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伏麟山
吳邪省下走路的氣力﹐正好用來說話﹐一會兒自言自語﹐哼哼唱唱﹐一會兒同天上的星星月亮講話﹐一兒又小哥長小哥短地硬纏着張起靈問一些不知所雲的問題。
若是張起靈不開口回答﹐他就使出在家纏磨三叔時慣用的那招﹐雙手箍緊了張起靈的脖子﹐朝他耳朵後吹氣---人耳後一般都極其敏感﹐熱氣呵上﹐更是□□難忍。
張起靈避無可避﹐只能扭臉以目光警告了他幾次﹐可收效甚微﹐只好吓他道﹕“走夜路不要說話﹐不然就會被妖怪捉去吃掉。 ”
吳邪果然被吓得即刻噤聲﹐雙手抱緊了張起靈的脖子﹐一動不敢再動。過了半日﹐終是忍不住﹐附在張起靈耳邊小聲問道﹕“小﹐小哥﹐要是妖怪真來了﹐怎麽辦﹖我不想被吃掉...... 咬着吃那多痛啊......”
張起靈見他真怕了﹐只好又安慰道﹕“沒事﹐有我在。”
不料話一說完﹐吳邪就即刻又轉憂為喜﹐嚷道:“真的?小哥你不怕妖怪嗎?小哥你真厲害﹗你能打敗妖怪嗎﹖妖怪長什麽樣子?......”
張起靈暗嘆了口氣﹐索性抿緊了嘴唇不再開口。
吳邪問了半日﹐也不知是張起靈不答他失了興頭﹐還是鬧得累了﹐漸漸安靜了下來,不多時,竟然趴在張起靈肩頭睡了過去。
聽着耳側終于傳來的勻淨輕緩的鼻息聲﹐張起靈不禁松了口氣---與這傻小子處這半日下來﹐竟然比剿殺幾十只僵屍怪物還要累人!但怪的是﹐他雖然覺得吳邪喧鬧,但卻并未感到厭煩。
張起靈也無心思深究原委﹐只是将滑下的人往上托了托﹐邊快步趕路邊尋思天亮還是雇輛馬車--這幾日他已經明顯感到體力日漸短绌,心神也很難凝聚,只怕不能背着一人行得太久,何況吳邪的出現拖慢了他的行程,若是三日之後辰時還趕不到伏麟山,那可就麻煩大了。
吳邪睜開眼,慣例先懵了片刻,茫然地打量四周,看到不是在自己家中,正想開口大叫,就發現了坐在一旁的張起靈,這才想起自己從家中走失了,是這人答應自己幫自己回家的,不由又安心起來,輕手輕腳向身旁的人蹭過去。
張起靈正靠着另一側的車壁坐着,雙手抱臂,低垂着頭,額前細碎的劉海遮了雙眼,也看不出是否在熟睡。
吳邪看了半日,也未見他有何動靜,心下有些發急,伸手就想去捏他的兩腮---在家時,只要他看到王盟打瞌睡,他就這樣搗亂取樂,不料,手尚未觸及張起靈的臉頰,馬車就一個颠簸,他頓時從窄窄的座椅上直撲了出去,眼看就要撞上對面的車壁。
吳邪尚未驚叫出聲,已被人攔腰抱住,再回過神來,已被張起靈給按回到了座椅之上。
盡管沒被摔到,面對張起靈微皺的眉頭和掃過來的冷清眼波,吳邪還是委屈地撇了撇嘴,叫道:“小哥~”
張起靈“嗯“了一聲,仍靠回車壁上,淡淡道:“坐好,別亂動。”接着又從一旁的包裹中拿出了些早上經過市鎮時買的糕餅,和水囊一起遞給吳邪。
吳邪嘟了嘴巴,接過糕餅和水囊,悻悻坐好吃喝了起來,但終歸是忍耐不住,很快就又蹭到了張起靈身邊,要喂他吃糕。
張起靈本來閉了眼睛裝睡,後來見實在抵不過,只好敷衍應他幾句,可吳邪一聽他開了口,立刻興奮異常,只管小哥長小哥短,喋喋而語。
吳邪心性愚鈍,睡眠本極其酣沉,方才那一覺就睡了十幾個時辰,自然不知道張起靈幾乎背着他趕了一夜的路,直到淩晨才找到了這輛馬車,此刻已很是倦怠。
張起靈見吳邪不肯安寧,只好捉了他的手,讓他不要再挨在自己身上蹭來動去,低聲道:“吳邪,我累了,你一人乖乖地自己玩,好麽?”
