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李纨
“大奶奶,二爺,姑娘們。”進來的是賈母身邊的大丫鬟鴛鴦,她手裏捧着個掐絲食盒,對着炕上衆人一欠身,笑意盈盈地道:“老太太傳膳了。她老人家的意思,姑娘們不必折騰一次過去用晚膳了,就姐妹們一處用,也親近。”
又将手中的食盒打開,笑道:“這龍須筍烏雞湯是廚房獻給老太太的,老太太特意吩咐奴婢帶過來給大奶奶、爺和姑娘們。”
“哎呦呦,是我忘了,竟然已經是晚膳的時候了。”迎春道:“勞煩鴛鴦姐姐走一趟了。既然老太太憐惜,那我們今兒晚上就不過去了,明兒一早再去給老太太請安。”
說着,又拉着黛玉道:“林妹妹說了,今兒晚上要在我這兒睡,姐姐回去通報一聲,就告訴老祖宗,她這外孫女兒借我一日,明兒一早,定然完完整整地還回去。”
“瞧您這話說得。”鴛鴦抿嘴兒一笑:“既然林姑娘晚上在您這留宿了,回去奴婢就和紫鵑說一聲,好讓她過來服侍。”
迎春對着她笑着點了點頭,道:“還是鴛鴦姐姐體貼。”
“時候不早了,用膳吧。這膳食上可耽誤不得,不然留了舊疾在身可不是玩的。”鴛鴦說話總是笑吟吟的。不論怎樣的言語,她總是極為妥帖溫和的,此時笑着告誡了一句,方才轉身離去。
“鴛鴦姐姐留步。”迎春喚道,又抓了一把熱騰騰的板栗用帕子包了遞給鴛鴦,笑道:“這板栗好吃,是我孝敬老祖宗的。外頭天涼,這板栗還熱乎着呢,也暖暖手。”
鴛鴦笑着接過,道:“如此,多謝二姑娘了。”
待鴛鴦離去了,迎春問衆人道:“不如傳晚膳吧。”
由儀瞧了瞧時間,道:“你們用吧,我不留了。”
“蘭哥兒是該回來了。”探春聽了的她話,也看了看時間,點了點頭。又道:“這幾日怕是不能往嫂子那邊去了,嫂子好歹時常過來陪陪我們。”
由儀笑了:“教養嬷嬷教規矩那一套我是最不耐煩的了。左右我也不必太在娘娘跟前兒露臉,太太是想讓你們借機和宮裏嬷嬷多學點,這個旁人要學還沒有呢!不可不識好歹。”
探春聞言嗔了她一眼,撒嬌道:“嫂子,我不過一句話,就引出你這麽多來。”
由儀搖了搖頭,無奈道:“好了,時候确實不早了,我真得走了。”
又問寶玉寶釵:“你們兩個是怎樣個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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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道:“左右我也不想動彈了,前頭廂房給我留着呢,我就去那兒睡一夜就是了。”
探春則攬着寶釵道:“寶姐姐今兒晚上歸我了。”
又對莺兒道:“還不快回去告訴姨太太并取了寶姐姐的衣裳來?今兒寶姐姐就陪着我睡了。”
莺兒見寶釵默許了,忙道:“那奴婢先回去給太太報信兒,并将您的洗漱用具與寝衣、換洗衣物取來。”
寶釵點了點頭,又道:“天兒黑了,讓董嬷嬷和你一塊兒回去。”
“是。”
元妃省親在正月十五日,自初八開始宮中內侍便來賈府準備省親事宜,王熙鳳日日帶人巡園并清點各樣事務,唯恐出了差錯。
元妃省親當日,賈府一衆人早早隆重裝扮等待,如賈母、邢夫人一類有等級的诰命夫人俱按品大妝,三春、黛玉、寶釵身上一色的簇新衣裳,都打扮得光彩照人。
而貴妃銮駕徐徐而至,由儀冷眼見了一場親人相見痛哭的大戲,又随大流拜見元妃一番,又有賈政等進來請安。
父女兩你來我往表達了一番對于皇帝的忠誠後,賈政一如李纨記憶中的那般提起了寶玉,只是寶玉後又提起了賈蘭:“蘭兒今已入學三四年,果然聰明靈敏頗有其父之風。依代儒老先生之言,縣試、府試竟然可以一試了。”
元妃聽了大喜過望,又讓人傳寶玉、賈蘭進來,攬着寶玉親昵一番,又考較了賈蘭的功課,見果然基礎紮實就笑了:“如此,珠大哥在天之靈也可安慰了。”
王夫人一時只覺悲喜交加,看向賈蘭的眼神竟也和緩了不少。
那頭鳳姐、尤氏來回:“宴席齊備,請貴妃游幸。”
