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李纨

這日,衆人仍聚于留芳庭。

方用過午膳,由儀吩咐人将秋日儲備下的蜂蜜柚子醬兌水沖了,用琉璃杯子盛着端來,黛玉喝酸酸甜甜的滋味喜歡,寶玉見了,免不得開口要與由儀讨些。

由儀因問碧月:“還存着多少?”

碧月忙道:“不多了。”

由儀便吩咐她用小罐子給黛玉裝了些,又對衆人噙着笑道:“這回你們沒開口,可就只有黛玉一人的了。”

惜春湊過來與她撒嬌,寶釵迎春、探春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不時開口幫腔,也是和樂。

那頭雪霏道:“老太太屋裏叫寶二爺和林姑娘、史大姑娘呢!”

寶玉和黛玉、湘雲忙與由儀告辭起身,待他三人走了,惜春方道:“二哥哥這面色不大好,也不知是怎麽了。”

“還能怎麽,他奶嬷嬷這些日子總喝醉了酒去他房裏鬧,從前還有個琏二嫂子從中轉圜些,如今大姐兒病了,琏二嫂子也沒了心思。偏生那奶嬷嬷最是說不得的,他也只能生受着了。”探春嘆了口氣,小口小口抿着蜂蜜柚子茶,又道:“得虧我的奶嬷嬷是最省事不過的了,若如二哥哥的一樣,我也不知要怎麽鬧心呢。”

“奶嬷嬷奶嬷嬷,拿血化奶喂了我們一場,少不得要尊重着。”寶釵徐徐嘆道:“只是寶玉的奶娘也太不省心了一些。”

這話不過是個插曲,不多時寶釵房裏的一個嬷嬷過來說有管事回話,寶釵便對着衆人歉意地道:“我得走了。”

說着起身,披着一頂雪白的狐裘徐徐離去,好一派端莊大方的雅致風姿。

于是這話頭轉過來就到了寶釵身上,因說起馬上就是寶釵的十五歲生日,三春讨論着要送給寶釵什麽做生辰禮物,再說起薛蟠傷勢雖好轉寫,卻又添了旁的病症,日日癱在床上湯藥不離口。別看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八卦起來可比街頭大媽也不差什麽。

再說到湘雲,探春、惜春兩個好些,迎春卻徐徐嘆道:“湘雲總愛黏着寶玉,我看老祖宗也不大歡喜。”

探春稍稍擰眉,倒沒說什麽。惜春卻輕嗤一聲,道:“誰知道她怎麽想的呢,挺大個人了,也不是分不清口音的年紀,總‘愛哥哥、愛哥哥’地叫着。”

這話算得上是犀利了,探春、迎春心知她不喜湘雲,迎春道:“湘雲也是個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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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一挑眉:“林姐姐就不可憐了?不說林姐姐和二哥哥有婚約,就是咱家住着的這些,二姐姐姨娘早早去了,不可憐?三姐姐你親生姨娘是那個樣子,不可憐?我出生就沒了母親,父親常年不在身邊,不可憐?寶姐姐她支撐着家業,兄長母親又是那個樣子,就不可憐了?”

迎春探春聽了這話都低頭不語,由儀輕輕拍了拍她,道:“好了。”

轉日,鳳姐家大姐兒病退了,又是照例一番祭天祀祖、慶賀賞銀,賈母命人整治了一席宴會,獨家內人參與,慶賀大姐兒出痘平安。

沒過兩日,寶釵生辰。

鳳姐兒受了賈母的囑咐,給寶釵熱熱鬧鬧地辦了一場。

三春和黛玉、寶玉、湘雲早就送了禮物給寶釵,由儀也送了兩部書給她,賈母、王夫人更是早早将一些首飾、玩器送她,寶釵早起用了薛姨媽給下的銀絲面,王家也給她送了生辰禮物來。

寶釵有心奉讓着賈母,席上一片和和樂樂的,偏因一個小旦鬧出些不快來。

湘雲一片嬌憨之态,被寶玉使了個眼神便有些生氣,席上一直悶悶不樂。

黛玉晚間又聽到寶玉安慰湘雲脂玉,更是大不樂意,迎春少不得做個和事佬一一安慰,倒是寶玉,在裏頭受了夾板氣也沒人想起他。

還是第二日,三春、寶釵、湘雲坐在由儀房中說笑,那頭黛玉拿着張紙過來,笑呵呵地給衆人看,說是寶玉寫的。

衆人一一看去,都笑了。

探春道:“二哥哥這是要參禪悟道了嗎?”

寶釵擰眉嘆道:“好端端的,他怎麽看起了這個。”

又擰眉探了一番,只含笑将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讓湘雲大松了口氣。

那頭黛玉一笑,給衆人使了個眼色,道:“跟我走,我保準讓他收了這話。”

由儀只搖頭婉拒道:“我就不去了,你們過去玩吧。”

于是衆人和她道別,柳依來思上來撤了桌上的殘茶,碧月見由儀眉宇間懶懶的,擡步又要往屋裏走,于是勸道:“院兒裏的梅花開得好,奶奶不妨出去走走。”

由儀挑了挑眉,倒是點頭:“也好。”

碧月大喜過望,忙取了一頂厚厚的羽緞面料、白狐毛勾邊兒的鬥篷來,道:“這衣裳還是媽年前給您做的,這個時候了才有機會上身。”

由儀笑了,又問:“蘭兒呢?”

