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雨了

秦天這人,每天樂樂呵呵的,嘴甜人又熱情,認識的都會說一句是個好小夥兒。但他其實很清楚真實的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小時候其實他也不愛說話,但是經歷過一些事之後,慢慢地,他學會了察言觀色,知道什麽樣子才能讨人喜歡,什麽樣子才能對自己更有利,逐漸他将自己僞裝成現在的模樣。

這麽過久了,面具也融合成身體的一部分,有一些東西成了本能。

他以為都忘記原來的自己是什麽樣的了,但當在看到龍毅時,他有些驚訝又有些小小的愉悅。

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只不過這個人更加獨特一點。

秦天是真的沒有覺得那雙眼睛有多恐怖——快遞員之間每天閑聊的內容也不外乎老婆孩子工作,都在這一片區送貨,大家都見過淺水小區的這個保安,閑聊間都用獨眼龍來稱呼龍毅,背後刻薄地猜測他那只讓人發寒的眼睛是怎麽造成的。

秦天每到這種時候都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裝作認真傾聽的樣子,腦子裏只過濾出對他有用的信息。所以在見到龍毅第一眼時,他并未把這個高大沉默的男人和同事口中的獨眼龍重疊在一起。

再之後,每次到淺水小區送貨都能碰見這個男人,從他為數不多的言行舉止裏窺視到男人沉默中的溫柔時,他就更不願意聽人用這個沒好意的稱號指代男人。

要說龍毅溫柔,只窺得他樣貌的人估計都會抖三抖,那副不茍言笑,身材高壯,還瞎了一只眼的模樣,看上去跟黑社會打手似的,哪裏看得出溫柔二字?

不過據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觀感,在第一次見面的幾秒內就會形成百分之九十,秦天覺得說的挺對。所以當跟龍毅越來越熟悉,偶然發現龍毅掩藏在身形下的真實面時,他竟有種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驚喜。

快遞員的工作不輕松。

這在秦天應聘時就有底,但是他沒想到,每天能夠累到讓人閉上眼就能睡着的程度。

也是他運氣,臨近年底,恰好遇上全民狂歡購物的雙十一購物節,各大電商和散客商家都搞活動,接單的數量呈直線增長。

又是一天清晨,宿舍裏接二連三的鬧鐘響起,秦天眯着眼睛關了鬧鐘,強撐着睡意掙紮着起床。

他住的臨時宿舍一間房八個人,四張上下鋪鋼板床,八個漢子四個臭腳兩個狐臭,要放在青春期,他絕對住不下去,然而這兩年市井生活東奔西跑過慣了,現在也能習以為常了。不過到底不習慣,所以秦天不常在宿舍待,早上穿好衣服就出門,晚上回來捂着被子倒頭就睡,也沒什麽影響。

拿着洗漱用具,秦天走到公共洗手間洗漱,正在刷牙,冷不丁感到後面有人靠近。

秦天躲過拍向他屁股的手,冷眼觑向來人。

“呵呵,早啊小秦。”

那人見被察覺也不尴尬,頂着一張油光滿面的大餅臉沖秦天打招呼。

“吳哥,早。”秦天漱完口,冷淡地打了聲招呼。

來人叫做吳波,算是他目前的頂頭上司,住在他隔壁宿舍。聽同事說,吳波有親戚在公司高層,所以他才進公司沒多久,就被提拔成他們小隊的小組長,分管東城區這一小片兒。

秦天喜歡笑臉迎人,但不代表他沒有脾氣。吳波自他住進來後,屢屢投過來的目光和時常動手動腳的行為讓他很不爽,要不是沒有實質性的舉動,他忍不住早就動手了。這也是他為什麽想盡快搬出去的原因之一。

“明天你輪休吧,晚上有沒有空,吳哥請你吃頓飯?”吳波一邊洗臉,一邊殷勤地問道。

他看上去二十七八,整個人矮胖矮胖的,皮膚倒挺白,一看平時就過得養尊處優,沒風吹日曬過。

吳波是個gay,最喜歡的就是男人味兒,這也是他為啥讓大舅把他調到基層來的原因。每天看着這些汗流浃背光着膀子的漢子,他都忍不住腿軟。

然而就算有他喜歡的肌肉,大多數基層的快遞員都長得有些磕碜,令吳波有些嫌棄。然而秦天不一樣,他不僅身材勻稱,長得還陽光開朗,簡直就是他最愛的小鮮肉那一款,所以吳波第一眼就看上了。

自從那天偶然撞見秦天洗完澡穿着背心肌肉勃發的樣子,吳波更是心癢癢得不行,總是找機會出現在他面前。

秦天倒是還沒明确意識到吳波對他的觊觎,只不過是有些隐隐的感覺。畢竟吳波管理着他們這些新人,手頭上更是負責安排他們的活和班表,秦天才找着工作沒多久,不欲多得罪人。

這會兒聽到吳波約他,秦天下意識的就找了個借口拒絕,“不好意思,我有約會了。”

說完,便拿着東西回到宿舍,留吳波一個人在他身後沉下面色。

七點半,踩點到了公司,秦天和幾個同事們一同打了卡,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作為快遞員,他們在派件之前,每天早上需要先将前一天晚上到達的快件先進行分類,分門別類挑揀好屬于自己負責街道區域的件,然後再開始派送。

剛入職的時候,運營主管就對他們這一批人說了,現在缺人手,所以他們才能跨過考試環節直接面試錄取。但是作為快遞員,所有人都必須記得全國各省市的區號和相關信息,要不然工作中也會犯錯,如果發錯件被投訴,直接就會在他們的工資裏扣除相應績效。

秦天向來記憶力不錯,所以分揀的工作他從來都是做得又快又好。

分揀好後,正在将今天上午要送的幾十件快遞放進自己的框子裏,秦天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

“小秦,能幫個忙嗎?”

