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纨

春日午後的陽光是極溫暖的,照在人身上,使人懶洋洋的。

“大奶奶好睡?”開口的是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女子,穿着桃粉素邊襖兒,下搭月白百褶如意裙,烏油油的發髻上簪着些金銀釵飾,腕上是金燦燦嵌着大顆珍珠的镯子,打扮的不同于旁人。

廊下坐着打絡子的素雲擡頭看她就笑了,道:“正睡着呢,昨兒晚上蘭哥兒鬧奶,大奶奶陪了半夜,也沒歇息好。”

又道:“平兒妹妹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平兒笑道:“這不,我家奶奶想着大奶奶身邊的丫頭放出去了不少,就讓我來知會一聲,明兒府裏進新丫頭,讓大奶奶記得去挑。”

素雲抿嘴兒一笑,道:“多謝琏二奶奶惦記了。”

又道:“妹妹留下吃茶?”

平兒搖頭道:“不了,回去還有許多事兒呢!大奶奶既然睡着,那我就先走了。”

素雲起身要送,平兒忙婉拒了,二人三推四讓的,好一會兒平兒才出去。

“素雲?”碧月手上捧着個小茶盤兒從屋裏出來,見素雲在階下站着,便道:“平兒來了?”

素雲點了點頭:“嗯,說是咱們奶奶這邊放出了不少丫頭出去,要給補上,叮囑奶奶明兒去挑。”

碧月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咱們府裏的定例,奶奶身邊該有四個大丫頭六個小丫頭,如今奶奶身邊兒只有咱們四個,進人也是應當的,只是再進六個人,若有個心懷鬼胎的,調教起來也難。”

素雲仔細思索一下:“全聽奶奶的吧,左右有流清照雪咱們四個,不過幾個小丫頭罷了,教導得過來。如今最緊要的,還是蘭哥兒身邊,大爺已經去了,若蘭哥兒再出個事兒,可是真要了奶奶的命了。”

碧月嘆道:“好歹蘭哥兒在呢,奶奶這些日子雖然抱病,卻也比從前開朗了些個,總能好起來的。”

這時裏頭傳出一道女聲來,調子拖得長長的,透着滿滿的慵懶:“誰在外頭?”

——正是由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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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雲碧月忙紛紛應了聲,轉身進了屋子裏。

李纨居住的地方是在榮禧堂中隔出的一處小小的院子,地方不大,也沒個徹底的隔斷,三間小正房兩旁各有兩間耳房,如今賈蘭就在東耳房住,西耳房做倉庫之用。

四周簇擁着些花草樹木并零散幾間房屋,緊鄰着榮禧堂西角門,小茶房離着也不過幾步路的腳程,日常居住、出入也都極為方便。且這地方在榮禧堂西北角上,因地方算得上偏僻,除了平日裏從西角門出入的下人仆從們,也沒有旁人打擾。

若要往前,則順着夾道子往前走,經過小茶房和榮禧堂之庫房,便是王夫人之正房。

由儀過來之前,原身還沉浸在喪夫的哀痛之中,膝下幼子身子也不好,日益沉默寡言了起來,在府內更沒什麽存在感,就連她正經婆婆王夫人也更加倚重她的內侄女,也就是賈琏媳婦王熙鳳,如今府中口稱“琏二奶奶”的。

李纨的願望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她希望兒子賈蘭能夠身體健康地成才,而不是好不容易在朝中出人頭地就被人算去戰場然後戰死沙場,二來希望由儀能夠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拉大觀園的姐妹們一把。

這就是她這個做嫂子的心意了,那一回是本身無能為力,這一回将事情拜托給了由儀,也是破攤子破摔了。

不過那确實是個涵養極好的女子,即便是自己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也沒多少底氣,卻仍然含着溫婉含蓄的笑意,姿态仍然優雅大方,一舉一動都美如畫卷。

這些對由儀來說都不難,對有些人來說,你給她金銀相助足以,但對于迎春黛玉等人而言,就必須得擰一擰她們的性子了。

若能把迎春教成前世蓁蓁那般的性子,那即便賈赦把迎春嫁到孫紹組家,絕望的也是孫紹祖了。

且李纨這委托也是她樂意接的,畢竟上輩子這紅樓世界的名山大川都看得差不多了,系統又拉來的人裏仍是紅樓中人,那就不如李纨了。

有着心願,她就可以老老實實地蹲在一步三分地裏當鹹魚、種蘑菇了。

搖頭輕笑兩聲,由儀擡手接過素雲捧來的小蓋鐘兒飲了兩口溫水,就見碧月捧着一大盤水果進來,紅的發紫的桑葚櫻桃、金燦燦的枇杷擺在青瓷盤子裏,鮮嫩欲滴,看着就知道香甜可口。

碧月捧着水果進來,稍一欠身,笑盈盈道:“莊子上送來的,說滋味很不錯,奶奶您嘗嘗?”

