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日子一天天地過,過着過着就過了好些天,時間從不經意間流走,留下或有或無的印記和歲月的皺紋。

氣溫逐漸回升,寒冷的氣息逐漸褪去,枯枝和裸露着的土地慢慢變成綠色,街上的人日漸多了起來。

時維三月中旬,馬上就要到春分。

邱岑将毛衣毛褲脫了,換上帶絨的衛衣和一條單褲,外面再套個薄款風衣就能出門了。

不過這個衛衣的帽子有些無處安放,穿上風衣後壓在裏面很難受,放在風衣的帽子上又高出一截,有點勒脖子。

他想了想,而後把衛衣換成薄毛衣。

今天邱岑要去8號幫李添進貨,無數次白吃李添的各種各樣橙子口味小零食,他終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昨天在微信上給李添賺了兩百塊錢,完了被他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邱岑:那你說吧,我幹點啥,挺不好意思的【憨笑】

然後李添毫不見外地要了這個免費勞力。

朵拉吃蛋糕嗎:明天過來進貨吧。

邱岑從地鐵口出來,8號每天跟荷花似的想開開想不開不開,這會兒剛八點,李添昨天在體校沒回家,現在還在胡大偉宿舍睡覺,他也不想在店門口傻站着,幹脆發揮從來沒負責任反而帶着整個宿舍跑偏的“219宿舍長”的職能,先去買了早點,就溜達着回了鑲大。

今天是周六,一進宿舍樓,樓道靜悄悄。

也是,這群夜貓子打游戲的去蹦迪的剛回來,正準備睡下,不像他,一大早哈巴哈巴地跑到學校,哈巴哈巴地送來早點,神采奕奕一看就是沒有夜生活的男人。

邱岑一邊上樓一邊樂,倒沒覺得有什麽不舒服,反而有點樂在其中的意思。

一推開219,撲面而來的捂了一宿的睡覺氣息帶着外賣味兒直沖腦門。

“操。”邱岑将門大開着放味兒,在門口站了會兒,覺得毒氣散得差不多了,才走進去。

這屋裏簡直沒下腳的地兒,裏面這仨傻.逼準又打一晚上游戲。

他将桌子上的空外賣盒推到一邊,把手裏的早點放在上面,先從包裝袋裏拿了杯酸梅湯,又拿了個包子,一口就一口地吃了。

當他準備拿第二個包子的時候,林澗醒了。

“我說怎麽突然夢見肉包子呢,我一醒,居然真有,”林澗從上面伸出手“快給我來個先嘗嘗。”

林澗那頭不梳臉不洗的邋遢樣兒簡直慘不忍睹,邱岑将還沒送到口中的包子遞給他,內心十分想拍個照片問何維,你确定嗎?你認真的嗎?

自從那次澡堂子裏的背後擁抱事件過後,邱岑是有點別扭的,畢竟他是真的在意林澗這個朋友,除了不适合做男朋友外幾乎條條符合他的審美......雖然有時候有點邋遢,但這并不影響林澗在他心中好哥們兒的地位,而一旦“好哥們兒”這個定義轉換為“男朋友”,那變化可是翻天覆地了,他不想在失戀的同時也失去好哥們兒。并非他對“和林澗在一起”這事兒缺乏自信,而是真的認為,兩人并不合适。

沒有為什麽,男人的直覺。

反觀林澗,卻一切如常,依舊做着“好哥們兒”,仿佛之前什麽都不曾發生。

這倒讓邱岑覺得自己過于擔憂。

不過這樣卻正中他下懷。

2.

自以為伺候完219各位大佬且仁至義盡的邱岑同學拍着肚皮帶着滿足得宛如剛嫖完出來的笑容,出了宿舍門,路過宿管辦公室,像往常一樣給自己宿舍評分欄後面畫了個笑臉,畫完了仔細端詳,感到不滿意,把兩個月牙似的彎着的眼睛擦了,填上兩個桃心。

嗯。繪畫大師邱岑很滿意。

邱岑到8號時候十點多,隔着老遠就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黑衣青年正打着哈欠推門出來,将門口可愛體的“打烊啦~”木板翻了個個兒,變成“營業中!”。

邱岑怎麽看怎麽覺得李添這副模樣有點可愛。

他快步上前,叫住李添,那人一頓,轉過頭來。

陽光正好照在那個方向,他眯了眯眼往邱岑這邊看,整個人仿佛沐浴在陽光中,被鍍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真帥。邱岑喃喃自語。

“等會兒,我吃點東西,”李添揉着酸疼腦袋,動動肩膀,“媽的胡大偉那床真不是人睡的。”

“喝酒了?”邱岑問。

“沒有,胡大偉本來睡地上,早晨我一起來,就在我邊上,壓得我渾身疼。”

邱岑看着前面的人的背影,說道:“你睡人家地方還讓人睡地上,活該就是。”

李添回頭瞪他一眼。

“他這造反呢,我明天就把他跟別的小姑娘聊騷的照片發他女朋友。”

“都是大學生,能不能用文明人點?”

