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尤夫人第七
自将賈薔帶回了寧府之後,因他與賈蓉的年齡也差不多,倒也很和得來,不出幾日便稱兄道弟地玩了起來。
由儀見他們兄弟二人好,便索性将寧安堂旁一處名為文致軒的二進院落撥給賈薔居住,如此二人日日一處玩鬧學習,情誼自然不比他人。
因有小侯爺的喜歡,又有由儀的威懾,府內便再沒人敢說賈薔的閑話了,一切只當自家府裏的小主子對待。
再說如今在孝裏,也有些好處。
由儀借着這個接口打發了些府中的閑散人,又将些積年累毒、甚至将手伸到了大庫房裏的家生子擰去見了官,旁的不說,光是公中便多了許多田地、宅邸、莊園。
每年也增添了不少收入。
又将寧府內那些倚老賣老的幾代老人都打發回家養老去了,如此殺雞儆猴幾次,府內的下人也不敢再像尤氏記憶中的那般放肆輕狂了。
如此,寧府上下一時風氣一肅,把賈珍在世時鬧出的那些惡俗都給拔掉了。
而賈珍生前留下的姬妾,其中不乏有曾經給由儀使絆子的,那些自然就喚了人伢子來發賣了。其餘安分守己的,也是問了她們自己的意思,她們見由儀如此行事,自然也知道由儀的意思,于是紛紛領了賞銀帶着梯己出府了。
由儀也沒虧待她們,四五個要出府的,每人給了京郊百畝良田和五百兩銀子,憑着這些,再有她們多年積攢下來的銀錢,無論是做些小生意,還是将地租出去,都能将日子過得不錯。
且無論是怎樣出身的,由儀都給她們恢複了良籍,雖然只是平民之身,卻也足以令這些賤籍出身的女子心滿意足了。
能被賈珍看上眼的,自然是有些顏色的;能在後院中生存到現在的,自然也是有些心智手段的。何況她們又有這些東西傍身,出去要嫁人生存對她們而言并非難事。
如此,由儀對她們也是仁至義盡了。
她雖愛美色,卻也看人品,這些個留在身邊也是心煩,不如放出去。
于是寧府愈發成了由儀的一言堂了,而外面對寧府的評價也愈發好了起來。
光是這一點,日後賈蓉的婚配人家便會更上一層樓,絕不會如尤氏記憶中的那樣娶個身份離奇叵測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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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正月裏頭,天氣冷得很。
過了燈節,新年裏的熱鬧勁兒便過了,不過寧德堂廊下還挂着兩盞大紅燈籠,入眼之處皆是銀裝素裹的冬日裏,那燈籠一路暖進了人心中。
賈蓉和賈薔已是入學的年紀,由儀沒讓他們入家學讀書,而是額外延請了一位才華人品都不錯的先生來教導他們。
那先生是帶着妻房女兒上京的,由儀讓人收拾了外院一間小院子出來給那先生一家居住,又撥了兩個做事伶俐容貌卻不起眼的丫頭和兩個沉穩幹淨的婆子過去侍奉。
那先生她妻子是個極擅詩書又孤高自诩的人,由儀便只是命人定時送束脩錢糧給他們,每逢節日也送些布匹金銀,也不算虧待了。
能将這一家人請進府裏,自然是将這一家人的底細都細細的查過一番的了。
這夫妻二人都出身江南大族,詩書傳家,一個少年便富有盛名,在姑蘇甚至有“徐郎顧”的名聲,一個也是當地有名的才女,未曾及笄便寫下一首令人交口相贊的七言小詩。
也算造化弄人,偏偏這兩個都是當地大族卻互有仇怨,偏偏就是這兩家的公子姑娘以詩詞神交已久,偏偏就是這兩個對對方向往已久的在賞花宴上相遇。
于是二人小心謹慎地書信交流,卻到底被家族發現了。
最後的結果就是徐郎為族中添了一塊舉人牌匾、瑾娘為家中女子添了才名之後,徐家郎君與顧家錦娘雙雙病逝了。
然後夫妻而讓你攜手游歷一番,最後多年的盤纏積蓄耗盡,膝下又多了一個體弱多病的小女兒,只能尋個地方安頓下來了。
由儀是仗着商隊對這夫妻二人的小女兒有個救命的恩情,才放心以極高的禮數去請這位徐先生。并且這一家子能留下,不光因為金銀,更因寧府內有個醫術精湛的供奉大夫。
且那徐先生也是極有要求的,關于學生與家長提了不知多少條件,最大的意思就是由儀不可以随意插手賈蓉和賈薔的學業。
不過到底這位徐先生是有才華的,給二人上課不到一旬的時間,就令二人十分的敬服了。
由儀每每考較功課,也覺得十分不錯。
曾經做過帝師和教導主任的由儀摸摸莫須有的胡子,覺得這位徐先生是個當老師的好苗子。
雖然到時候和學生家長可能不會極為融洽。
雪夜裏,北風呼嘯着。
寧德堂的花廳裏燒了地龍,又将暖炕熱乎乎地點上,一進了屋子便是熱浪迎面。
“母親。”“夫人。”
賈蓉賈薔在侍女的服侍下解了大氅,然後規規矩矩地向由儀行禮。
“起來吧。”由儀随手将手中的一卷游記放下,擺了擺手道:“過來坐。”
管小茶房的半夏來行了個禮,笑容親近卻暗含恭敬,一口京片子說起話來幹淨利落:“胡大夫說了,冬日天寒,要好生補養,奴婢一早去大廚房揀了新鮮烏雞來,與紫參和炖的高湯,您看上個暖鍋可好?”
