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尤夫人第二十
正是大年三十兒裏,榮府那邊祭祖的聲音熱鬧,由儀也沒湊那一份,只帶着賈蓉、賈薔與蓁蓁在寧德堂飲宴守歲。
三個滿滿當當裝着金锞子的小荷包,或是“狀元及第”、“五子登科”或是“八寶聯春”,均采用大紅妝緞裁制而成。那荷包以金線刺繡,工藝上乘,又點綴着明珠,光華璀璨。
由儀親手遞給了賈蓉、賈薔,又将最後一個八寶聯春的放進了蓁蓁的襁褓裏,笑道:“新的一年,定然要一切安好。”
“是。”賈蓉賈薔齊聲答應,均是滿心滿眼的笑意。由儀又招了招手,喚了辛夷過來,她手上正捧着兩個小巧木盒,身後另一個婢女,手上捧着個雙層添漆大捧盒,看着就沉甸甸的。
由儀揚一揚臉,示意辛夷将那兩個小匣子分別遞給了賈蓉賈薔二人,笑道:“這是額外的一份,你們都打開看看吧。”
兄弟二人對視兩眼,應了聲,一齊打開了。
只見裏頭東西都是一樣的,薄薄的一張紙,正是房契。仔細看地點,卻在長安城中鬧市,那街道他們都知道,店面只有大沒有小的,按如今的市價,只怕沒個千兩白銀是下不來的。
賈薔忙道:“薔兒惶恐。”
“這沒什麽。”由儀端着蓋鐘兒呷了口茶水,輕笑一聲,神态悠然:“你不必惶恐,這東西不從公家出,是我自己的私房,你們也都大了,給你們是我自己樂意的,你就收着吧。”
又對賈蓉道:“你也不比覺着不公,府裏的東西自然都是你的。”
賈蓉忙道:“兒不敢,母親的私房,自然随母親處置。”
“如此最好。”由儀點了點頭,随意道:“我的東西,除了百年之後要獻與皇家的也沒多少了,積攢下來的私房有一半是有安排的,餘下的自然是你們三個分的,念頭還早,不比着急。”
賈蓉賈薔二人忙起身謝罪,由儀搖了搖頭,嗤道:“輕描淡寫一句話就讓你們這樣了,也是我的不是了。”
沒等二人反應,由儀擺了擺手,辛夷便接過身後婢女捧着的捧盒,奉與蓁蓁。
由儀的脾氣賈蓉賈薔早習慣了,此時也沒那般驚慌。前頭被由儀的大手筆驚了,此時看着那大捧盒不免有些好奇。
由儀輕嗤一聲,吩咐辛夷将那捧盒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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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裏頭正是整整齊齊一套赤金掐絲嵌羊脂白的頭面,海棠迎春的花色,雕刻的栩栩如生,金絲纖細精巧,可謂巧奪天工。
此時與燭光映照下,脂玉瑩潤雅致,赤金奢華貴氣,光澤奪目,只讓人移不開眼去。
這算是極好的東西了,但先頭被養寬了眼界,賈蓉賈薔二人見了倒也沒什麽感覺,只當做平常。由儀見此搖了搖頭,吩咐蓁蓁身邊侍奉的錦繡将東西收好,又打趣了一句:“給你姑娘把東西收好了,不然日後嫁妝裏少了首飾頭面,她可是要和你算賬的。”
錦繡是由儀身邊出去的,此時也不着急,反而落落大方地與由儀說笑:“兩位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奴婢卻是知道的,這頭面自然得好生收着,一日看三次,唯恐丢了。”
于是滿屋子人都笑了,又有人獻了合歡湯、屠蘇酒、如意糕、吉祥果來,一一用過。屋裏的西洋鐘不緊不慢地響了幾聲,由儀方才道:“将年飯端上來吧。”
賈蓉賈薔用端着酒杯對由儀說了道賀之語,由儀一一接了敬酒,少不得又祝福兩句。一時用過膳食,由儀歪在榻上,眉眼間流露出兩分疲意來,賈蓉賈薔二人之意告退,由儀又吩咐錦繡:“夜已深了,今日蓁蓁不必回去了,廂房收拾的好,留宿吧。”
“是。”錦繡笑吟吟答應了,看着搖籃裏睡得香甜的蓁蓁,滿心滿眼都是歡喜。
她被給了蓁蓁,自然是由儀對蓁蓁越看重,她的日子越好。
過了年,開了春兒,對寧府來說第一件要緊事便是楊家燕華的及笄之禮。
宣威侯嫡女,父親戰功赫赫,母親皇後胞妹,又得皇後姨母疼愛,得封郡君封號,自然是再尊貴不過的了。
她的及笄之禮辦的極盛大煊赫,徐聘柔請了由儀做贊禮,正賓則是京中極具高潔名望的诰命夫人,雖不過二品封诰,但她丈夫卻也不過不惑之年,天子近臣,前途無量。
她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品行高潔,卻也是出了名的冷傲孤僻,江南百年世族的嫡女當得起這份傲氣。
能把她請來做正賓,想來徐聘柔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皇後雖沒親臨,卻有晉陽公主帶着豐厚賞賜親臨,并有芝陽公主作為擯者參加,也是給足了楊家臉面。
懿旨賜楊氏燕華“康敏”為字,這算是搶了正賓的差事,那位林夫人也不在意,仍舊端着淡淡的笑意,在懿旨宣讀完畢之後,再次對燕華念誦祝詞,半分無慌亂之意。
及笄禮後,兩家便商議起了婚期。
一切禮節一一走着,婚期定在五月裏頭,長安城的天氣還不是最炎熱的時候舉行,若再拖上一個月,穿着那沉重的婚服走程序,那才真是要人命了。
一切塵埃落定,由儀走了一趟宮裏。
皇後的鳳儀宮永遠是典雅大氣的裝潢擺設,由儀被女官引着入內,停駐在鳳座前,對皇後請安行禮。
禮未完,皇後已傾身扶她起來,含笑道:“本宮可是日日盼着你入宮呢!”