他本來只是無奈一說,哪知吳邪聽了,竟然立刻就止住了動作,點頭道:“那小哥你睡覺吧!小邪不吵你!”說完便乖乖坐回了自己方才的位上,低頭擺弄起自己的衣帶來。
張起靈反倒愣怔住,定定看了吳邪一瞬,才閉上了眼睛。
過了片時,他只聽一陣悉悉索索細響,是吳邪挨了過來,接着就感到吳邪的手在他身上輕輕拍打---如大人哄小兒睡覺一般,小心翼翼又輕軟綿密,張起靈先是身子一僵,接着就又松弛下來,只覺得一股異樣的心緒蔓延開來,如經雨春草,漸漸鋪滿心底,也說不清到底是何滋味,只是在這種前所未有的波動之中,他還真的睡了過去。
待張起靈醒來,只見吳邪正蜷縮在座椅一角,雙手抱了膝蓋,呆呆看馬車窗外掠過的景物。
從窗外的日影估計,已是午後,他未曾想到,自己竟然能熟睡三四個時辰,這可是從未有過之事,更何況是在一輛颠簸疾馳的馬車內,身邊還有一個被自己撿回不到一晝夜的癡傻少年。
張起靈也未去細想這究竟是因自己的內力消減加劇所致,還是實在對這少年太過放心而失了警惕,倒先想到一件事---在自己沉睡時,吳邪竟然未曾吵鬧,甚至連半點動靜都無。
他想到吳邪昨日的聒噪,再看此刻少年神色呆滞的臉,心底不禁又多了一些柔軟。
“吳邪。”他低低叫道。
“嗯?”吳邪被這一聲喚回了魂兒,扭頭一看他醒了,不禁喜笑顏開,“小哥,你醒了!”
說着便撲了過來,貼在他身邊又纏膩起來,“你可醒了,你睡了好久,沒人同我說話,可悶了!方才我讓前面的大叔停了車,我好下去撒尿,這不算吵你,是不是啊?小邪沒有說話,也沒有鬧,是不是很乖啊?……”哩哩啰啰,顯然是被憋悶得狠了。
張起靈看着眼前的笑臉---昨日那些傷痕青腫已消去大半,皮肉顏色也正常了許多,更顯得眉眼清秀溫潤,若不是眼神笑容有些呆氣,倒真是個翩翩少年郎。他壓下心頭那不知從何而起的一絲惋惜,伸手撫了撫吳邪的臉頰,指尖輕按着顴骨上的瘀傷,那裏已軟了許多,被他觸及,吳邪也并未叫痛,看來應是已無妨,這才輕聲道:“嗯,是很乖。”
得了這句誇獎,吳邪更是樂颠颠地坐立不住,張起靈随他笑鬧了一陣,目光瞥到一旁丢棄的包點心的油紙上,問道:“點心吃完了?還餓麽?”
吳邪一聽趕緊點頭,“不餓!可是,那些糕餅好吃,還想吃!”
張起靈見他眼中頓時亮起光來,如同小狗見了骨頭一般,不覺眼中也微微露出了些笑意,他伸手敲了敲車壁,對前面的車夫吩咐道:“到了下一個市鎮,找家食肆打尖。”
馬車晝行夜趕,終于截着張起靈所要求的時辰到達了伏麟山。
張起靈帶着吳邪下車,又打發了車夫,眼見馬車去的遠了,這才領着吳邪走到了山腳下。
這伏麟山方圓不過十數裏,山勢也不高峻,但山上林木繁盛,清泉飛瀑,怪石嶙峋,看起來更有一種深渺幽密之感。更奇的是,這山周遭都是藤蔓亂石,峭壁陡崖,連條可供人攀爬的鳥道都無。
張起靈看正吃糖葫蘆吃得聚精會神的吳邪,心中不禁多了些猶豫---帶吳邪上山,并非是個好主意,但此刻又無法另行安置他,思忖了片刻,只好對他交代道:“吳邪,待會兒你同我上了山,一定要緊跟着我,不可亂跑亂動,看到什麽奇怪之物,也不可随意觸摸,聽到了嗎?”