秦天聞聲回頭,是他進公司後跟崗的師傅,一個三十多歲的東北漢子,叫張開齊。

“張哥,什麽事兒,您說。”

“我今天有點事兒,下午得出去一趟。你一會兒能不能順便把我那邊兒的件一塊兒送了?”張開齊遞給秦天一支煙,笑着說道。

秦天擺擺手,他不抽煙,“成,沒問題。”

他不介意偶爾幫別人點小忙,畢竟人在社會上混,說不定就有求人的時候,攢點人情不是壞事。然而張開齊這人喜歡貪小便宜,愛偷懶,他跟崗的時候就被指派做這做那完全在幫他幹活,到現在兩人是正兒八經的同事了,他還仗着自己前輩的身份總讓秦天幫着做事。

再幫他一次吧,秦天想,下次再這樣,他就不那麽好說話了。

張開奇在一旁搭手,秦天把貨物分了分,将兩個人的大半貨物一塊兒搬上了車。

騎上小電瓶,秦天縮着脖子開出了門。今天天氣不太好,一上午都陰沉沉的,他頂着寒風送了兩個小區的貨,結果再騎上車就感覺到迎面而來的絲絲雨滴。

糟糕,下雨了。

秦天想起自己那天輪休的時候将防水布借給了新同事還沒還回來,只好擰着車把手加快速度,騎進了淺水小區。

初冬的雨來得快,沒一會兒就成了豆大的雨滴,秦天将車拐進了淺水小區門口搭着棚子的麻将館前面,跟老板打了聲招呼。

“黃姐,我借一下您這地兒啊,停一下,一會兒就走!”

老板黃姐是個熱心的中年婦女,家裏有個愛購物的女兒,常常收快遞,所以也認識秦天,偶爾還會跟他聊兩句家常。

“沒問題,随便停!”黃芳從屋內走出來,瞧見秦天濕漉漉的臉,趕忙抽了點紙給他。“哎呀,這身上都淋濕了,來來來,拿點紙擦一下!”

“謝謝黃姐,不礙事兒。”

秦天接過紙沒擦自己濕漉漉的頭發,反而下了車去将後座塑料筐蓋在最上面的幾個快遞擦了擦,看得黃芳好笑地數落:“都是紙箱子塑料口袋包着的,能比你人還精貴?”

“誰說不是呢,”秦天理所當然的反駁,“我淋點雨沒事兒,這些要是損壞了,我可得喝西北風了!”

“哎喲,說不過你這孩子。”黃芳搖搖頭,剛好瞥見龍毅從小區外指揮完倒車慢悠悠走進來,連忙招手,“小龍你也是的,這雨下得噼裏啪啦,你也不知道腳下快兩步!”

兩個人都是沒什麽長輩的,這會兒被黃姐一個中年婦女念叨了兩句,心中沒有反感,倒還生出些暖意。

龍毅也接過紙巾,不過他是老實地用它擦了擦自己的寸頭,“唔。”

入秋的雨陰涼,裹挾着寒風嘩嘩落下,似乎大雨都不夠天老爺傾撒,等了半個多小時不見雨勢變小,反而漸漸瓢潑起來。

秦天坐在麻将館門口,聽着裏邊嘩啦啦的搓麻将聲和外邊嘩啦啦的雨聲,不時地擡手看着手表,心裏越來越焦急。

“還要去送貨?”

高大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身邊,秦天擡頭看了眼龍毅那張方正又不茍言笑的臉,不知怎麽就把他當做傾訴的對象,愁眉苦臉道,“對的,今天要送的比較多。”

這會兒都下午兩三點了,為了送張開奇的貨,他自己的都還留了一些在公司,得跑第二趟。然而現在第一趟都還沒跑完,這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

說着說着秦天幹脆站起身,抖了抖自己衣服。

他今天穿的是連帽衫,心裏盤算着要不把帽子戴上頂一會兒雨,應該也沒事。

只不過……這一箱子的貨又咋辦?紙箱可不經雨淋。

“你等會。”

龍毅似乎看出了他的難處,扔下三個字,就往車棚走去。

淺水小區的值班室在小區大門口,這邊房地産商修建的時候特意多挖了些,旁邊連着一處地下室,用來當作小區業主的自行車棚。

龍毅兩步就走進車棚裏,沒過幾分鐘,拎着一袋東西走了出來,遞到秦天的手中。

“這是……”

秦天打開一看,竟然是兩條深藍色的雨披。

“住戶扔了不要的,”龍毅幹巴巴解釋道,“有點爛。”

年輕人總是喜新厭舊,有些還能用的東西只要有一點不如意了,就想扔掉換新的。龍毅卻是一向過得節約,考慮到有時下雨或是出門可能這玩意兒會有點用,問過扔它的住戶不介意之後,就自己收撿在車棚庫房裏了。

他怕秦天介意,又補了句,“可以當遮雨布。”

“龍哥!你就是我的救星!”秦天沒注意到龍毅怕他嫌棄的尴尬,看到雨披後整張臉都放光了,雙眼亮晶晶地沖龍毅笑,感激地抖開了雨披,“還好有它,今兒估計還能趕上。”

自己的好意被人接納了總是好的,龍毅點點頭,站在目視着青年利落地給貨和自個兒套上了雨披,急匆匆地擰着小電瓶往外開遠,才又回到了值班室,伴着雨滴等待夜晚的來臨。

這個城市裏有無數如同他們一般的外來務工者,起早貪黑,為的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活下去。

有的人活得行屍走肉,但還有的人,縱然風吹日曬過得辛苦,心裏卻每天都是萬裏晴空。

作者說:

好窮倆男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