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一趟事故,給程孝京帶來了半個月的假期。也難得把總是在外忙碌的葉桂綁在了程孝京的身邊。失去了媽媽十年後,再度回到了媽媽身邊,程孝京總覺得很不真切,整天都處在惶恐不安當中。

葉桂被自己兒子整天前前後後地粘着,前幾天還覺得這是母子間許久不見的溫情,日子長了,漸漸地也開始煩惱了起來。在葉桂局限的觀念當中,像程孝京那麽大的男孩子,正值青春茂盛的年齡階段,就算性格喜靜,內向,也應該有一兩個日常能一起玩耍的朋友。

“京京啊,整天待在家裏不悶嗎你在家也沒事情做,出去找你同學玩,順便透透氣多好。”葉桂踟蹰再三,終于在生怕他的寶貝兒子悶出個好歹來的念頭趨勢下,開始以行動把程孝京攆出家門。

程孝京卻笑笑,搖頭說:“我一年也難得見你幾次,就讓我陪着你嘛。”縱然他已經28歲了,但在自己的媽媽面前,程孝京撒起嬌來總是有一股渾然天成的自然感。

“程孝京!程孝京!在家嗎!”家門外傳來了一聲接着一聲的呼喚聲。隔着門板聽不真切。葉桂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自己去開門。程孝京趿着拖鞋,擦着家裏的地板一邊制造出嘈雜的噪音一邊跑到門口。

——吱嗝一聲,木板門被拉出了一條縫隙,緊接着門縫隙越來越大,程孝京的腦袋探了出來。他看到咧着大大笑臉的藍天,還有一如既往跟在藍天身後不吭聲的藍何。

“程孝京!”藍天看到程孝京,就直接竄了過來,伸手習慣性地要去摟人。程孝京非常了解藍天這習慣性動作,等人到了自己面前,自己往後退了步,把門板一合。

藍天抓了個空,頓時翹起來了嘴開始埋怨出兩個字。

“小氣。”

他的話剛說完,藍何已經跟上來,低聲對他說:“程孝京身體還沒有康複,你是來看望人家但還是加重人家傷勢的?”傷勢兩個字用得異常文绉绉,程孝京心底嘀咕了聲——不愧是重點班的尖子生。

“我……”藍天被他的話堵了嘴,悻悻地往後退了幾步,站好身,說,“當然是來看望程孝京的。”

藍何面無表情地看了藍天好一會,盯得人又往外退了幾步,才滿意地收回尖銳的視線,回頭瞥了程孝京眼。狀态十分自然地走回了自己原來站着的地方。

當什麽都發生似的。

程孝京莫名其妙地看着這神經質一樣的哥倆在他面前玩了一場戲,然後像兩根木樁伫在他家門口,不走,也不進門。

真是一對智障,程孝京翻了個白眼。

葉桂在裏屋等了許久,沒見自己兒子把他的同學們帶進門,疑惑地走出來問:“你的同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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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孝京回頭看向葉桂,手下意識地拉開了門,指着門外的兩根木樁,說:“在外面呢。”

葉桂首先看到了立在前面的一號木樁藍天,想起之前的事情,忙上去招呼着。

“怎麽不讓他們進來。”

程孝京其實并不太願意讓人進入自己家中。對于他來說,自己的家就等于他的私人地盤。成年後極度看重個人隐私的他,幾乎從來不讓人踏進自己的家中。

——但程孝京很有自知之明,這種習慣是在他成年,進入社會後養成的陋習。在十年前,他們家還是和普通的人家一樣,非常歡迎竄門這種無聊的社交活動。

藍天忽然說:“不了,阿姨。我們就是來看看程孝京。”說着,他還盡力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懵懂神情。

“……還有順便想問問程孝國家在哪裏,我爸媽非要我去跟那王八蛋道歉。”藍天心裏頭有氣,說出來的話前面一半還挺像樣,後面一半就帶上了點感情色彩。

程孝京點頭,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轉向藍何。他記得沒錯的話,作為勸架的藍何,他所有的打擊力道都用在了他哥藍天身上。顯然藍何是不喜歡藍天有粗暴行為的。

藍何迅速接收到了他的眼神,自動開口說:“我是來監督藍天的。”

果然。

程孝京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程孝國這個名字讓他特別有印象的原因。當即在心底打了個突,他記起龔叔圳跟他提起過的程孝國死亡事件。

關于這個事件,他其實是有印象的。但因為過去了太長時間,具體發生在什麽時候已經記不清。腦子裏留着只有事件發生過後的在學校裏面沸沸揚揚的小道消息。

……不,連那些小道消息是什麽,程孝京都記不清了。

這邊,程孝京靠在門邊陷入了沉思,藍天等了半天沒等到答案,期期艾艾地走上來,也跟着靠在門板上,低着頭看他,問了句不着邊的話。

“你們家……吃飯了嗎?”

