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藍何一副儀表堂堂的模樣,盡力地配合着警察叔叔的提問。他一邊關注着程孝京那邊,一邊回答說:“我真的沒問題,最近的情況我家保姆也已經跟你們說明清楚了。”
例行公事的警察叔叔是程孝京的熟人,叫吳連朔,看上去年紀不算大,但在市局呆的年數多,大家都叫他老吳。人家一看到程孝京,立刻開了個輕松的玩笑。結果被程孝京無視了。
此刻的程孝京正在跟一只碩大的加菲貓對峙着。大概是出于地盤被同類(公的)入侵的危機感,它在程孝京踏進大門的時候,像子彈一樣嗖地竄到了門口,繞着這個陌生人一直在轉圈。
世上有無數種貓,行動如此迅速且警惕的加菲卻非常少見。
程孝京走到哪,它就怼到哪。藍何憋着笑,不敢在神聖的警察叔叔面前失态。
一會後,藍何禮貌得同老吳示意自己要走開一下,嘴上還是回答着問題。
程孝京把他當成了藍天,無視了它的挑釁态度。藍何走到他的身邊,低聲呵斥:“豆芽,去樓上找小豆玩。”
“……”程孝京特別佩服他們家的取名風格。
豆芽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甩了甩尾巴,把程孝京剛才的模樣學了個十成像。
“……”藍何惱怒地踢了它一腳。
豆芽兇殘得朝他咧嘴。扁平的臉型配上擁擠的五官,任何的表情就像是在使勁把它的五官揉起來。這是天生的幽默,一般的貓學不來。
“豆芽~”藍小豆壓低了聲音從二樓的拐角喊了一聲。加菲倏然轉頭,才慢悠悠地邁着優雅的貓步,朝藍小豆走去。
送走了警察,藍何嘴賤地朝程孝京說了一句。
“你這個人真不會聊天,剛才人家還希望跟你搞好關系呢。找了幾次機會,你都沒給搭理。”
程孝京心情不好。
“我現在希望你立刻把我從這裏趕走,你會滿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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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何摸了摸鼻子,識相地沒有把心底那句不可能說出來,他徑自走到剛才警察叔叔坐着的地方,正面對着程孝京坐了下去,身子往椅子背上一歪,一手托着自己的腦袋,問:“我可不是那麽無情的人。”
程孝京敏銳地嗅出了一點威脅的味道,他定了定神。
“你知道我不吃這套,藍何。”連他家貓都看他不舒服,這人到底會不會看人臉色?
藍何卻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他說的話,說:“藍天的案子我已經整理過了所有的可以找得到的線索。他不可能指使龔叔圳殺人。就算是看在藍天照顧了你這麽多年的份上,你為他再努力努力,好不好?”
“藍何,作為藍天的朋友,我努力過了。”程孝京正視着藍何,就是因為藍天對于自己來說是很重要的朋友,他一開始也像藍何一樣,選擇相信他。
可是……
程孝京擡起頭,目光直逼藍何。藍天作為龔叔圳殺人的幕後指使,所有證據——包括藍天的車子當天确實出現在了案發現場的附近,并且可以證實是本人在車上。以及死者陳媛媛和藍天的關系有種微妙的暧昧,事發前陳媛媛甚至用公開他們關系來威脅藍天讓她通過影視的培訓面試。
全部都指向了藍天,再加上藍天在東窗事發後的反應,幾乎都可以判定他确實犯罪了。
“你跟我說他不是兇手,直接證據呢?”程孝京不由自主地接上了藍何的話,并且理智上響應了自己的本能開始抵觸這個話題,“而且,你手裏如果有證據的話,也不應該找我,負責這個案子的是另一家事務所,你要電話的話我可以提供給你。”
藍天的辯護律師是他們自己家請的,藍何怎麽可能不知道人家的電話。但藍何并不想要那一位,他理想中藍天的辯護律師是程孝京。
藍天的情況,很明顯是得罪了什麽人。
藍何對推動藍天案的人心裏有數,他知道這個人完全可以操縱任何人讓藍天案一路走到死。除了現在在他面前的程孝京。