吳邪正吃得高興,聽到他的話,立刻含着滿口的紅果,狠狠地點了點頭,含混應到道:“知道,小哥,我會很乖的!”
張起靈也不再多說,只是定定看了他片刻,伸手揩去了他嘴角沾的糖屑,道:“走吧!”,便握了他的手腕,
走至山腳下一塊數丈高的巨石前,然後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原來是一方墨玉雕就的印玺,上面刻着一只踏火焚風的麒麟,麒麟腳下還踩着數只面目猙獰的小鬼,印玺不過兩寸見方,甚是精巧。
張起靈手腕一翻,印玺就飛了出去,不知怎的就沒入了巨石之中,如滴水入深潭,毫無痕跡可辨識,接着二人面前竟然憑空出現了層層漣漪,如一道垂直水幕被投入的石子擊破了平靜。
吳邪看得連糖葫蘆都忘了吃,伸了手就去觸摸那層層波紋,但什麽也未摸到。
“小,小哥……那個,在動啊……”吳邪又奇又怕,牽着張起靈的胳膊,緊緊挨着他。
“不怕。”張起靈說話間已帶着吳邪穿過了漣漪---眼前不知何時就出現了一條青石鋪就的石階,順山勢蜿蜒而上,兩側皆是奇石怪松,碧草繁花,卻無任何鳥叫蟲鳴,幽靜得有些瘆人。
吳邪跟着他走了兩步,再回頭看時,方才那會動的波紋已消失不見了,只有他們來時的路還在,遠遠的,甚至還能看到他們坐的那輛馬車,正沿着來時的方向駛去。
“小哥,我們來這裏幹什麽?這裏好安靜,我……怕……”吳邪如同受驚吓的小鼠般驚恐地張望着四周,愈發揪緊了張起靈的衣袖。
“不怕,這是我住的地方,我要做件事情,完了之後就送你回家。”張起靈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安撫道。
“哦!”
這兩三日吳邪對張起靈已是完全的依賴,他的的話頓時也讓吳邪放松了不少,但還是緊跟定了張起靈,寸步不敢稍離。
張起靈帶他沿着石階迤逦而上,不過片時就到了一處山谷中。
這裏三面山崖壁立,只有他們進來的一處隘口,人在其中,宛如置身井底。
“胖子,瞎子!”張起靈停住腳步,喊了兩聲,但并無人應答。
他微皺了皺眉,看了看頭頂的日影,便将吳邪拉到一棵大樹下,對他道:“你且呆在這裏,切記不可随意走動!我去辦事,半個時辰之後就回來。聽話!”
一人處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中,又是這般僻靜空曠,吳邪本來已經懼怕得不行,但此刻張起靈一句“聽話”還是讓他立刻就點了頭,挺胸道:“小哥,小邪聽話,但是,但是不能時間長了,那我,我就會怕了……”
張起靈眼神黯了黯,但唇角還是難得地彎起了一抹笑弧,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嗯,我會快去快回。”
他将包裹中剩餘的糕餅點心都放在了吳邪身旁,自己只拿了那狹長的布匹包裹的物件---解開來時,果然是一柄四尺來長的長刀,長刀通體烏黑,卻有一股攝人的森冷之氣。
張起靈提了刀,走了幾步,似乎又想起什麽,又回身走至吳邪身旁,右手中所提的利刃一轉,刀尖竟然在自己的左手背上劃開一道兩寸長的口子來,鮮血頓時汩汩而出。
吳邪看着張起靈作為,吓得眼睛都直了,半天才嗫嚅道:“小哥,你,你的手割破了。”說着就要上來拉他的手看。
“無妨!你站着別動!”張起靈輕輕擋開他的手,讓他站定,自己澤繞着他走了一轉,讓手上的血在他周圍滴出一道圈來,将他圍在正中。
他做完這一切,又交代道:“聽話,一定要在這裏別動,無論看到什麽或聽到什麽都不要出這個圈子。”
或許是張起靈異常嚴肅的口氣所吓,吳邪也不敢再動,只是連連點頭,老實退回到了圈內坐下,眼睜睜看着張起靈走進了數十丈外的一處山洞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