“行......”李添想了想,“那我揍他一頓吧。”

邱岑想到他是體育生,多文明也就只能比比體力比比拳頭,實在不行就來個七□□十公裏的越野。不像他,跟人解決麻煩,也就能比比誰大盤雞吃得多......

他突然想到個問題:“哎你以後想幹啥?”

“我?”李添愣了愣,“沒想過。開店?”

邱岑看着他笑了:“你別說嘿,我跟林澗想在鑲大門口也開個大盤雞那種的店呢,我不開大盤雞,開麻辣燙什麽的吧。”

“......你這跟你媽說你媽得撕了你吧。”

“還真是,”邱岑說,“不過我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岑兒哥麻辣燙。”

李添瞥他一眼,“林澗願意嗎?”

“......那不如叫岑兒澗麻辣燙?”

“......”

“算了還是叫麻辣燙吧。”

8號進貨無非是一些奶油、面粉什麽的零碎,超市裏都賣,不過李添跟一個地方買久了,跟老板也熟,價格也便宜,幹脆就一直在一個地方買。

那地方有點遠,邱岑不認識,于是李添借了隔壁賣飾品的小摩的,倆人一起上了路。

“你還能開這個呢?”邱岑坐在小摩的的後車廂,隔着玻璃看着玻璃外面拿後腦勺對着他的李添,十分好奇這個還有什麽隐藏技能沒有被發現。

李添單手握着簡陋的方向盤,一手将車鑰匙怼進鑰匙孔裏去,說道:“我小時候家裏也有一輛,我天天坐那個上下學,周圍小朋友可羨慕了,拉風吧。”

“啧,拉風死了。”邱岑推開隔着他跟李添的小窗戶。

倆人開了有小二十分鐘,眼前的景色早不是來往的人和商業建築,而是逐漸變成了小平房和小小的巷子,正直午飯時間,一排排小平房的煙囪裏冒着煙,街上散發着炒菜的香氣,生活氣息濃重。

李添在街上開着摩的,一塊塊長磚鋪成的小路有些凹凸不平,摩的時不時會颠一下,邱岑也在後座跟着往上竄,還沒到令人不耐煩的程度,摩的就拐進一條小巷子,行至第二個小鐵門,停了下來。

“這怎麽跟尋寶似的,”邱岑從車廂裏跳出來,“別告訴我咱們這是學電視裏探店呢。”

“不能夠。”李添鎖好車也走下來,手裏提着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大方盒子,走到門口,象征性地扣扣門,見門沒鎖,他直接推開走進去。

“......”這樣不好吧啊喂!

邱岑打量着這平淡無奇的小平房和平淡無奇的小鐵門,實在是沒看出什麽門道,也跟着李添後面走了進去。

院子裏沒人,離門最近的左側是個葡萄架,這會剛要長葉子,枝蔓上還光禿禿的,牆角放着一些鐵鍁鋤頭什麽的農具,院子另一頭靠着正房門口有個自來水龍頭,正下方砌了個水泥的洗手臺子。

怎麽看怎麽是個普通的小院。

邱岑吸吸鼻子,也聞到了一陣陣飯香,勾得他有點餓。

那邊李添掀開棉布簾子進了屋,邱岑從縫隙中看見屋子裏有個小姑娘正穿着校服寫東西,待要仔細看,簾子已經關得嚴嚴實實。

屋子裏面傳來細細的說話聲,邱岑聽不清。

他也沒進去,就在院子裏等着,果然沒一會兒,李添出來了,後面跟着穿校服的小姑娘。

“在廚房呢,奶奶都做好了放那兒啦。”小姑娘說,一面領着李添走向葡萄架邊上的小屋。

邱岑跟了上去,看着小姑娘推開門,裏面正是廚房,角落裏擺着大水缸,水缸邊上是案板、煤氣竈、天然氣......

屋子中央放着四個大紙箱子,都用膠條封住了口。

邱岑有一種親臨毒品交易現場的感覺。

3.

倆人将四個大箱子搬到摩的後車廂,幾乎占滿了車廂裏的空檔。

小姑娘站在門口跟倆人道別,然後關上了門。

兩人原路返回,邱岑坐在後座上,懷裏抱着個大箱子,歪着頭問前面的人:“你剛才那大盒子是什麽?”

