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時間飛快，距離程孝京再次清醒已經過去兩天。在他記憶當中已經故去十年的葉桂，他的親媽已經在醫院裏陪了他整整兩天，幾乎沒有離開片刻。

從他記事開始，這種溫馨的時刻非常少。年少時候的程孝京很珍惜跟自己父母在一起時光，所幸這次的意外事故沒有造成程孝京多大的損傷。

畢竟年輕，才18歲的他，身體恢複能力恰好在頂峰時候。挂了兩頭鹽水再觀察了兩天，醫院就允許他出院了。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除了他媽媽之外。接他出院的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多。

程孝京走出門口，看到黑壓壓的一大波人站在醫院門口對着他看，差點吓回醫院。

領着這波人的是他的班主任，程孝京記得班主任是個漂亮的女人，叫胡敏。全校師生，不包括女生暗戀她的占了四成，剩下的一成就是像他這樣的心無雜念的好學生。

程孝京對她的印象很不好，看到她朝自己走過來，下意識地往後退到了一邊。

大美人走路都帶着一股香風，盯着程孝京笑了好一會，才小聲切切地跟葉桂說要去邊上談談。

程孝京憋了她一眼，想必是為了壓住這次出事的風聲，給學校免去點麻煩。這種事不僅是十年後，十年前也不會少，算是一種默認的潛規則。

葉桂小聲跟程孝京吩咐了幾句，就跟着胡敏走到了一邊。程孝京看着她們低聲交談，葉桂的臉色只要不注意他，就不會很好——畢竟作為一個母親，自己的孩子出了事，總不會很開心。

不過，程孝京心情卻很不錯。他失去了母親那麽多年，從來沒有想過能再一次擁有他思念了很多年的那份母愛。

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程孝京擡頭看過去。

藍何和藍天正蹑手蹑腳地走近，也不太敢靠近，藍何只是站在不遠處小聲問他。

“程孝京，你沒事吧？”

藍天一雙眼睛咕嚕嚕地在他身上滾，沒有說話。

程孝京點了點頭。藍何和藍天的臉上立刻挂上了驚喜，緊接着他們聽到程孝京朝他笑着說：“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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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期，大部分人腦子都會有那麽多彎彎道道，高興的時候就笑，傷心的時候就哭泣。程孝京頗為無奈地看着他們的臉上相繼浮上了開心的神色，心想還是這會的人可愛。念頭剛起，忽然之間一大群人朝自己黑壓壓地移過來了。

葉桂和胡敏正在低頭商量着事情，忽然聽到前方爆發出一陣巨大的騷動。她們同時緊張擡起頭，看到程孝京被一群小屁孩給包圍了。

程孝京的老毛病立刻就犯了。他手足無措，整張臉鬧了個通紅，站在中間不知道該怎麽辦。葉桂臉色一變，她準備撇下胡敏，先去給她兒子解圍。然而胡敏卻在她剛邁開兩步就拉扯住了她。

“等等，我們還沒談完呢。”

葉桂很清楚自己兒子的毛病，回頭用力甩開了胡敏的手。一個字沒有回她就快步朝程孝京跑過去。

程孝京記憶中自己應付這種讓人透不過氣的圍觀最常用技能就是——忍。通常自己一聲不吭，沒過多久這些人就會覺得沒趣，最後大家都會陸陸續續走開。

忍一會就好了，程孝京這樣告訴自己。

“走開！你們這樣會吓到程孝京的，他是病人。”一個高亢的聲音傳了進來，頓時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程孝京認得這個聲音。這是藍天标志性的豪爽嗓門。傳說中三裏外都能聽得到的高音喇叭。

藍天的大嗓門毫無疑問在最關鍵的時刻拯救了程孝京，程孝京回想起從前，他們似乎就是因為這個事件開始慢慢有了接觸。

程孝京在這之前從來沒有過走心的朋友，藍天是第一個。不過只是普通朋友，這個時候還沒有進階成為後來的死黨關系。

“死藍天，關你什麽事，要你出頭。”有人不服藍天的高調出風頭，出言挑釁。

“程孝京是我和我弟救回來的，我們有義務保護他！”藍天理直氣壯地頂上了跟他對峙着的某位同學，順手還把他兄弟扯了出來。

程孝京對藍天的任何幫助都是感激的。——他已經想不起來當年自己在第一次面對藍家兩兄弟幫助的時候是什麽想法，但現在他就是懷着這樣的心情。

他的不安因為他們的仗義安定了下來，開始仔細觀察他的這些許多年沒有見過的同學。首先是離他最近的這位背後站了一堆後盾的陌生男孩。

程孝京雖然是個記性不大好的臉盲，但他卻對這張臉記憶猶新。這個陌生男孩是他們重點班的班長，家裏挺有錢，人還算精明，就是脾氣不太好。之所以程孝京會認得他，全是因為他和自己家有點親戚關系，兩家離得也近，平時走動得多。

所以這孩子也姓程，全名程孝國。

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像藍天這麽陽光的其實并不多，大多數的活潑好動都在繁重的學業中被磨掉了，在他們這所市重點省示範學校他就像是一道明媚的風景線。程孝京記得畢業很多年後藍天曾經跟他談起他們枯燥的高中生涯，他總是不厭其煩地跟自己抱怨因為當年的一句保護他犧牲掉了無數次泡美女的機會。

當然藍天活潑好動的性格和他的成績并不成正比。藍天雖然是在市重點上學，但他是他父母花錢買進去的名額，他的成績也算是全校數一數二，只不過是倒着數的。這些都是藍天很久以後和程孝京說的。他還說，他父母好面子的要命，整天在他耳根邊上念叨諸如差生和差生在一起厮混是沒有前途的之類的話，并且要求他多多向他兄弟學習。

