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懷恻隐結伴而行,感善良心生異動

這聲結結巴巴的“大叔”﹐讓向來罕有表情的張起靈也不禁皺起了眉頭﹐他仔細打量着少年﹐只見他大約十七八歲年紀﹐雖然此刻滿頭滿身都是方才挨打弄出的污漬血痕﹐但仍能看出他原本膚色白皙﹐容貌清秀﹐加上一身衣服質地做工均屬上乘﹐想來應該也不是出身寒門小戶﹐受過什麽勞苦之人。

那他怎會孤身一人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雖然心裏有些疑問﹐但張起靈素來不是個多事之人﹐況且一向冷面懶口﹐因此也并未打算開口詢問﹐只是冷冷盯着少年﹐且看他要如何。

張起靈這種态度﹐若是換了別人﹐早就退三舍了﹐可吳邪根本就不懂得看人臉色﹐再加上方才挨打時被他所救﹐所以此刻自然就把他當作了自己的靠山﹐因此不僅不知松手﹐反而更是雙手齊上﹐緊緊抱着張起靈的大腿吶吶哀求﹕“大叔﹐我...... 要回家。 ”

要是眼前的大叔不答應﹐自己肯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吳邪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幹脆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張起靈還是頭一次碰到這種事情﹐怔忪了片時﹐只好耐了性子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

吳邪一聽張起靈開口問他﹐趕緊狠吸了口氣﹐将尚未出口的一聲嗚咽給憋了回去---直被嗆得咳嗽了幾聲--這才含混不清道﹕“我叫吳邪﹐爹娘二叔三叔叫我小邪﹐王盟叫我少爺﹐小花妹妹叫我阿邪﹐秀秀妹妹叫我吳邪哥哥。我家在很大的一個園子裏﹐有很多房子﹐還有很多人﹐我屋子前面有一棵很大的樹﹐上面有兩個鳥窩......”

“我問的是你家住在什麽地方﹖”張起靈忍不住打斷了他。

“家﹐家就在...... 大園子裏。 ”吳邪被他問得愈發呆滞起來﹐半天才回道。

“那你家附近有什麽, 比如有名的店鋪﹖”張起靈只好換了種問法。

吳邪眨巴了半天眼睛﹐終于想起了什麽﹐立刻歡叫起來﹕“是了﹐我家附近有好多賣好吃的﹗我三叔帶我去吃過﹗有桃花糕﹑杏仁茶﹑橘子餅﹐還有肉......”

“你爹爹叫什麽名字﹖”

“爹爹就叫爹爹呀﹗二叔就叫二叔﹐三叔叫三叔......”

張起靈的眉頭皺得愈發緊了﹐他沒想到﹐這傻子竟然傻得如此徹底。

不過﹐從吳邪的話中﹐他還是得出幾條線索--至少知道他姓吳﹐出身大戶﹐且家在一處繁華市鎮裏。他們現在所處的這條路﹐可通往幾個市鎮﹐其中最大的還是餘杭城﹐如果帶了這少年去尋找﹐應該也并非太難﹐只是要費時間﹐但不知這少年是因何流落到此處﹐如果是從家中走失或被人拐帶的,想必他家人此刻也正在四處尋找,這樣倒好打聽,但若是被家人遺棄的﹐只怕就不光是要費時間這麽簡單了。

吳邪見張起靈不說話﹐只是皺着眉頭盯着自己看﹐本能就又怕了起來﹐縮了縮腦袋﹐緊抱着張起靈大腿的雙手也不由松開來﹐怯怯地叫了聲﹕“大...... 叔......”

張起靈被這一聲喚得回過神來﹐剛好對上吳邪淚濛濛的眼﹐那目光雖不靈透﹐但裏面的驚恐不安倒是顯露無遺。張起靈自認不是心軟之人﹐但面對這樣一個傻子﹐不知怎的﹐就是硬不起心腸來撇下他不管﹐或許﹐就因他是個傻子﹐一個連家人姓名家住何處都不知道的傻子。

他暗嘆一聲﹐一伸手握住吳邪的手腕﹐将他從地上扯了起來﹐低聲道﹕“走吧﹗”

吳邪愣怔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立刻就咧嘴傻笑起來﹕“太好了﹗大叔送我回家了﹗”可剛一笑﹐又牽得臉上被打出的傷口痛了起來﹐即刻又“哎喲”連聲呼起痛來。