“什麽?”李添沒聽清。

“我、說、你、手、裏、的、盒、子、是、什、麽?”

李添微微側着頭答道:“這、是、小、零、食。”

邱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帶這些,疑惑地點點頭,然後才發現李添看不見,索性問:“為什麽?”

“送那小姑娘的,她愛吃。”

“喲,”邱岑笑。“撩妹技能滿分。”

“撩屁。”李添瞪他。

“這箱子裏是什麽?”

“貨。”

“......”邱岑真的懷疑自己可能是加入了什麽非法組織。

他湊近箱子的封口處聞了聞,聞到一股香甜的奶味兒,方才放心。

回到8號,李添将摩的還了,又打開大箱子,邱岑看到裏面是奶油奶酪面粉一類的用料,林林總總加起來滿滿當當地塞滿了整個箱子。

他将袋裝的面粉雙手提着,放在了料理臺底下的小櫃子裏,回頭看李添正在将放在壁櫥裏的廚具拿出來清晰,從他這個方向正好能看見他的側面。

李添長得是真的帥,他低着頭專注地洗着打蛋器,一手拿着金屬柄一手來回搓着,垂下的眼睛使長長的睫毛在眼睑頭下一片陰影,立體直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個寨框眼鏡,薄唇輕輕抿着,嘴角沒有任何弧度。在邱岑看來這人不是很怕冷,因為8號裏沒有暖氣,這人卻穿着件薄毛衣,白皙的後脖頸暴露在空氣中,兩道清晰的鎖骨處有深深的暗窩。

邱岑盯着他細瘦的手腕,因為要清晰器具,他将袖子卷到了手肘,腕骨處突出,修長的手指格外引人注目。

“看什麽?”李添轉過頭,邱岑來不及收回目光,直接撞進了那雙深邃的眼中。

邱岑不自在地摸摸後腦勺,說道:“沒,就覺得你挺瘦的。”

李添沒說話,轉回頭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不一會兒李添電話響了,邱岑看着他接起電話,不知聽到了什麽,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僵硬了。

“怎麽了?”邱岑問。

半晌李添放下電話,轉頭看着邱岑,眼裏是說不清的恐懼,仿佛知道了什麽難以接受的事。

恐懼?

邱岑看着他那如被什麽東西狠狠刺傷了的眼神,沒來由地一陣心疼。

他走上前去,輕聲問道:“怎麽了?”

李添動動嘴唇,仿佛在措辭什麽,卻如失語一般,整個人甚至有些顫抖,“樂樂,樂樂進醫院了。”

“......樂樂?”邱岑腦海中浮現一個穿着粉色衣服懷裏抱着布娃娃笑容甜美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有心髒病。

那個外表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她的身上不知道藏着多少觸目驚心的傷痕。

邱岑在明白這一點時也為小姑娘所遭受的痛苦感到心中酸澀。

他看看李添,那人垂着的手裏緊緊攥着手機,指節因為主人的用力握緊而泛了白。

他靜靜站着,不知盯着何處,眼裏是無盡的黑暗。

小姑娘進了醫院,他雖然也很擔憂,但卻隐約覺得李添現在的表現,過于怪異。

邱岑不知道李添為什麽會這樣,但他知道,這個人此時并不清醒。

他将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擺正,盯着那雙無神的眼睛。

“李添?”他嘗試着叫道,“你在想什麽?”

“......”

“李添?我們去不去醫院?”

那雙漂亮的眼睛逐漸恢複焦距,定格在邱岑的臉上,李添看到了他臉上的關切和擔憂,也看到他眼中倒映的無助的自己。

似從夢中驚醒,李添打了一個激靈。

“我......”他一開口,聲音竟有些沙啞,“我什麽也沒想。”

邱岑松了口氣:“那我們去醫院?”

“......好。”李添點點頭。

為了盡快到達醫院,邱岑打了車,跟李添都坐在了後座。

他看到李添顯然還沒有從他不理解的情緒中完全脫離,往李添那邊湊了湊,腿挨着腿坐着。

李添扭頭看他那邊離車門得有半個手臂那麽寬的空地,勉強勾唇笑笑:“怎麽,你那邊那麽大的地方還擠我?”