程孝京天生有股子硬邦邦的正義感,沒有人可以撼動。只要面前的這個人點頭,他再辛苦,再豁出去臉皮都是值得的。
“你覺得藍天有罪?”藍何問。
程孝京冷眼瞧他。
“等你拿到藍天沒有罪的确實證據,再來問我這個問題。”
藍何眉峰一抽,程孝京真正生氣的時候很少,他總是會用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對着自己噴一臉的冷酷無情,讓他深刻地感受到此人有多鐵面無私。
從前他總以為程孝京對待別人會這樣,但是對自己身邊親近的人總會顧念一點感情,直到藍天出事他才察覺到自己太天真了。
“孝京,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藍何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詞來形容程孝京的執拗,他總覺得這樣不對,程孝京應該表現得更加相信自己,相信藍天,“這麽……”
“冷酷無情?無情無義?狼心狗肺?”程孝京一口氣給了他三個他覺得特別符合藍何此刻心情的詞,接着說:“講點道理,我是一名法律工作者。”
藍何一下子不知道該用什麽話來反駁程孝京。
程孝京深吸了口氣,他不想再和藍何讨論這個話題,就算此刻狗仔隊就蹲在門口等着他走出去給他拍兩張實錘照,他也認了。
藍何看着程孝京站起來,他也跟着站起來。一條黃色的身影同時竄了過來。
程孝京朝豆芽招着手,和善地說:“我這就走,別蹲我了。”
豆芽伏低了身,做了一副全方位防禦的姿态。程孝京想,大概是真把他當敵人了。
藍何看着程孝京快步往門口走,他忙上去拉住程孝京的胳膊。大概是着急了,動作又急又快,豆芽被他狠狠地踩了一腳。
體型并不小的豆芽立刻轉向藍何,呲牙咧嘴的加菲有種渾然天成的幽默,盡管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樣。但藍何同樣無視了它——他抓了程孝京的手臂,想要把人留下來。
這樣不歡而散的結果,讓他特別無措。總覺得自己不挽留這個人,他們之間就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程孝京反射性地甩開他的手,回頭對着他說:“今天我之所以會跟你來這裏,是因為我想清楚地讓你明白,你對我來說就是個巨大的麻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甩開你。而不是代表我答應你的事情。”
藍何發愣地看着程孝京,這是他糾纏這個人将近半年的時間以來,第一次看到他的爆發。
尖銳而又冷漠,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刺猬。自己真的惹毛他了。
程孝京看着他欲言又止,鼻子輕哼了一聲,說:“我自己回去,不要跟着我。”
藍何眼看着他要走,忙跨了幾步追上去,說:“等等,孝京……”
大門砰的一聲發出巨響,藍何洩氣地一屁股盤坐在地上,樓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他擡起頭,看到藍小豆飛一般滾了下來。豆芽立刻攀到了他身上撒嬌,用它那張扁平的臉,去蓋藍小豆的臉。
結果被藍小豆無情地推開了。
“叔。”小孩子親昵地挨進了他的懷裏,摸着他的臉頰,說,“叔不哭,那個人是壞人,欺負你。”
藍何嘴角彎了下,手揉亂了藍小豆的發型,深深嘆了口氣,說:“沒事,是叔不好。你跑出來幹嘛,不是讓你跟小姐姐待在樓上嗎?”
藍小豆回頭往樓上看了一眼躲在拐角的小姐姐,一低頭就看到藍何的手機在震動。他眼珠一轉,歡快地撲上去。
藍何事先設了靜音震動,以免關鍵的時候有人來打擾自己跟程孝京的談話。這回低頭一看,上面起碼有好幾個未接來電。
清一色的陌生號碼。
“喂,哪位?”藍何疑惑地接起來。
對面傳來一陣清亮的女聲。
“你好,我是鵬程事務所的前臺蘇維艾,請問程孝京在嗎?”