碧月笑道:“天兒冷,哥兒也不愛動彈,屋裏溫書呢。”

“在院兒裏亭子上支個暖爐,讓蘭兒也出來透透氣兒。”由儀捧着小手爐擡不出門,吩咐道。

碧月便笑着應了,走到東廂房下就開口喚了一聲,果然不多時賈蘭就披着大氅出來,先給由儀行了禮,然後笑道:“年前先生留下的課業,年中耽誤了許多,如今正好補上。”

由儀了然:“那個不急,不是也沒差多少嗎?”

賈蘭一笑,自然和由儀坐在亭中賞花說笑。

不多時卻有個賈母院中的丫頭過來,對着二人一欠身,道:“宮裏娘娘賜了燈謎,老太太讓蘭哥兒過去猜呢!”

賈蘭聞言看向由儀,見她輕輕點頭,便起身對着她行了一禮,告退後随着那丫頭離去了。

賈蘭去了一番回來,将元妃拟的燈謎與由儀說了,又将自己寫的燈謎說與由儀聽,母子二人說笑一番,賈蘭見由儀似有些疲态,便道:“兒還有功課未完,先去了。”

“去吧。”由儀欣然應了,擺了擺手讓他去了,自己在亭中小坐一會兒,也回了屋裏,又補了一覺。

晚間宮中內侍來傳谕,又給猜着了的賜下賞賜。迎春雖沒猜着,但衆人都知她闊朗,也無人為她揪心。

賈環卻不同,看着賈環郁郁不樂的樣子,探春擰眉,悄悄兒過去低語兩句問他答了什麽。那賈環見姐姐關心,忙将自己所答說了,探春聽了後微微擰眉,好半晌苦澀一笑,輕輕安慰兩句,又道:“老爺賞了我一部新書,回頭給你送去。”

那邊賈母又命人開了夜宴,這回賈蘭倒在,賈政命他與自己、寶玉和賈母一桌,因在年裏,也沒考較功課,只問了兩句白日裏做了什麽,又叮囑他勞逸結合。

賈蘭也說了想要下場一試的打算,賈政果然頗為歡喜,當即應了。賈母擰擰眉有些放心不下,到底兒子點頭,她也答應了,只叮囑賈蘭身體為上,又說等天氣暖和再動身,還要派些有身手的人跟着。

賈蘭對二人的囑咐一一答應了,這話題說完,屋裏也安靜下來。

——全因賈政在此,衆人便覺拘束。

由儀和王熙鳳在裏間坐着,見王熙鳳也全無往日妙語連珠的樣子便笑了,擡手敬她一杯酒,低聲問道:“大姐兒怎麽沒來?”

王熙鳳道:“那丫頭這兩日鬧覺,睡得早。”

正說着,外頭賈政已帶頭猜起了燈謎,由儀和王熙鳳在裏間坐,聽外頭賈政離去之聲,王熙鳳雖有些疑惑,卻也長長松了口氣:“我的天,不怪寶玉怕老爺。”

由儀輕笑一聲,就聽外頭寶玉清脆動聽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聽着就知道主人是如何的興高采烈。

于是二人都笑,鳳姐兒起身出去打趣兩句,賈母又喚由儀,讓她和衆姐妹說笑,屋裏的氣氛一時間也就輕松了起來。

一時天色晚了,賈母覺着身上疲倦,便命衆人散了。

再過些日子,宮裏元妃下了一道谕,說讓衆姐妹與寶玉搬進園子裏去住。

賈母又道:“素來是珠兒媳婦陪着姑娘們針鑿誦讀說笑玩鬧的,姑娘們也離不了她,就讓她也搬進去住吧。再有,我還尋思着另一件事。”

王夫人忙問:“您吩咐,是什麽事?”

賈母沉吟片刻,道:“如今蘭兒要下場科舉,日後少不得有些花用,珠兒媳婦雖有些嫁妝家底,也得留着日後大用處。何況咱們家的孩子,全用娘的嫁妝算什麽事情?不如就公中出銀錢,給她置辦些田地,讓她取租子花用。”

這對王夫人來說是不痛不癢的,當即點頭應了:“您放心,兒媳回去就操辦起來。”

賈母忽然笑道:“我還真喜歡這珠兒媳婦,處處不争不搶的,和姑子妯娌們和睦,和你年輕時真像。”

這本是誇贊的話,王夫人心裏咯噔一聲,面上仍笑道:“是,媳婦也喜歡。”

賈母一笑,畫風突轉:“我現在啊,就盼着黛丫頭早早嫁進來,好給我再添一個重孫子,定然和蘭哥兒一樣聰慧省心。”

王夫人讪讪陪笑,連聲稱是。

好半晌,王夫人方說起另一樁事:“姑娘們的住所可定下來了?旁的還好,稻香村一處可不好安排。”

賈母聽了,道:“那是他們小孩子家家不知道好處,要我說,那稻香村才好的,雖沒個什麽精巧樓臺的,但都說返璞歸真,那個地方養氣頤神最好!”

王夫人聽了就笑:“瞧您這話說的,他們幾個小孩子,哪有您這般的識見呢?”

賈母索性道:“就讓珠兒媳婦住那兒吧,地方大,她帶着蘭兒也方便。”

王夫人于是點頭答應了,回頭衆人分派園子裏的住處,果然是由儀往稻香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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