“我就想坐你這。”邱岑說。

“嗯。”

前面司機師傅從後視鏡奇怪地看他們一眼,邱岑本想再說點什麽也禁了聲,催師傅快點開。

到了醫院李添又沉默了,邱岑去前臺問了位置,然後拉着他往手術室走。

小姑娘的手術還沒結束,門口上方“手術中”的小燈還亮着,門口坐着上次孤兒院見過的那個慈祥的老院長。

三人打過招呼,李添讓老院長先去休息,老院長也沒推辭,滿臉愁苦的走了。

邱岑看着老院長那步履蹒跚的背影,又想到身後病房中手術臺上的小姑娘,突然意識到,大抵這世界真的是不公平的,有像他自己這樣家境優越生活幸福不需要努力和堅持就能輕松活下去的人,也有像孤兒院裏那樣孤苦無依明知力量弱小卻仍要苦苦掙紮力求在這世上活下去的可憐人。

這些活在黑暗的夾縫裏的可憐人,給了時刻沐浴在陽光中的他一記重擊。

他扭頭看看靠在牆壁上的另一人,那人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所以,你是前者還是後者?

你的恐懼因何而來?

4.

在病房外焦急等待的人像是賭桌上一個個眼中泛着紅的賭徒,他們死死盯着将要露出的結果,等待着最後的宣判。

午後天色漸暗,似乎馬上要迎來一場暴雨。

邱岑跟宋女王請了假,打算将一天都獻給李添,獻給病房中的小姑娘。

而且以李添現在的狀态,他實在不放心。

他挂了電話回來,果然看到李添還維持着靠牆的姿勢。

“李添,歇會兒吧。”他指指椅子。

“我坐不下。”李添說。

“怎麽了?”邱岑問。

“腿有點僵了。”

“......”邱岑表面笑嘻嘻,心裏媽賣批。

他上前,一只胳膊從李添腋下穿過,攙着他坐到椅子上。

“腿疼不?”

“有點。”

邱岑坐直了拍拍自己大腿,示意李添放上來。

李添有點驚訝,拒絕道:“不至于。”

“別廢話,過着村兒沒這店了啊。”他沒等李添動作,直接擡起他一條腿,放在自己大腿上。

李添調整了位置,靠在椅背上,閉着眼,任由邱岑揉捏他的小腿。

邱岑說:“沒想到你跟樂樂感情這麽深,挂了電話你那樣兒真給我吓一跳。”

“還行吧,這小姑娘特別粘我。”

“你放心,樂樂肯定沒事兒。”

“嗯。”

當邱岑以為兩人會這麽沉默下去時,李添卻又說話了,聲音低沉:“我爸當年也是在這間手術室裏沒的。”

“叔叔也是心......”

李添打斷他:“不是,他......他中槍了。”

“中槍?我記得你爸是個刑警,那他一定是做了為百姓的好事吧,真了不起。”邱岑由衷的感嘆。

“不是,”李添猶豫着,“是我......要不是我...”

“他也不會沒能躲過那個要了他命的子彈。”

邱岑心裏一動,沒說話,靜靜聽着他繼續說下去。

“我爸确實是個好警察,當然更是個好丈夫,好爸爸。我媽生了我就死了,我爸一個大糙人養我和我姐,他希望我們倆像普通小孩兒那樣幸福,活在大人的保護下,所以他盡量不出外勤,很少加班,經常陪着我們。那時候我覺得沒媽也無所謂,我有爸就夠了。”

李添吸吸鼻子,似乎是難受了。

“後來,他那次出外勤,我正好撞上了。他正跟通緝犯對峙,我被那場面吓着了,然後...就被發現了。那通緝犯想抓我,我爸就朝我撲過來...我聽到一聲槍響,然後,好多血...把他的衣服都染紅了。其實當場還有另一個人,他們是團夥,就趁着我爸趕來救我的時候,一槍。”

邱岑給他捏腿的動作停了,他沒轉頭去觀察李添的表情,卻知道他正發着抖。

同樣,從來沒有感同身受,他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讓這個人別那麽痛苦。

那個小男孩,得躲在屋子裏,痛哭多久,還是哭也不能哭,一個人默默煎熬着,默默忍受着這驚天的災難?

“是我,要不是我突然出現在那......然後,然後他就被推進了這間手術室,再也沒能出來。”

餘光中李添擡起手臂壓在眼眶上,有一絲晶瑩刺到邱岑的眼睛。

他知道那件事一定讓還是少年的李添心中留下了慘痛深刻的印記,就像素描紙上劃過的一道道簡單而濃重的線條,再難以清理幹淨,就算時間再久,也始終會留下痕跡。

“這怎麽能怪你,換做是任何一個人,你爸都會撲上去的...”

這痛苦,不能由一個孩童獨自一人承受。

那些背後的污言穢語,指指點點,不應該放在他的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沒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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