張起靈見吳邪那張花貓兒似的臉此刻已經腫起了好高﹐唇角顴骨更是淤青發亮﹐略一思忖﹐便解下身上的包袱﹐從裏面翻出了一塊幹淨的布巾來﹐又取下水囊﹐倒了些清水将布巾浸濕﹐将吳邪臉上的污物血漬擦拭幹淨﹐又找了瓶散淤活血的瘡藥給他塗抹了一遍。

吳邪雖然嘴巴裏一直哼哼着叫痛﹐可還是聽話地憑他擺布。

收拾完畢﹐張起靈這才又對吳邪道﹕“走吧。 ”

頓了頓﹐又接了一句﹕“你先跟我走﹐待我辦完事情之後﹐再幫你尋找父母家人。”

吳邪聽到他肯帶自己走,就已經很高興了﹐哪裏還管什麽時候送他回家﹐趕緊頻頻點頭﹐小狗一樣跟了上去。

如今是五月頭的天氣﹐此刻正是下晌日光毒辣之時﹐吳邪自早上至今﹐大半日水米未進﹐再加上之前又走了許久的路﹐還挨了一頓暴打﹐因此還沒走上片刻﹐就已經是腳步踉跄了,被張起靈遠遠落下了一截。

“大叔﹐我...... 走不動了﹗”吳邪眼見張起靈走遠了,唯恐他不等自己,只好氣喘籲籲地喊他。

張起靈本來為了将就吳邪,已經放慢了腳程,此刻只好停下,回身看着他。

等吳邪掙紮着跑至跟前,早已是滿頭滿臉的汗水﹐人也搖搖欲墜。

張起靈看了吳邪兩眼,又看了看天色,猶豫了一瞬﹐便俯身彎下腰來﹐對他道﹕“上來﹐我背你。”

吳邪一聽可以不用走路﹐立刻歡叫一聲﹐趴到了張起靈背上﹐雙手張開就圈住了他的脖子。

張起靈一僵,垂眸看了看搭在自己胸前的兩只手---它們還緊緊揪扯着自己的衣襟,嘴唇翕動了幾下,但最後還是一言未發,反手兜起背上的人,就起身繼續趕路。

背了一個和自己身量幾乎相仿的人,盡管說對張起靈來說并不甚費力,但終歸是別扭,只是為了趕路,也計較不了許多。

吳邪趴在張起靈背上﹐只覺得随着他的步伐﹐一颠一颠甚是舒服﹐不由高興地哼唱起來﹐又不時對着道旁的野花野草或偶爾經過的飛蟲蝴蝶發出“呵呵”傻笑﹐如同發現了寶貝似的大呼小叫﹐或拍着張起靈的肩讓他看。

張起靈從未同人如此“親近”過﹐本已十分不慣﹐見吳邪還如此聒噪﹐更是不禁狠皺了幾次眉頭﹐沉聲叫他別再扭來動去﹐他一出聲﹐吳邪就老實了下來﹐但不過安分上片時之後就又固态複萌了。

如是幾次之後﹐張起靈也懶得再同他計較﹐幹脆任他胡鬧﹐只作聽不見﹐自顧加快腳步趕路。

就這樣走了半個多時辰﹐吳邪竟然自己漸漸沒了聲息﹐腦袋也搭在他肩上﹐不再動彈。張起靈本以為他睡着了﹐也不甚在意﹐片刻之後卻聽他有氣無力的聲音﹕“大叔﹐我﹐我餓。 ” 仿佛是證明一般﹐背後随即傳來一陣“咕嚕咕嚕”的腹鳴之聲。

張起靈只好将人放下。

他出門素來不帶幹糧﹐此刻荒郊野外﹐連戶人家都無﹐更別說有什麽酒棚食肆之類﹐他想了想﹐便将吳邪拉到道旁﹐交代道﹕“等在這裏﹐切莫亂跑﹗”

見吳邪點頭答應﹐他便飛身奔入了道旁半人高的草叢中﹐幾個起落之後﹐就沒了蹤影。

吳邪看得睜圓了雙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連叫了幾聲“大叔﹗大叔﹗”

當然無人應答。

吳邪本想追過去﹐可想到張起靈方才的交代﹐又不敢亂動﹐直急得在原地轉圈﹐眼淚都快出來了。

好在張起靈不過片刻之後就返來了﹐手上還提着一只半大的野兔。

吳邪見他回來﹐立刻歡叫一聲撲了上去﹐一把就抱住了他胳膊﹐嚷嚷道﹕“大﹐大叔﹐你回來啦!我﹐我還以為你飛走了呢﹗”

張起靈一滞﹐随即輕輕扯開吳邪的手﹐避開那張幾乎都要貼到自己臉上的滿是傻笑的臉龐﹐低聲道﹕“走吧﹐給你弄吃的。 ”

