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五日,星期六。這天是謝書約二十歲生日,更是她和程仲賓訂婚的日子。
昨天夜裏,平時一向不關注天氣的謝書約特意接收天氣預報,氣象主持字正腔圓,播報今日陰轉晴,最低溫度5℃,最高溫度15℃。
這段日子,程謝兩家重中之重,準備程仲賓和謝書約的訂婚宴。程仲賓操心最多,大到禮金酒樓,小到喜餅煙酒,他一手包辦。謝書約卻參與不多,周末回家,瑣碎事用不到她,程仲賓陪她去挑禮服和戒指。
這天清晨謝書約醒很早,事實上,從昨夜到現在,她連夢裏都是激動忐忑的心情。
她訂的是一條白色亮面絲絨裙,溫柔垂墜的質感,仿佛天鵝羽毛。
謝書約優雅如一只天鵝,程仲賓送的訂婚禮物中,有一套珍珠首飾。謝書約今天戴上,她照了好半晌鏡子,左瞧右瞧還不夠,經過窗戶時,情不自禁停下來,盯着玻璃映出來的自己,模模糊糊,竟覺更美。
程仲賓從房間出來,就見謝書約臭美,他覺得有趣,也不出聲,就那樣盯着她。
女孩背對着他,頭發格外烏黑柔順,好似與她身上的裙子是同樣的鍛料。裙子修身,将她姣好身段性感包裹,一個背影,也讓他移不開視線。
謝書約對着玻璃窗調整珍珠項鏈,沒有任何意義的舉動,卻取悅到她自己,眉眼彎彎,笑得滿意。等到她終于照夠了,轉身見到程仲賓,她也沒有不好意思,大方問:“仲賓哥,我好看嗎?”
程仲賓不吝誇獎,誠懇道:“很漂亮。”
“你也很靓。”謝書約笑嘻嘻的,她還記得當初鄒蜜的贊美。
程仲賓穿一套剪裁合體的黑色西服套裝,面料挺括,更顯他身姿挺拔。
他笑了一聲,讓她下樓見面。
兩家各自邀請親朋好友見證訂婚,還有同一個院子的杜家。一個院子四家人,嚴格講只能算三家,程謝兩家忙忙碌碌,又喜氣洋洋,比較起來,杜家就沒什麽興致了。
出發之前,杜子宣換衣化妝,見她拎着裙子從樓上下來,李德淑心中不覺有一股氣,出言告誡:“打扮這麽漂亮有什麽用?以前你和阿約形影不離,怎麽沒有人家的好眼光,你看她多厲害,最開始是子江,還有之前那個考上京大的高材生,現在她又把仲賓拿下來。仲賓多有錢不用我說了吧,聽說這次訂婚,他直接登記了一套房在阿約名下。你也多學着點,以後不要氣我了。”
“什麽京大高材生,那些人胡編亂造你也信?還有你別這麽酸溜溜的,要不是你當初從中作梗,哪有仲賓哥的事。”杜子宣根本不受母親影響,說,“阿約根本不會圖仲賓哥的房子和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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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酸什麽。”李德淑當然不肯承認,“人家不圖,但是人家知道要牢牢抓在手裏,要不然怎麽這麽快就訂婚。”
杜子宣駁了回去:“我看是仲賓哥想抓牢阿約才這麽快訂婚,阿約一向不缺追求者。”
李德淑說不過她,只好道:“反正你也精明一點,和你小姨介紹的小周見面處一處,他家跑船運生意,很有錢。你最好是和他發展下去,你也不想以後過得不如阿約好吧,不信你不比較。人是禁不起比較的。”
“你別一天錢錢錢的,三句話不離錢,俗不俗啊。”杜子宣不耐煩。
“你少清高,要是家裏窮,子江出國費用付得起嗎?你又能不正式工作,每月都可以買新衣服?”
