何孩子受了欺辱而剛硬起來的母親。她撫着阿笙的發,加上一句,“姨娘小日子遲了幾天沒到了……”
世人都希望大喜時刻時間能慢一些,好細細體味,希望不好的時候則快一點,早早掠過。
但甫懷之早知道這點,與世人所盼的正相反,歡快的時光總是一閃而逝,那些讓人徹夜難眠的日子,則會像鈍刀割肉一樣,一點一點的磨人。
每一刻鐘都仿佛拉了一年那麽長,窦太醫的三根手指搭上阿笙的腕子,他花白的胡子顫了顫。
“這……”
甫懷之又有了身體不受控制的感覺,他的神智仿佛站在房梁上,冷冷地俯視着這一出鬧劇,他看到自己張開嘴,聽到自己說:“太醫不妨直說。”
“回大人,姨娘有些氣血虧,下官可取開些滋補方子。”
氣血虧是太醫院的官話套話,基本上就是說沒什麽問題,甫懷之看到自己面上露出一個客氣的笑容。
“麻煩窦太醫了,過些日子再找您來看看。”
柳媽似乎是松了一口氣,哄着阿笙吃點東西,阿笙撅着嘴搖頭,發起了小脾氣。甫懷之又看到自己将杏雨叫出來,道:“你這些天注意點,一個月脈象還摸不出什麽來。”
“奴曉得。”杏雨低着頭回道。
上朝的時間勉強還來得及,但是甫懷之并不想去應付潞王和皇帝那兩個蠢貨。他突然意識到這樣很舒服,他不用想任何東西,讓那具不知道被什麽填充的行屍走肉去該幹嘛幹嘛就好了。
一股力量在他的腰間撞了一下,熟悉的花香氣撲鼻而來,甫懷之腦中一陣眩暈,他的神智似乎被強行拉回了自己的身體,眼前一道白光閃過,他發現自己正站在院子中央,雙臂環着阿笙。
小傻子擡着臉,氣鼓鼓地瞪他。
“安之壞人。”
甫懷之面上此刻沒有任何笑意,甚至冷的有些滲人,阿笙舉起一根手指在他唇角戳了一下。
“安之為什麽不理我?”
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完全地注視着甫懷之,裏面透徹地映出完完整整的一個他來,“安之為什麽都不理阿笙了?”
甫懷之張了下嘴,啞着嗓子道:“我沒有……”
“安之有!”阿笙控訴地看着他,手指又在他臉頰上戳了戳,“阿笙給安之留了好吃的,安之不來吃,阿笙每天睡覺前都有叫一叫安之,安之也不出現……壞人,還有壞人來了,安之為什麽不來……”
小傻子控訴的調子很軟,她似乎是在埋怨,但聲音又細又低,好像一把鑿子,一下一下地在甫懷之心口鑽。
甫懷之閉了下眼睛,他慢慢抱緊了阿笙,“是安之的錯……都是我的錯……”
阿笙沒有掙紮,她臉埋在甫懷之的胸口,悶聲悶氣地說話:“安之不可以再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