對方說得官方式的客套,但藍何聽出了一點異樣的焦急,他遲疑了一會,說:“哦,他剛離開,怎麽了?”
“卧槽走了?快快!能幫我把人追回來了嗎!”對方的人立刻不淡定了。
藍何以為她有急事找程孝京,一邊站起來,一邊問:“發生什麽事情了?”
“龔叔圳跑了!逃獄了!我怕他會去找孝京哥!他是一個人走的嗎?!真是要了姐的命了!他手機怎麽會落在法院啊!”前臺姑娘都直接急得哭出了聲。
藍何渾身像被澆了一盆冷水,由內而外一陣透心涼。他顧不得身邊還有藍小豆,慌亂地朝門口沖了出去。
“小豆,叔要出去一趟,你跟小姐姐待在家裏。按照我之前的吩咐,任何人來按門鈴都不要開。看着豆芽,別讓它竄出去。”
程孝京帶着一股悶氣從藍何家走出來,漂亮的臉上帶上了一點郁色,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比平時尖銳的模樣要少了幾分氣勢。
充斥在藍天案子中的疑團很多,對程孝京個人來說,他挺有興趣的,更不用說事關自己的多年好友。
但是他無法解釋藍天的行為,加上自己一想到關鵬程還在醫院裏躺着,內心就湧上一股焦躁。
打心眼裏又開始排斥這個案子。
程孝京沉浸在矛盾的思緒當中,緩慢地在往前邁着。忽然他停住了腳步——他聽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程孝京猛地擡起頭,警惕地看向四周。
北方冬天的傍晚來得要比正常的時間早,現在是下午五點。沉郁的天色昭示着夜晚即将來臨,周圍都籠罩在了一片灰蒙當中,什麽都看不真切。
“誰?”程孝京盡量讓自己站在空曠一點,沒有隐蔽角落的地方。對他來說,任何可以隐藏人的地方都是絕對不能靠近的禁區。
“呵呵。”就在離他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裏傳出了一聲陰冷的笑聲。程孝京打了一個激靈,目光盯在那邊,一步步往後退,心底盤算着只要離那個位置足夠遠,他就可以制造出點的動靜讓周圍的人發現他。
下一刻,龔叔圳從角落裏走出來,陰沉的目光落在程孝京身上,他說話的口氣聽上去卻像是滿足了他的預料一般輕松。
“我就知道,守在這個地方一定能等到你。藍何一定會讓你幫他。”龔叔圳的眼神像獵鷹一樣盯着他的獵物,露出了兇狠的神色。
程孝京眼皮猛地一跳,他趕緊後退了幾步,在龔叔圳撲上來之前,他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你這條命呢,可真值錢。”龔叔圳舉起手,比了個數字,“三百萬。”
“孝京!”藍何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邊,程孝京心跳霎時漏跳了一拍,腳步也停頓了一秒。而就是這一秒,龔叔圳已經欺身上來。
尖刀穿透衣服,紮進了自己的身體。
龔叔圳魔魅般的聲線在自己的耳邊回響,“殺你這麽值錢的人,可比殺女人帶感多了,姓藍的一定會發瘋的。”
刀尖猛地被一股強力往自己的身體深處推進。
程孝京整個人反射性哆嗦了一下,但是他現在只能感覺到巨大的疼痛席卷了自己的所有的思考能力,連同自己的體力都仿佛瞬間被帶走。
“嗡——”的耳鳴聲随之占據了程孝京的聽力,他有些暈頭轉向地回頭,看到龔叔圳猙獰的臉在自己的眼前晃。
一個熟悉的人影忽然之間竄進了他的眼簾,程孝京眯起眼想要看清楚對方到底是誰,卻發現自己全身的感官都已經失去了控制。
黑暗最終還是占據了程孝京所有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