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初升的太陽,透過有色玻璃鋪在狹窄的室內。微微隆起的床~上,傳出輕細的手機鈴聲。一動不動的隆~起在手機鈴聲進入第二篇章的時候,終于動了一下。
片刻之後,鈴聲停止,傳出了低沉的應話聲。
“喂……”還沒到平時起床的點,程孝京的聲音還帶了一點鼻音。
對面傳過來一聲低笑,李彥昔調侃道:“我要是把你這聲給錄音拿出去賣,一準發財。”
程孝京瞬間清醒,只短暫地回了一句。
“等我五分鐘。”就迅速挂上了電話。
程孝京以最快的速度起床,洗漱,換衣服。他看了下時間,猶豫了一下沒有給自己熱早飯,而是改成了拿起手機給李彥昔回電話。
“不好意思。”他先道了個歉,随後立刻又擺正了自己的姿态,一邊推開門一邊說。
“你早了。”就好像是為了在師兄面前找回自己剛才意外丢掉的面子。
李彥昔從善如流地道歉。
“你的提議讓我太興奮了,到現在我都在心跳加速。”
連找個借口都這麽不正經,程孝京立刻放棄了同他一般見識,馬上把話題轉入了正題中。
“需要做什麽證件嗎?這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李彥昔故意遲疑了一下,拖長了聲音說:“應該不需要吧。律師要見當事人屬于正常的流程。”
果然程孝京說:“你是藍天的律師,我不是。”
李彥昔笑說:“我都在樓下等你半個小時了,一會要被貼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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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孝京已經走到了樓梯口,看到李彥昔的車從小區外緩緩地拐進來。他對着那輛白色的奧迪A6面無表情說:“我也在樓下等你半小時了。”
李彥昔挂上了電話,把車子開到他的面前,特意開下了車窗,嬉皮笑臉說:“開個玩笑,上車走吧。”
程孝京開門上車,第一個句話就是。
“你确定沒有問題?藍天很麻煩……”
李彥昔沒理他,炫技似的開着車來了個漂亮的甩尾,又拐出了小區。
一路上程孝京收聲後再也沒說話。
到了看守所之後,李彥昔走在前面,跟看守所的人員遞上他的證件,然後指着她身後的程孝京,說:“我的小助理,來見習的。”
那看守所小警察瞟了一眼程孝京。
程孝京覺得李彥昔不但說謊不打草稿,臉皮也厚出了一定的境界——他們這種常年的從業人員,跟看守所的警察擡頭不見低頭見,哪有可能認不出來。
“程律師?”小警察仿佛為了确認似的跟他打了個招呼。
本來今天李彥昔帶他來的這一趟就不合規矩,程孝京有點心虛,上次他來見藍天的時候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估計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
他趕緊低頭,解釋說:“我今天就是來當他的助理幫個忙,不會跟上次一樣了。”
小警察點了點頭,一邊開門一邊說:“有程律師這句話就行。”
兩人前後跟進去,李彥昔回頭小聲說:“你人緣這麽好?”
程孝京白了他一眼,理直氣壯地回:“我比較守規矩而已。”而且上次之所以會鬧起來,完全就是藍天單方面在耍脾氣。
李彥昔但笑不語,抖着身走在前面。
藍天早就在裏面等他們。
程孝京進去的時候,看到他低垂着頭,原來張揚的刺頭長了。整個人看上去規矩了不少,也掩掉了從前那一身嚣張跋扈自以為是的氣焰。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靜,一點都沒有被冤枉後關起來長達半年的焦慮和不安,讓生出了一點他已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錯覺。藍天感覺到了有人進來,懶洋洋地擡起頭,歪在一邊看向對面。
老實說,藍天和李彥昔更像是一類人。程孝京覺得藍天大概太了解自己了。在他面前,藍天會像做錯事的兒子,不喜歡面對老爸一樣。所以他才會選擇跟自己比較有共同話題的李彥昔。
藍天就那副死相,看向李彥昔,連個鋪墊都懶地說。立刻就開了嘲諷:“你這麽敬業,我還真有點意外。”
李彥昔聳肩,說:“沒錯,我也覺得有點意外。不過今天不是我找你。”
藍天眼神動了一下。
程孝京從李彥昔背後走出來,站到藍天面前。
藍天的臉色立刻變了。
程孝京擡眼看他,那樣子就跟爸爸看到自己不争氣的兒子一樣,面無表情,渾身充斥着恨鐵不成鋼。
藍天把椅子往後用力挪,房間裏發出了巨大且刺耳的椅子腳在地上摩擦的聲音。
程孝京說:“又想鬧?”