于是藍天總是無時無刻随身攜帶他的兄弟，藍何。

程孝京的目光落在藍何身上，當下緊張了一下。

他猝不及防地和藍何對了個眼。程孝京在念書的階段幾乎沒有和藍何有過任何的接觸。是真正意義上的任何接觸都沒有。

他們重點班是全校的珍惜動物保護基地，設在教學樓最高層，平時除了老師之外，其他班的學生是不允許上去的。藍何這種學習好家裏有錢的理所應當就在那最高一層。

程孝京卻不是，程孝京學習成績是還可以，但是他家窮，能進重點學校全靠他自己埋頭苦讀修成正果。再多就沒有了，他媽性情耿直，因為這個事情還去找過學校，最後白着一張臉回來跟程孝京說了聲媽對不起你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但巧的是，程孝京和藍天是一個班。

“我們可是專門來看程孝京的。”程孝國粗着嗓子跟藍天杠上了。

那邊的藍天也不甘示弱，挺着他那看得到肋骨的胸欺上去挑釁道：“專門來看了不起啊，懂不懂醫院裏有規定不能喧嘩啊？”

“搞清楚啊藍天，這裏是醫院外，不是醫院裏面。”

藍天啧啧了兩聲，一臉看不慣的臉色把程孝國上下看了兩遍，又嫌棄地切了一聲。這哪是來看病，分明是專門來吵架的。

程孝國和藍天一言不合，立刻就扭打了起來。

一臉茫然的程孝京被人推出了戰圈。他反應過來想過去拉開兩個扭打在一起的人，身前擋着他的男孩低聲說：“別過去。”

說實話，看到藍天像個瘋子似的發起狠來跟人打架，程孝京還是覺得瘆得慌。但他有點擔心藍天受傷，幾次推着擋住他的藍何，說：“不能讓他們這樣打下去。”

場面混亂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藍何看不下去了。伸手一把抓住程孝京，塞進了緊跟着程孝京的葉桂懷裏。然後悶頭直往裏面糾纏在一塊的兩條人影沖過去。

程孝京印象中的藍何一直是默默無聲地被藍天拖着到處跑的那種角色。頭一次見到他像頭小公牛似的，直直沖進去，先拎起一個，連踹帶扔地拖到一邊。接着幹脆利落地一腳重重地踩在了另外一個背上。

藍天就是那個被踩的人。

一圈人包括程孝京和他媽在內，全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藍何這超人一般的戰鬥力。片刻後，聽到由遠及近的罵聲大夥才回過神來。

程孝國被他那個彪悍的媽揪着耳朵拎回家去了。藍何把終于冷靜下來的藍天扶起來，對方灰頭土臉，擡起臉的時候能看到他的眼神中透着哀怨的神色，活生生的一個怨婦模樣。

周圍的人也陸陸續續都撤了，程孝京這才走過去，上上下下把藍天全身看了個遍。發現這小子實在是耐打，和程孝國那種身形健壯的魁梧型扭打了這麽長時間，竟然除了那一身灰和被揪成雜毛樣的頭毛之外，一丁點都沒挂彩。

藍何正低下頭默默地給自己的哥拍掉身上的灰土，不經意間到聽到了有人發出幾聲竊竊笑聲。藍天本來就一肚子火，聽到這笑聲，立馬火氣就上來。他當場站直了身，虎視眈眈地把還留在現場的人挨個看過去。

最後目光落到程孝京這邊的時候，忽然渾身的氣一下子洩了個一幹二淨。

藍何也發現了嘲笑他哥的罪魁禍首是程孝京之後，沒好氣地白了藍天好幾眼，吐出兩個不太好聽的字。

“活該！”

藍天根本就不以為意。身上的灰土被藍何可勁拍下來之後，死不悔改地梗着脖子說：“今天的事我沒錯，他程孝國要是還敢幹這事，我一準抽了他的筋，扒他幾層皮！”

這句話清清楚楚地戳進了程孝京的腦子裏，當下腦海裏發出“嗡——”的一聲。

——關于小時候被自己遺忘了很多年的陳年往事，忽然之間片段似的一幀一幀地出現在腦袋裏。

他沒記錯的話，再過不久，那起影響了他一生的車禍就要發生了。

程孝京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發冷，他哆嗦着抱住自己，蹲在了地上。葉桂察覺到自己兒子的不對勁，慌忙上來半抱着程孝京，問：“京京？哪裏不舒服？”

程孝京勉強擡起頭沖他媽媽笑了笑，人卻顯得非常虛弱。

“頭有點暈，可能沒有休息好。”

他總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下意識擡起頭就看藍家兩兄弟那個方向。誰知一擡頭，發現那倆兄弟正一齊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瞧。

藍天率先反應過來，直接丢了抓着自己的藍何，三兩步小跑到程孝京跟前，裝模作樣地伸手在程孝京的額頭上探了探，半晌詫異地說：“沒發燒啊，怎麽臉色那麽難看。”

看着年輕了十年的藍何和藍天，程孝京稍微有點反應過來了。八成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一個28歲的靈魂硬生生被壓縮在一具才十七八歲的身體裏，讓他有感受到了不适。

藍何快速上來把藍天給抓了回去，接着禮貌地對葉桂鞠了個躬，說：“對不起阿姨，給你們添麻煩了。您帶程孝京回去吧。這裏我和藍天會收拾的。”

葉桂一瞬間對藍何的好感度飙升到了非常高的層次，她笑容滿面地對着藍何直點頭。恰好無視了滿臉不屑的藍天。

站在一邊沉默地看着這三個人的程孝京，心底卻隐隐覺得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出現在這個時間點究竟是意味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