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itre26
程熹微在外敲了許久的門才有人過來替她開門，進門就見到一人坐在床上嘤嘤地哭，一人臉上是怒氣未消，兩個人都是四十多歲,比程熹微大了一輪了。
從前這種情況程熹微肯定問“阿姨，怎麽了”,現在她可學乖了，關上門就喊“大姐”。
“兩位大姐，出門旅游就是要開開心心的呀，有什麽事情和和氣氣地說啊。”
程熹微一面給哭的那個遞紙巾,一面拉生氣那個坐下，給她們各倒了一杯水，倆人卻是誰也不理誰，也沒搭程熹微的話。
“是不是我和領隊有什麽做得不好,讓你們不開心了啊？”程熹微故意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拉,眨着一對大眼抱歉地說道，“要真是那樣你們可一定得跟我講啊，我和領隊一定改進的。”
果然這樣一說，之前生氣那個就說：“程導,這不關你的事。我還怕給你添麻煩呢。”
說着起身翻包,拿出一張卡片，“你拿着吧，省得她脫團，連累你。”
程熹微驚訝地望着她。
早些年國內來的旅行團，最怕有人試圖通過旅游到了法國，想方設法脫團不再回來，那樣對旅行社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但這幾年國內經濟飛速發展，真正想通過旅游偷渡的人，寥寥無幾了。
但他們這個團是美國來的華人團，她手裏拿的，還是一張美國綠卡。
“你不放心的話，把我的也給你吧。”她又遞來一張。
程熹微也不太清楚持美國綠卡脫團留在法國，後果會不會像持中國護照的客人滞留那樣嚴重，但她帶出來多少人，就得帶回去多少人是肯定的，也就接過兩張卡。
雖然想問一問剛剛聽到的“蘇素梅”，但今晚這情況，顯然不太合适了，于是安慰了一下兩個人就離開了。
回房程熹微就看了看兩個人的資料，哭的那個叫許惠，生氣的那個叫李明英，職業那欄都填的商人。
接下來的兩天，程熹微都沒有和陸子衡一起，而是一直跟在這倆人身後。
兩個人都以為程熹微是怕她們跑了，卻不知道她另有打算。
Advertisement
“李大姐，喝牛奶。”早餐是自助，程熹微特地多打了兩杯牛奶。
李明英這兩天也挺喜歡軟糯糯的程熹微，打趣道：“現在的小姑娘嘴巴都這麽甜，你都夠做我女兒了！”
程熹微笑着把另一杯牛奶遞給許惠，“蘇大姐，這杯給你的。”剛開口連忙道歉，“呀不好意思啊……總是弄錯……那天在門外聽你們說什麽蘇素梅，這名字就先入為主了，我老改不過來。”
這大概是程熹微第六次犯這個錯誤了，之前兩個人都避而不談，這次李明英終于有些憋不住了，說道：“蘇素梅是我們倆的朋友，她叫許惠，你再記住了啊。”
程熹微抓了抓腦袋，“嘿嘿”又道了個歉，狀似無意地問道：“她怎麽沒和你們一起來啊？”
李明英看了許惠一眼，沒說話。
許惠這幾天一直郁郁寡歡，也沒說什麽。
程熹微明顯地察覺到兩個人都對蘇素梅有所避諱，不好再問下去。但眼看這個團就要結束了，程熹微開始焦躁，雖然她們嘴裏的蘇素梅，未必是蘇念在找的蘇素梅，但是……萬一是的呢？
蘇念找了這麽久的人，說不定她再問一問，就有下落了呢？
程熹微想着，如果她直接去說，在找一個叫蘇素梅的人，她們會不會跟她直說呢？
最後程熹微還是決定去問問看，結果她還沒出門，反倒是許惠先來敲她的門了。
四十多歲，打扮仍舊精致，風韻猶存，眉宇間還有一股楚楚可憐的哀戚，許惠進門就請程熹微給她介紹一下在法國的生活情況。
程熹微意外道：“許姐姐，你想在巴黎長住？”
許惠讓程熹微放心，“我回美國準備準備再來，不會現在脫團的。”
“你和李姐姐上次就因為這件事吵架嗎？”
許惠點頭，“她一直不同意，可我實在想過來。”
許惠大概是悶得太久，又有求于程熹微，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腦都說了。
挺老套的情節。
她年輕的時候出國，在美國吃盡苦頭，偶然碰到老公，兩人定情後一起打拼，成家立業生了孩子，日子算是越過越好，但人到中年，再漂亮的女人也有人老色衰的時候，有了錢，男人也開始不安分，找了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拼了命離婚，卷走大部分財産，怕她纏着，帶着孩子躲到法國來了。