藍天的臉色陰晴不定,他立刻把怒火轉向了李彥昔。
李彥昔很無辜,說:“是他主動來求我的。”
程孝京也算有點良心,替李彥昔解釋了一句。
“他也是關老師的學生,別人說不動,關老師還說不動嗎?”
藍天大概感覺得到無力回天,放棄地仰着臉靠向椅子,索性閉着眼,說:“想問什麽就趕緊問,問完麻利滾。”
程孝京一瞬間差點沒憋住火,他深吸了口氣,說:“你也別跟我橫,有本事就自己出來。”外面一幹人都在為他奔波,他還擺一副你們都欠我的二百五樣,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作死。
藍天勾着嘴角笑得一臉欠揍,說:“這兒其實挺好的,特別清靜。再住一陣子,我大概真會成為一個五好青年。”
程孝京說:“你喜歡怎麽樣,都随你,但是你的事情妨礙到我了,為了我小命着想,我得好好把你這渾頭弄出去。”
藍天僵了下,再看程孝京的時候,臉上帶上了少有的嚴肅。
李彥昔在邊上說:“孝京,一碼歸一碼。那事兒跟藍天有沒有關系還是未知數。”
程孝京恍若未聞,說:“有沒有數,只有他心裏知道。”
藍天似乎被帶起了緊張感,他盯緊了程孝京,問:“發生什麽事了?”
程孝京看他,說:“龔叔圳,半個月前在藍何的別墅區襲擊了我,我昏迷了一周才醒過來,雖然沒有證據,但是我覺得光是這兩件案子是出自同一個人之後,他們之間就應該有重疊的地方。”
藍天的臉色鐵青,他煩躁地用手撸了一把自己中規中矩的發型,嘴裏不知道在神神道道地念着什麽。可惜,他們中間隔着隔音玻璃,聽不真切。
程孝京湊上去,鄭重其事地說:“我們倆現在是利益共同體,所以請你配合我,龔叔圳一定要找到。”
李彥昔在外面很少一本正經,特別是事不關己的時候,他永遠都是一副吊兒郎當沒有正形的模樣。但這件事連他都忍不住開口為他的師弟說了一句。
“藍少,您有自己的堅持,但有時候還是要顧慮一下別人比較好。”
藍天送給他一個如刀鋒似的冰冷眼神,轉向程孝京的時候卻變了味。
他無奈地說:“好吧,我配合,你問。”
程孝京這時候才翻開本子,開始他進入今天的主要任務。
律師和自己當事人的對話基本和警察審犯人差不多,但對于當事人來說,律師是自己人,所以為了談話上能引出當事人對律師的信任感,通常是選擇先套一下近乎。
可惜程孝京這個人的脾性比較冷,從來都不會跟自己談話的對象套近乎。
即便這個人是跟自己關系匪淺的藍天。
“第一個問題,陳媛媛是不是你殺的。”
藍天大概意識到今天的這一場對話對自己的這個案子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他說話開始非常慎重。
“不是。”他斟酌再三才回答程孝京。
程孝京看得出他的認真,但他也足夠了解藍天——藍天不管是認真還是吊兒郎當,說出來的話都不能全信。程孝京随即點頭問出第二個問題。
“案發當天,你為什麽要到大學城那邊去。”
藍天深吸了口氣,說:“我媽打電話給我要我去接個人,她投資了西維影業的一個影視培訓項目,帶了人進去的。那天晚上有應酬。”
程孝京想起梅雪琪的案子,那天晚上陳家錦就是在宴會上出的事。照這麽看來,陳媛媛其實已經搭上了藍家這條船,但是為什麽人最後會死在藍天的車上?