由儀笑道:“是臣婦的不是。”
皇後搖了搖頭,又笑吟吟地賜了座,吩咐人奉茶來,與由儀閑談兩句,說了些燕華與賈蓉的婚事,方才切入了正題。
之間那頭女官來報:“太子妃、衡陽公主請——問皇後娘娘安。”
皇後道:“傳她們進來。”
由儀便要退讓,卻聽皇後道:“日後總要相見,由儀你坐着吧,便不必避讓。”
太子妃出自山東莊氏,儀态端莊,渾身上下無一處可挑剔之地。是為莊氏長房嫡女,其父乃一代大儒,膝下女兒也是滿身書香清韻之氣,是皇帝皇後千挑萬選後為兒子挑選出的太子妃,如今入宮兩月,已接手了內宮小半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
——這都是皇後與由儀說的,言語之中透露出的滿足欣慰與期盼讓由儀不免有了個猜測,卻又不敢妄下定論。
衡陽公主一身水綠大袖衫,傾髻松松挽就,斜插白玉釵一支,滿身矜持,眉目冷淡,與太子妃站在一處,分毫不落下乘。
由儀心裏卻咯噔一下。
她就說世間不會有這樣好的事,好好兒的,一門落魄勳貴的旁支公子就能得了個好官職了?本來救駕之功,尚公主,有個三品驸馬銜位足夠了,偏偏皇帝還要畫蛇添足在上頭添個官職,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她雖覺着不對,只能歸之于皇帝腦抽了,竟然沒有想到好生打聽打聽衡陽公主人品。
難怪徐聘柔幾次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實在是——馬失前蹄了!
也難怪衡陽公主分明年長芝陽公主,又與楊恪年齡更為契合,偏偏就是芝陽公主許了楊恪,衡陽公主無所着落。
這是不好把衡陽公主嫁給宣威侯幺子,才讓芝陽公主嫁過去。
而按照衡陽公主這性格,只怕嫁給旁的貴族嫡系子弟也是讓人笑話。
而賈薔,與寧府血統疏遠些,出身在這些驸馬候選中就落了下乘,能尚公主就是三生有幸,娶回去自然得供着,無論衡陽公主如何清高冷傲,賈薔又能如何呢?
這樁樁件件可謂算盡了人心裏,裏頭唯獨差的一條就是對由儀而言賈蓉賈薔并沒什麽差別,但這卻也不重要。
由儀垂眸看了看手上端着的官窯青花茶蓋鐘兒,輕輕扯了一抹笑意出來。
但同樣,這一門婚事帶給賈薔的好處也是明擺着的,日後夫妻二人即便兩府分居,他也是正經八百的公主驸馬,公主一日在,就一日是他的護身符。
子嗣延綿上——依衡陽公主之淡薄,絕不會在意驸馬納妾之事,即便她不願為賈薔綿延子嗣,卻也不會讓賈薔絕了後嗣。
以皇帝之尊貴,算是對得起賈薔了。
心中輕嘆一聲,由儀慢慢放下了茶鐘起身。
再如何是郡主,總是個臣婦,太子妃在女眷中之尊貴僅次于皇後,她是得與太子妃見禮了。
太子妃态度也是極懇切的,沒等她徹底行下去一禮便扶着她起來,只道:“勉德郡主是長輩,這禮晚輩是不敢受的。”
由儀堅持對她欠了欠身,皇後對二人的舉止都很滿意,于是含笑讓二人各自落座,又對衡陽道:“見過勉德郡主。”
衡陽公主于是對着由儀稍稍見禮:“勉德郡主。”
由儀本不該受這一禮,就要起身還禮,卻被皇後攔了:“你是她長輩,又是你一手帶大賈薔,她的禮,你是受得的。”
由儀便順杆子往上爬地笑道:“受了這禮,該給見面禮的。”
說着,她褪了腕上一只碧綠通透的翡翠镯給衡陽公主遞去,又笑道:“公主不要嫌棄簡薄才是。”
衡陽公主在皇後的示意下禮貌地謝過了然後接過,然後在一旁落座,一言不發。
皇後倒是笑吟吟地打趣了由儀一句:“你倒是會順杆子往上爬。”
又看了看衡陽公主捧着的那只镯子,好笑道:“出手也闊綽。”
“可不是。”太子妃附和着道:“這些年,成色這樣好的镯子也不常見了。”
話裏話外都在打趣衡陽公主,衡陽公主到仍然穩如泰山地坐在那裏,手上捧着個镯子,眉目之間一派的冷淡悠遠。
這模樣倒是讓由儀有些恍惚,她也曾有過這樣一個友人,單單往那兒一坐就是滿身悠遠氣派。可最後國破之際,也是那位以心性涼薄聞名的皇家貴女提劍自刎,長跪向巍峨宮闕。
她也曾做過這樣的人,最後到底挽了發入了道門,做了女冠,成了衆人眼中的“另類之人”。
她輕嘆一口氣,眉目自然柔和了兩分。
今日,恍惚見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