衆人又奉元妃飲宴,宴後元妃提筆給此地賜名“大觀園”,又給幾處喜愛之地賜名,寫了四字匾額數十個,便吩咐三春、寶釵、黛玉各題一匾一詩,又吩咐寶玉取她最喜四處各賦五言律詩一首。
由儀就在一旁老神在在地混着,那頭黛玉寶釵鋪紙灑墨、下筆如有神。三春之中,迎春并不擅詩詞、惜春則更擅繪畫,探春之詩句在三春中自然上佳,但也不能與釵黛二人相比。于是三人便頗為默契地各混了一首詩,然後便在一旁垂手侍立着,不再出聲。
那頭元妃果然對釵黛二人的詩作大加贊賞。再有黛玉給寶玉打小抄一事,也如李纨記憶中的一樣。由儀在一旁摩挲着腕上的沉香珠串,眉眼之中一派的淡漠涼薄。
随即又是小戲子們唱的小戲,再往園中未及之處游玩,拜過園中佛寺,便有內侍來回賞賜之物齊備。
于是一一賜下,與李纨記憶中不同之處也有,薛姨媽的楠木念珠和宮綢,賈蘭的新書、端硯與“筆錠如意”“蟾宮折桂”金銀锞子各兩對,與由儀額外多處的兩匹宮錦。
元妃原話為:“蘭兒聰慧,頗有兄長當年之風,萬望嫂好生教養,不可太過溺愛,反而耽擱了他。”
并賜了寶玉黛玉二人一對兒的紅珊瑚手串,并無多言,只是笑容慈愛,看得黛玉有些羞紅了臉。
賈母在上頭看着,笑容慈愛中透着欣慰。王夫人輕描淡寫地掃了寶釵一眼,見她在一旁溫婉含蓄地笑着,便在心中輕嘆一聲,從此漸漸開始教導黛玉些俗物。
元妃歸省一場,賈府忙忙碌碌近一個冬日,也只得了這半日的熱鬧。
待元妃回宮,這一場花團錦簇的熱鬧事也就到頭了,賈母勉力支撐了一日,身上已不大爽快,邢、王二人往日養尊處優,此時也有些堅持不住。
縱然年輕如三春、釵黛之流,此時也是極為疲憊。
王熙鳳何等心細之人,早早命人備好了辇轎送各人回去,自己仍然強撐着叮囑各人收整地方。
年後府中又出了多少瑣事來,由儀閑着聽素雲嘀咕了兩嘴寶玉的奶嬷嬷不省事,便想起了賈蘭的奶母趙嬷嬷來。
她是個命格不幸的,自己大着肚子的時候男人被派去南邊兒辦差,路上碰了馬匪,沒了。上頭又沒個長輩高堂,自己孤兒寡母地帶着孩子,也是艱難。王夫人憐憫她不幸,正巧當時賈蘭正要尋個奶母此後,便打發她過去。
而李纨并不是忌諱這些的,見她一心為賈蘭好,便也十分倚重她,時常賞賜些,極為看重。
後來由儀過來給賈蘭戒了奶,趙嬷嬷也仍然在賈蘭身邊侍候着,打理房中事務也是處處妥帖,教導出來的兩個大丫頭:陶情、月悠也都是立得住的。
前幾年賈蘭入學,她的兒子自然随着賈蘭做了小厮,因有些伶俐機變,賈蘭也頗為倚重。
由儀這邊想着她,可巧她就過來了,進屋先磕了個頭,被雲心攙起之後先奉承由儀幾句,方才緩緩說出她的請求來。
原是她看賈蘭大了,屋子裏的人都立得住了,又推脫自己精力不好了,想要請辭回家。
她此時若不提,過些日子由儀也是要和她說這個的,當下一笑,道:“我知道嬷嬷的意思了。”
又碧月将早備好的一份東西取來,那是:五兩一錠的銀子十錠,富貴牡丹荷包兩個,各自都滿滿裝着新打的金銀锞子,另外有朱紅、銀灰、紫褐、豆綠四色緞子四匹,黃澄澄、沉甸甸的金镯子一對兒。
由儀只道:“這是看你這些年勤勉辦差處事周到的好處。”
又道:“咱們府裏的老慣例,你們這些哥兒、姐兒的奶母回家後每月還會有一吊錢和五升米、五升面的奉養,這些是府裏頭出的,我這裏每月額外再給你一吊錢。你兒子跟着蘭兒,每月也是一吊錢的月銀,你們母子兩個生活足夠了。”
趙嬷嬷感激不盡的謝過了,只道:“奴婢縱然在家,也是時時念着奶奶、哥兒的好處。”
由儀笑了:“這話我記着,你的好處我也記着。”
晚間定省回了王夫人趙嬷嬷一事,王夫人聽了,又吩咐金钏兒給趙嬷嬷二十兩和一匹緞子、兩塊尺頭,言道:“她侍候了蘭哥兒這麽多年,多給她些賞賜是應當的。”
又囑咐王熙鳳:“按咱們府裏的舊份例給她每月的供養。”
回頭賈母聽了,也是二十兩銀子,另給了兩匹綢緞料子。
王熙鳳見二人都如此,便将庫房裏頭些舊料子取出來給了趙嬷嬷。一則得了賢名,二則也算有地方将那料子處理了。
寶玉的李奶娘聽了又是好不痛快,喝醉了酒和人賭錢,輸了之後又往寶玉房中大鬧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