——李纨是有個陪嫁莊子的。她出嫁的時候金陵李家還是風光正盛的官宦人家,給她置辦的嫁妝一應都是極好的,也砸了銀子在京郊給她置辦了一處小莊子,陪嫁了一房人家,唯恐被人說占了賈家的便宜。

碧月正是陪嫁過來的侍女,早年許過一戶人家,二人青梅竹馬感情極好,不過天有不測風雲,那一家人舉家搬遷的時候遭了劫匪,她就這樣守了望門寡。

原身看着溫婉,其實并不是個迂腐的人,也想過讓碧月再嫁。

畢竟那一家人都去了,也沒人會攔着碧月,但碧月和那人感情好,不願意再嫁,只說要一輩子侍候原身,原身無奈,只能答應了。

其餘的素雲、流清、照雪都是這府裏的家生子,但多年侍候原身下來,也是忠心不二,稱得上是原身的心腹。

由儀這邊點了點頭,随手拈了枚枇杷在手上把玩着,一面随口問道:“給老太太和太太送去了嗎?”

流清正在一旁做針線,聽了這話喜氣洋洋地道:“送過來碧月就分裝了兩份出來,讓奴婢和照雪分頭兒送去了。老太太是說極好的,又問您的身體,聽說無恙,老太太便說改日讓三位姑娘過來,此後姑娘們的針鑿誦讀都由您陪着教導。還讓人取了好些鮮亮顏色的緞子給您。”

照雪正打簾子進來,聽這話笑了,接着道:“奴婢去太太那兒,太太也說了,如今出了孝,您該好好兒打扮打扮,正巧平兒姐姐在那兒,就吩咐平兒姐姐告訴二奶奶,回頭做夏衣的時候要給您備些好顏色的。”

素雲聽了嗤笑一聲:“我說好端端的,琏二奶奶巴巴兒打發人過來一回,就為了幾個小丫頭的事兒?”

碧月搖了搖頭,輕輕拍了拍她,又喜氣洋洋地道:“老太太給您安排了這事兒,可見也是疼惜您,給您尋個差事,那下頭人也不好眼紅您拿那豐厚月例了。”

由儀聞此輕輕點頭,又對碧月道:“給外頭傳句話,後天讓常嬷嬷進來一趟。”

常嬷嬷是原身的奶嬷嬷,也是碧月的娘,陪由儀入京的一家人就是常嬷嬷那一家。

常嬷嬷本身是個極精明利落的女人,她兒子也極擅經營,這些年将李纨的私産也經營的不錯。那莊子這些年已擴建了幾次,雖和京中達官顯貴比不上,但每年也能有個千八百兩的收益,又能不被人惦記,極為穩妥。而且這一家人各個忠心耿耿的,全心全意為了李纨好,李纨對他們一家人也十分放心。

這一回,也是要囑咐常嬷嬷擴張擴張産業。

到不想像上輩子一樣搞出那樣一大攤子的産業,但好歹得做到能讓賈蘭日後在官場立足不必為銀錢擔憂。

這一回由儀打算開個點心鋪子,活了這麽長時間,廚神當過不知幾回,好點心方子更是存着不知多少,撐起一間鋪子來還是不難的。

何況常暢那人極擅經營,只是苦于沒有出頭的法子,主子又最是喜歡穩中求進的人,便只能守着那莊子做本錢小心擴張。

如今得了巧處,哪有不出頭的道理?

此時當務之急是挖個擅白案的廚子,給他飛張忠心符,然後就可以将攤子撐起來了。

由儀這邊歪在炕上慢慢思索着,一面慢騰騰剝着枇杷,姿态悠閑。

不多時,賈蘭的奶娘又抱着小賈蘭過來了。賈蘭今年兩歲多,尋常人家都是戒奶的年齡了,但勳貴人家中喝奶喝到三四歲的大有人在,賈蘭也一直喝着奶母的奶水。

索性賈蘭的事兒府內也沒多少人關注,由儀就幹脆利落地吩咐奶母戒奶,等回頭也不過賈母問了一嘴,由儀自有說辭應付。

且說由儀和賈蘭玩了一下午,等日暮西山,碧月便捧了大衣裳來服侍由儀穿衣,又為她挽發梳妝,只道:“該往太太處去了。”

王夫人房裏,王熙鳳已經到了,二人正說着些家務人情話,見由儀過來,王熙鳳便笑道:“午間我打發平兒去告訴嫂子一句話,嫂子可知道了?”

由儀一面對着王夫人請安之後落座,一面對她道:“知道了,只是這件事情,我還有要求太太的。”

王熙鳳聞言十分疑惑,王夫人也挑眉看去,略有些疑惑:“怎麽?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

她對着兒媳婦雖然不大喜歡,一則因為李纨出身不高,二則也是沒了兒子見了她便傷心。

但李纨作為節婦,乃是榮國公府的一大塊金字招牌,她自然得好生對待李纨。

所以對于李纨的大多數要求,她都會滿足。

由儀于是道:“這老例子,媳婦身邊是該有四個一等并六個小丫頭,琏兒媳婦給媳婦補上本是好心,只是媳婦想着,不如清靜些,再添四個,八個人也夠侍候了。”

王夫人聞言,微擰着的眉頭松開,笑道:“你這孩子,就是太省事了些。”

由儀垂頭不語,果然沒多時王夫人就點了點頭,卻仍到:“雖然話是這麽說的,但……”

王熙鳳素來是王夫人面前第一知心人,見她如此心中哪有不明白的?忙開口道:“既然如此,不如将那兩個小丫頭的例折了銀錢,一人五百,兩個人一個月一吊錢,就搭給大嫂子,賞人也好,也不讓嫂子吃虧。”

王夫人點了點頭,贊同道:“既然如此,就按你說的去辦吧。”

這事說完,時候也差不多了,王夫人于是道:“走吧,該往榮慶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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