由儀點了點頭,算作贊同,又問:“可備了什麽粥水?”
半夏笑了:“奴婢備了荷葉小米粥,還是揀夏日裏最嫩的一茬荷葉收了曬幹研粉的,添進粥水裏滋味極好,最後清甜解膩的。”
又道:“大廚房備的該是兩樣粥,一樣棗兒粳米粥,一樣田雞香米粥,您若要想要嘗嘗,奴婢這就打發人讓大廚房盛了來。”并笑了笑,道:“也不費事,大廚房那邊的例菜也要一道送來呢。”
“就這樣吧。”由儀端着茶鐘淺淺啜了口茶水,漫不經心道。
半夏便知道由儀的意思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随後退下了。
由儀又問賈蓉賈薔兩個:“今日去先生那裏複課了?”
“是。”賈蓉開口答話:“先生說了,功課溫習的不錯,雖過了個年,卻也沒落下。”
賈薔也點頭附和。
由儀方才點了點頭,又道:“明兒西府老太太壽辰,要過去賀壽去,與先生說了嗎?”
“說過了。”答話的仍然是賈蓉,他不知想起了什麽,面上帶出了些喜色來,道:“先生說,以兒子和薔弟如今的水平,若去考縣試已是無礙的了。”
“縣試?”由儀挑了挑眉,看着他和賈薔都是喜上眉梢躍躍欲試的樣子,開口潑得卻是冷水:“你确定說的是縣試無礙而不是去考也不至于丢人現眼?”
賈蓉被說得一愣,頓了頓,問道:“莫非不是這個意思?”
“呵。”由儀輕笑一聲:“你這天真的樣子,出去都不好意思說是我養大的。”
她又搖了搖頭,道:“想去就去吧,等天兒暖和了,讓人護衛着你們兩個回金陵,考一考也好,讓你們知道知道什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小看一個小小的童生試,太過驕傲又沒有足夠的本錢,總是會摔跟頭的。”
“那若是本錢足夠了呢?”
開口的是賈蓉,滿臉的躍躍欲試與不服。
由儀聽了也不過輕笑兩聲,不置可否:“那就試試吧。”
轉頭見半夏在花廳入門處那一架鑲嵌了和田美玉的松鶴延年座屏旁對着自己行禮,由儀便擺了擺手,道:“傳膳吧。”
“是。”半夏應了聲,轉身揚聲對着外頭吩咐道:“傳膳!”
晚膳擺在花廳暖炕上,一張檀木炕桌上擺了三套碗碟餐具後由兩個婆子恭恭敬敬地擡上來,替換了原本擺着的一張海棠式雕花添漆小幾。
另外又有婆子擡了一張四仙桌來擺在沿炕的地上,正好與那炕桌等高。
随即一群穿着整齊潔淨的婆子便雙雙擡着提盒進來,碧葉親自捧了個小泥爐過來,就要安置在那四仙桌上,卻聽由儀吩咐道:“将暖鍋放在炕桌上吧。”
“是。”碧葉忙答應了一聲,一面按由儀的吩咐做了,一面給身後的衆人使了個眼色。後頭本來打算将大廚房送來的菜色先行安置在炕桌上的婆子們忙讓了路,讓捧着暖鍋的婢女先行上前。
晚膳備的十分豐盛,半夏精心烹制的暖鍋和粥水自然是極合三人胃口的,大廚房送上的菜色也是色香味俱全,由儀興起又讓人溫了一壺梅子酒來。
她愛酒,卻絕不酗酒。
醉人的烈酒她能眼都不眨地灌下三五大壇然後在宮宴上當庭作詩嘲諷昏君奸臣,綿軟清甜的果酒她也能在興起之時細細品嘗一番。
總歸是活的年頭久了,便不會覺得懼怕、慌張了。
嬉笑怒罵皆由一己之身,滔天權柄握于一人之手,如此長久了,便再也不會有懼怕的感覺了。
乃至如今,她已不做那些管理局中被人支配的任務了,也沒了那些年的野心,卻也活的愈發放肆。
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其實也只是她閑的無聊想尋個事情做卻不知做什麽罷了。
或者有時一世權柄滔天富貴,只是因為偶爾靈光一閃而興起的一個念頭。
她做任務素來是不走尋常路的,正式接下的第一個任務形容的很書面,是讓昏君對她情入骨髓,正常人自然就是要去努力攻略昏君了。
她倒好,幹脆利落地揭竿起義覆了那江山然後囚禁了那昏君,三天兩頭過去挑釁一番,乃至那昏君至死口頭都在罵着由儀讓她不得好死。
但正是這樣,那任務竟然成了。
畢竟恨,也是一種感情啊。
甚至她是在這同類型任務中完成的最好的一個,也從此之後,管理局再沒給她派過類似的任務。
畢竟她去玩一回,轉頭一個世界就得重新整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