“不可以買不買就是,我又不是非要。”杜子宣懶得和母親鬥嘴,她結束争吵,“我先過去找阿約。”
她也坐程仲賓的車,不過和以往不同,以前杜子宣一起時,謝書約也會跟去後座,但這次杜子宣推她去副駕駛:“那裏才是你的位置。”
杜子宣帶着兩個小姑娘坐後面,謝思好,還有程家侄女程玥彤。
謝思好和她小姑一樣,一向說話有趣,她不好好坐着,站起來扒着前面的座椅,不知好奇還是苦惱,她問程仲賓:“程二叔,我以後依舊叫你程二叔嗎?還是應該叫你小姑父呢?”
程玥彤與謝思好湊一起,她聽見有樣學樣,問謝書約:“阿約姑姑,我以後依舊叫你阿約姑姑嗎?還是應該叫你小嬸嬸呢?”
杜子宣爆笑,她将兩個小人精拉回來坐好,評價:“你們的問題問得非常準确。”
謝書約樂不可支,回過頭來對她們講:“以前怎麽叫就怎麽叫。”
程仲賓餘光裏,她耳朵墜着的白珍珠晃着,仿佛可以融進她肌膚。他跟着補充一句:“以後再改口。”
“以後是什麽時候?”謝思好天真問。
程玥彤比謝思好小半歲,她像只鹦鹉,可愛學舌:“以後是什麽時候?”
“收到改口費的時候。”程仲賓笑着說。
大人口裏簡單的詞,對小孩子而言卻深奧,她們不約而同:“什麽是改口費?”
這一句回答的人變成杜子宣:“就是你們小姑姑穿婚紗那一天 ,你們會收到一個大紅包。”
謝思好了解,她高高興興道:“小姑姑穿婚紗一定好漂亮,就和大姑姑一樣。”
杜子宣故意逗她:“那好好覺得,你大姑姑和小姑姑,誰更漂亮一些?”
謝思好嘴巴甜情商高,想也不想:“都最漂亮。”
杜子宣覺得沒意思,轉而問程玥彤:“彤彤,音音姑姑和阿約姑姑,你覺得誰漂亮?”
“子宣,你好無聊。”謝書約回頭笑,她也開起了玩笑,逗兩個小姑娘,問,“我和你們子宣姑姑比,誰漂亮?”
杜子宣抗議:“有必要這樣傷害我嗎?明眼人都知道你比我漂亮,而且今天你是主角,更加比我漂亮一百倍。”
謝思好和程玥彤笑得前俯後仰。
謝書約樂:“哪有你這樣的歪理,我還覺得你比我漂亮呢。”
“少花言巧語哄我。”杜子宣更樂,她攬了兩個小姑娘,引導她們,“我們這裏,今天最漂亮的女人是誰?”
謝思好和程玥彤異口同聲:
“小姑姑。”
“阿約姑姑。”
杜子宣替她們鼓掌:“回答正确。”
她又問程仲賓:“仲賓哥,你覺得呢?”
謝書約眼睛彎彎,唇角翹翹,她也期待程仲賓的答案。
程仲賓側頭望她一眼,笑:“還用問嗎?當然是阿約。在我心裏,不止今天,每一天都是阿約最漂亮。”
杜子宣一個激靈,她抱臂搓了搓,誇張叫起來:“仲賓哥,你肉麻不肉麻,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謝書約也覺肉麻,不過她喜歡這種肉麻,立刻維護程仲賓:“是你自己要問的。”
“行啊,阿約。”杜子宣假裝做出吃醋的樣子,批評她,“原來你是重色輕友的人。”
謝思好不懂就問:“什麽是重色輕友?”