不等程孝京說話,藍何忽然問:“程孝國的家在哪裏?我們趕時間。辦完事還要回去跟我爸媽彙報。”

藍天朝他啧了聲,以表達自己對藍何在這個時候講話的不滿。

程孝京回神,一擡眼就看到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他身邊的藍天,先是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問:“想進去現在沒到晚飯時間,我家沒有任何吃的。”這個年紀的小青年多半都會被食物擊毀所有的理智,特別是藍天這種腦子不會拐彎的直腸子。

藍天的精神一下子崩潰了,他挨近程孝京,央求着問道:“冷飯也沒有?媽的,我從昨天晚上開始到現在都沒有吃一點東西。你知道嗎?他們每頓只準我吃半碗米飯,太他媽狠了。”說着,還回頭剮了一眼藍何。

程孝京總算是明白為什麽道歉還轉門派個跟班過來,原來這個監督任務還包括不能讓藍天吃上飯。難怪他肯低下他那高貴的頭。正常情況下,藍天這種少爺脾氣,絕對不會輕易向跟他打過架的惡勢力妥協的。

“真沒有吃的。你還是趕緊去道歉吧。程孝國家就在前面右側拐進去的那棟樓裏面。三樓,205室。”程孝京伸手指着他家門口往右走的那條小道。

藍何提高了聲音對藍天說:“走了。想吃東西就麻利點。我也很煩。”

藍天怒氣沖沖地走了。藍何跟在他後面,順着程孝京的指示拐彎的時候,偏頭朝他家方向看過去一眼。

穿着淺灰色毛線衫的半個背影還在原地,像長了根生在那裏似的,從剛才開始就沒有動過。

“藍天,”藍何叫住了一直往前竄的藍天,“你有沒有發現,程孝京有點不對勁。”在藍何印象中,程孝京雖然安靜,但從來不會這樣發悶。

藍天正餓火撓心,哪有心情讨論這種問題。

“程孝京跟你有個毛線的關系。趕緊給我滾過來,老子要是餓死了,第一個先把你吃了。”

藍何回頭,面無表情地對着藍天,忽然冷笑了聲。

“呵呵,你第一個想吃的,是程孝京吧。”

藍天已經餓了撓心撓肺,沒有聽清藍何的冷嘲熱諷,只聽到有什麽聲音在他耳邊嗡嗡嗡響,他煩躁地問:“什麽?拜托,能先辦完正事再來談別的嗎?”

程孝京心裏有些事情想不通,十年的時間太長,他已經記不清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高中時期被稱為高嶺之花的自己,通常的狀态都是冷漠,為什麽會被人推進那個山洞裏?

他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葉桂在裏面沒有聽到動靜,又出來看了一會。發現門外就剩她兒子,之前的那兩個同學已經不見了蹤影。她知道自己兒子內向,但是這個性格長久下去會影響到兒子未來的生活。

“小京?媽覺得他們挺關心你的,怎麽不讓他們進來?”

程孝京收回自己的注意力,看向葉桂,随手把門合上。

“他們有別的事。只是順路來看看我而已。”

“哦。”葉桂看着兒子朝她走過來。正要越過她的時候,忽然伸手抓住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十八歲的程孝京大約一米七六,葉桂只有一米五八.她現在的這個姿勢只能仰着臉看自己兒子,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眉,說:“你有什麽心事嗎?最近總看你愁眉苦臉的。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告訴媽。”

程孝京被她的話說得驚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眉,說:“哦,沒事。最近一直在家裏休息,怕趕不上學習進度。”

葉桂聽到他的話遲疑地看了他許久,沒看出什麽端倪,就放松地嘆了口氣,說:“也是。明天去學校吧。”

當天夜裏,程孝京輾轉反側,半夜的時候索性起來開了臺燈,找了個本子,開始做計劃。

記憶這種東西,想不起來就沒辦法。但是事實存在并發生過的事情,總會有蛛絲馬跡。程孝京認為,他這麽大個人上山,肯定有什麽集體活動。一般學校的集體活動,都會分成各種小組,方便相互照顧相互監督。只要有人注意自己,就會找到他想要的一些線索。

如果不是什麽集體活動,而是私人團體的小活動……

程孝京苦思冥想,他高中的生涯當真是一朵孤僻的高嶺之花,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沒有人能讓他點頭跟着走。如果真不是集體活動,那就只有一個原因——是他自己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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