“你之前給警方的口供是,你到那邊之後,就一直待在那裏,沒有離開過。後來你又說沒有接到人,就回來了,逗留的時間只有幾分鐘。但實際上,監控裏發現你的車子在案發現場附近停了将近半個多小時。期間一直有人在那邊……屍體總不可能自己跑到你車上吧。”
藍天在這裏猶豫了很久,說:“我說謊了。中間我離開過一段時間。”
程孝京聽到說謊幾個字,氣得手都抖了。但神情還是八風不動,仿佛自己就是個機械人,半點情緒都沒有表現出來。
“去哪了?有沒有證據。”他例行公事似的問。
“給你定了個蛋糕,原來想打電話訂的,可是又怕你不喜歡,就親自跑去附近的糕點店裏挑了一個。”
程孝京送了他一個“你有病吧”的眼神,大學城在祁蘭市最遠的西郊,開車都要開上一個小時才能到市區範圍,那天生日的地點又定在了城東。
藍天不明所以地跟了一句。
“他們家有連鎖,承諾我能送到。”
程孝京深吸了口氣,說:“為什麽要說謊?”
藍天遲疑很久,說:“不如來說說,龔叔圳為什麽會盯上你吧。”
程孝京硬是從他這個生硬轉話題的舉動中聽出了一點言外之音,他說:“你知道龔叔圳會襲擊我?那是不是可以說你也知道他會殺陳媛媛。”這兩條裏,哪怕只成立一條,都能讓程孝京有信心今天這一趟沒有白跑。
藍天知道的越多,龔叔圳的意圖越容易被推出來。他之前所面對的“龔叔圳為什麽會來襲擊自己的原因幾乎等于一無所知”的情況就有可能突破。
藍天卻否定地幹脆利落。
“我不知道。”
程孝京壓低了聲音,警告道:“你是怕我死地太慢嗎?”
“……”藍天皺着眉,說“龔叔圳盯了我很久了,我也不知道他跟我家哪來的深仇大恨,專門盯着我下手。”
“你不知道原因?”程孝京将信将疑地問。
“我要是知道我也不用進這裏來了。我只是覺得,他找不到我總能消停點。”藍天雙手抹了把臉,說:“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為什麽要說謊?”程孝京再次提問,“監控就在那裏,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說過這個問題。你不知道這樣的舉動等于在說你是故意的?”
“我剛才說了,我只是覺得他找不到我……”藍天極力壓着脾氣重複之前說過的話。
卻立刻就被程孝京打斷了。
“說實話,找到龔叔圳是我人身安全最大的保障。說句不好聽的,你現在的逃避,是在對我落井下石,我以為你不是這樣的人。”
藍天的臉黑成了鍋底。
李彥昔看不下去了,低聲提醒程孝京。
“別把個人情緒摻雜進去啊,孝京。”
程孝京仰頭看他,說:“我哪句話說錯了?”
李彥昔摸了摸鼻子,對自己不過腦的舉動懊悔不已。
藍天最終還是為了證明程孝京的以為是正确的,而說出了他一直壓着的事情。
“有個人,要對你下手。我找人查被發現了。龔叔圳就是在那之後出現在祁蘭市。”他以為只要把龔叔圳帶進案子裏,再自己犧牲點争取拖延一點時間。等事情清楚了,他再出來,事情就能順利完結了。
誰想龔叔圳竟然能越獄!
程孝京問:“誰?”
藍天說:“我不知道,所有的東西都在我委托人手上,他沒來得及給我,我就出事了。”
程孝京問:“藍何?”
藍天故意不理他,把臉轉向李彥昔:“……李律師,麻煩你明天單獨來一趟,我現在忽然不想留在這兒了。”
出來之後,李彥昔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你怎麽知道是藍何?”
程孝京說:“藍何很盡責,做事也很穩,除了他之外,我想不到任何能讓藍天這麽放心的人。”他故意略去了藍天托付藍何養兒子的事情。
藍何已經夠累了,不能再給他平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