杜子宣生動向她解釋:“重色輕友就是,好好和彤彤以後長大,好好交了男朋友,便對男朋友更好,對彤彤不好了。”
謝思好狹促鬼,她點頭:“我知道了,小姑姑現在對程二叔好,不對子宣姑姑好了,所以是重色輕友。”
程玥彤立刻抱住謝思好:“好好,以後你不可以重色輕友。”
謝思好向她保證:“我不重色輕友,你也不可以。”
程玥彤伸出小拇指:“拉鈎。”
兩個小姑娘在後面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謝書約哭笑不得說:“你們別聽子宣姑姑的,她開玩笑,逗你倆玩呢。”接着又提醒杜子宣,“你別亂教。”
杜子宣很無辜:“我沒亂教啊,我說的是事實。”
謝書約:“……”
杜子宣轉而問程仲賓:“仲賓哥,我沒有講錯吧?”
程仲賓自然幫謝書約說話:“我記得之前在電影院碰到,阿約請你一起回家,你拒絕了她,選擇了男朋友。”
杜子宣:“……”
謝書約也想起來,她笑得快樂:“就是。”
杜子宣想了一會兒,才找到話反駁:“不要翻舊賬。”她又道,“你們一唱一和,我說不過。”
程仲妮昨晚學校有活動,她直接從學校趕到酒樓,見到謝書約,第一時間贊美:“阿約姐姐,你好漂亮!”
這樣的誇獎,謝書約從小到大聽慣,她落落大方笑,再添三分漂亮。
程仲妮小孩子心性,她和謝思好程玥彤心有靈犀,說:“我以後應該叫你二嫂才對。”
這一個“二嫂”,謝書約才臉紅心跳,她連忙道:“今天只是訂婚,結婚早着呢,你還是叫我阿約姐姐。”
程仲妮故意逗她:“那有什麽關系,反正早晚都是我二嫂,一下子改口不容易,我提前适應一下,你也提前習慣。”
“妮妮。”謝書約捂她嘴,圓眼含嗔含羞,“別鬧。”
程仲妮哈哈笑。
程仲賓和酒樓經理交代完事情過來,就見謝書約面頰粉粉,而程仲妮笑聲清脆,他牽過謝書約的手,問:“你們說什麽?”
程仲妮目光落到他們手上,露出暧昧的神情:“沒什麽。”
她不做電燈泡,溜去逗程玥彤和謝思好玩了。
謝書約象征性掙了掙:“這麽多人看着。”
“今天的目的就是要讓大家看清楚。”程仲賓一本正經說。
那天的訂婚儀式,謝書約用三個字概括:“好麻煩。”
她說這話時,因喝了香槟,白皙面龐紅撲撲,眼睛迷迷蒙蒙含笑,彎如下弦月,由此知她并不是抱怨,而是甜蜜感嘆。
程仲賓尤其重視這場訂婚儀式,他交際廣泛,圈子往上流社會拓展,邀了雁城衛星電視臺本地新聞聯播裏常露面的一位領導擔任證婚人,還有另一位頗有身份的來賓致辭祝福。
“姐姐說她結婚當天都沒有這麽誇張。”
酒席結束後回家,謝書約有些醉意,程仲賓送她回上樓休息,她站在衣櫃全身鏡前,取了耳環遞給程仲賓,說:“仲賓哥,幫我拿一下。”
程仲賓接到手裏。這是程仲賓第一次來謝書約卧室,他免不了多看兩眼。
她的房間幹淨整潔,牆上貼明星畫報,衣櫃頂蓋防塵布,書桌也鋪了一塊同款的,上面放着錄音機、臺燈、筆筒,還有一些常看的書。書桌旁邊立了小小書架,最上面兩層整整齊齊擺滿磁帶,下面幾層則是雜七雜八的書籍雜志。
床頭櫃上還有一只臺燈,這只更精致,紅色的,套了串珠布罩,晚上單獨打開時,每一顆珠子都折射光芒。床頭櫃上另外有一只鬧鐘,以及倆相框,一張是她的全家福,另一張則是維港璀璨夜裏,她挽着他的合照。