他帶着吳邪尋了條小溪﹐将兔子洗剝幹淨﹐又揀了些幹草樹枝生起火﹐烤起兔肉來。

吳邪從來沒見過張起靈所做的這些﹐只覺得很是新鮮好玩﹐便繞着張起靈團團直轉﹐不時模仿他的動作﹐要給他幫忙﹐卻險些跌入水中﹐慌張之中又被野蜂蟄了耳朵﹐痛得直哭。

張起靈見他添亂﹐只好吓他道﹐若是不安分﹐就不給他吃﹐吳邪這才徹底老實下來﹐呆呆蹲在火堆旁﹐動也不敢動﹐只眼巴巴地盯着火上愈來愈香的兔肉流口水。

肉一烤熟﹐張起靈就撕下一條兔腿遞了過去﹐一句“小心燙”還未出口﹐吳邪已一把抓住就往口中送﹐頓時被燙得“嗷嗷”慘叫着直跳腳亂蹦。

張起靈“啧”了一聲﹐拿起一旁的水囊﹐拔了塞子遞到吳邪面前﹐道﹕“快喝﹗”

吳邪手裏還捧着滾燙的兔腿不舍得丢開﹐就這麽急急伸頭湊着張起靈的手“咕嘟咕嘟”灌了一氣後﹐才長長呼了口氣﹐将舌頭伸出﹐搖了幾下﹐發現真不痛了﹐立刻含着滿包眼淚笑了起來,“大叔﹐不疼了哎﹗”

張起靈看了他一眼﹐收回水囊,退開到火旁坐下﹐淡淡道﹕“吃吧﹐慢些﹐別再燙到。”

吳邪如同得了令般﹐趕緊挪到張起靈身旁坐下﹐小心吃了起來。他餓得狠了﹐雖然不敢再象方才那樣狼吞虎咽﹐但嘴巴不停﹐加上這兔子本就瘦小﹐很快就吃光了大半只兔子。待他抓起最後一塊兔肉﹐正要往嘴邊送時﹐突然想到什麽﹐又止住動作﹐望着一直靜坐在一旁的張起靈﹐吃吃問道﹕“大﹐大叔﹐你為什麽不吃啊﹖”說着﹐就将手中的肉遞到張起靈面前﹐獻寶似地道﹕“這個給你吃﹐可好吃呢﹗”

張起靈正垂眸盯者火堆出神﹐聞言立刻擡眼﹐只見吳邪吃得滿面油光﹐唇角還沾着一點肉屑﹐此刻正擎着兔肉滿眼期待地看着自己。

他沒想到這少年雖然憨傻﹐竟然還知道顧及他人,不覺心裏竟然生出了些感慨來。他将兔肉推回給吳邪﹐道﹕“你吃﹐我不餓。 ”

可吳邪卻不肯,再次将肉送到張起靈口邊,急道﹕“大叔﹐你吃﹗你吃!”

張起靈因天色将晚﹐只想快些喂飽了吳邪好繼續趕路﹐此刻見他這樣﹐知道自己不吃﹐他定不會罷休﹐只好撕下了一小塊﹐其餘的仍遞給吳邪道﹕“我吃這些足夠了。 ”

吳邪信以為真﹐這才又吃了起來。

一待吳邪吃完﹐張起靈就立刻帶着他繼續上路。

吳邪吃飽喝足,又來了精神,跟在張起靈身邊蹦蹦蹦跳跳,倒也未再喊累叫苦,只是一會兒看花,一會捉蜜蜂蝴蝶,一會兒嚷着口渴,一會兒又要小解,沒有半刻消停,就這麽走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天都黑了下來,還未走出兩三裏遠。

張起靈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剩下的路程---沒有時間了,于是便叫住正在追逐螢火蟲的吳邪:“過來,我背你!”

吳邪一聽又不用走路,自然高興,立刻就過來趴伏到張起靈背上,咧嘴傻笑道:“大叔,你真好!”

張起靈抿了抿嘴唇,還是開口道:“以後不要叫我大叔!”

“那叫什麽?”吳邪不解,他家就有很多大叔---廚子大叔,花匠大叔、送菜大叔……他們聽了他這樣叫總會高興地說句“少爺真乖!”,眼前這人怎麽就不高興叫他大叔?

“叫……”張起靈想起自己曾被人叫過“小哥”,這個稱謂聽起倒還順耳些,于是便道,“叫我小哥。”

“小……哥,小哥……”吳邪念叨着這個從未聽過的字眼,立時又高興起來,“這個好聽,那就叫你小哥!”

張起靈也不再答話,只是背起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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