許惠畢竟比程熹微大了二十多歲，當着她的面不好意思掉眼淚，只紅着眼睛說：“其實我真不是留戀前夫，我只是想和兒子在一起。我擔心他不會法語，就算在這邊讀國際學校，也不習慣啊！”
年輕的時候顧着打拼，許惠三十多才生下一個女兒，現在不過十幾歲。
“我真的和素梅不一樣，你李大姐跟我是一輩子的朋友，生怕覺得我會走素梅的後路，聽說我要到法國，就拉着我報個團，一定要我一起，怕我跑來去追前夫。”
程熹微不會安慰人，只跟着傷感，中年出軌，真是常見到了讓人無力吐槽。
“許大姐，你不會法語的話，一個人在法國生活會很艱難的呢。”程熹微先給許惠講了下她的想法，“法國人大多不會英語的，就算他們會講，口音重，你未必聽得懂。你看你過來得先租個房子吧，不會法語中介都去不了，就算你找個翻譯陪着你好了，租房不是要有擔保人，就是要看收入證明，到時候你沒有收入，又不是留學生，不會*語難溝通，法國人不會願意把房子租給你的。”
程熹微話說得誠懇，從細處切入，許惠一聽果然就皺了眉頭。
“而且國際學校大多是全托的，你先去打聽一下，萬一孩子送到全托學校了，你過來又有什麽意義呢？孩子難得一個周末，你想見，萬一前夫不讓，又是一番争吵，這樣對孩子的成長不好吧？”程熹微繼續說，“法國人和美國人的思維方式也有很大差別的，不止是語言問題，到時候你一個人在這邊，碰到什麽問題連個朋友都沒有，可怎麽辦呀？”
別看程熹微聲音輕輕細細的，說話也慢，卻處處說到點子上，反而比李明英那番争吵更管用，許惠竟然已經有些動搖了。
“我不是反對你來找孩子，但是不能沖動呀。”程熹微拉着她的手慢慢說，“你先回美國，仔細考慮一下到法國來需要準備些什麽，自己缺少些什麽，到底來法國的可行性有多少，如果萬事俱備了，到時候碰到什麽問題，如果我還在巴黎的話，你來找我！”
程熹微拍了拍胸脯，少女憨态盡顯，許惠忍不住笑起來，“真是個懂事又可愛的孩子，以後我女兒也能這樣乖巧就好了。”
程熹微更想感謝這一個月在陸子衡身邊的耳濡目染，她自己也覺得她比以前會說話多了。
“對了，許大姐，我一直聽你們提到蘇素梅，挺好奇的，能和我也說說她的故事嗎？”程熹微見她情緒已經緩和，趁機問道。
許惠沉沉地嘆了口氣，“素梅最初是在法國留學的。”
程熹微心中一頓，法國留學，對上了！
“那年頭能送出來留學的，家裏都是非常不簡單的，但是再不簡單，八十年代的中國……好多人見識了外面的世界就不想回去了。”
程熹微點頭。巴黎100年前就已經通地鐵了，這是100年前的中國想都想不到的。八十年代的中國才剛剛開始發展，法國卻已經是幾大強國之一，國內是根本沒法比的。
但許惠接下來的話，讓程熹微分外心涼。
蘇素梅為了留在法國嫁了一個法國人。
蘇素梅拿到國籍後又追随戀人的腳步去了美國。
蘇素梅在美國過得并不幸福，戀人生意失敗，她四處替他籌錢。
戀人生意成功，她卻最終被抛棄。
“後來呢？”程熹微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許惠嘆了口氣，“後來啊，生了一場重病，去了。”
程熹微脊背一陣發涼。
許惠說話的過程中，程熹微好幾次想打斷，問她蘇素梅有沒有提過，她在巴黎生了一個孩子。這會兒話說完了，她卻突然不想問了。
這個蘇素梅，一定不是蘇念在找的那個蘇素梅吧。
這晚程熹微翻來覆去睡不着。
她想不通，如果這個蘇素梅就是蘇念在找的那個，她為什麽要生下孩子後跑到美國，這麽多年吃那麽多苦也一直沒露面，但是如果不是，又怎麽會那麽巧合？同名同姓同樣嫁過一個法國人，同樣曾經回國籌錢。
如果真的是她，她已經不在了。
蘇念卻一直在找她。
如果他知道她已經過世，會……很難過很難過的吧？
程熹微心頭發堵，難受得不行。
她掏出手機，淩晨三點，算了下時差，撥通了蘇念的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蘇念清冷的聲音傳來：“程熹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