程仲賓愣了一下,視線從合照轉到衣櫃鑲嵌的那塊鏡子,裏面映出她湖藍色床單的一角,鏡面之中,美麗少女已摘下珍珠項鏈,她頭發全撥到一邊,潔白細膩的頸項露出來。
程仲賓就站在謝書約身後,他心一動,情不自禁伸出雙臂擁她入懷,他的臉頰貼着她的臉頰,眼睛從鏡子裏認真看她:“我以前說過,以後你結婚,比你姐姐更加氣派,我說話算話。”
謝書約同樣盯着鏡子裏的程仲賓,他雙眸漆黑,深情款款,她瞧得心緊。兩人面頰親密貼在一起,他看起來冷硬的臉龐,卻是柔軟的。
她想轉過臉看他,不想程仲賓這時也轉過來,兩人的呼吸比嘴唇更先交纏,男人沉重灼熱的氣息令謝書約感到緊張,于是偏了回去,程仲賓的吻落到她臉上。
這一個吻與訂婚宴上那個貼面吻不同,交換訂婚戒時,他只是蜻蜓點水碰了一下,現在他濕熱的唇似乎離不開她的面龐,謝書約一顆心狂跳,她慌慌的,試圖找話題轉移他注意力。
“你怎麽不提前告訴我要對大家講兩句,我說得好差。”
程仲賓又從鏡子裏看謝書約,她嬌嗔滿面,又有兩分顯而易見的懊惱。他便肯定:“你講得挺好的。”
“不用安慰我,什麽挺好呀,我就說了一句我很開心,我平時話挺多的呀,唉。”謝書約嘆氣,但是随即又開心起來,“不過你真的說得挺好的,提前準備了嗎?”
程仲賓笑,胸膛震動。謝書約背貼着他,她清楚感受到。他告訴她:“我也不知道要講兩句,那些全是我的心裏話,有感而發。 ”
謝書約的心跟着他胸膛一起震顫,他那些話直白又鄭重,什麽一輩子愛護她,一輩子珍惜她,還信誓旦旦請她爸爸媽媽放心把女兒交給他。
手指上一枚貴重戒指,她還沒有戴熟悉,時刻無聲提醒着它的存在。這枚戒指,由他親手套進去的,他也把她套牢。
她心怦得快,神經卻放松下來。鏡子裏,他修長的手放在她腰上,無名指的戒指醒目,她同樣套牢他。
她不由自主握了他手,甜甜笑。
程仲賓看得一呆,他透過鏡子,直直盯着她帶笑的眼睛,他情不自已說:“阿約,我們接吻,好不好?”
謝書約沒有反對,程仲賓拉着她轉過身來,兩人面對面,他用沒拿耳環的那只手捧了她半邊臉,謝書約在他嘴唇覆下來的瞬間閉上眼。
程仲賓含了她唇瓣,他讓自己變得溫柔又耐心,細致感受她的柔軟,還有香槟殘留的甜度。謝書約則緊緊攥着手裏的項鏈,一粒粒圓潤珍珠,陷進她柔軟掌心。
衣櫃上嵌的那面鏡子經常擦拭,鏡面幹淨如新,靜靜複制情人相擁相吻的時刻。
時間變得好漫長,謝書約覺得自己要窒息了,程仲賓終于與她分開。
她太害羞,立即推他出去,關門之前,丢給他一句:“我要換衣服躺一會兒,醒醒酒。”
程仲賓站在門外一陣錯愕,隔了好一會兒,他失笑,擡手敲門。
“什麽事?”裏面謝書約問。
“你的耳環。”程仲賓說。
門只開一道縫,她纖細的手伸出來,掌心攤開,“給我吧。”
程仲賓交還耳環,她收回手,門重新合上。他原地樂了樂才轉身,經過開了半扇窗戶的窗前,朝裏看一眼,少女雙手捂臉。
謝書約敏感察覺到他視線,走過來小聲提醒:“你再不下去,我媽媽就要上來看我們在做什麽了。”
然後不待他回答,她迅速關了窗戶,藏住自己嬌羞動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