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病了
似乎秋天還在固守着最後的倔強,拉扯着太陽不願離開。
綿延一整天的暴雨過後,是連續好幾日的暴曬。
龍毅學着小區裏的阿姨大媽,将自己的棉被也從屋子裏抱了出來,挂在小區裏早已廢棄的小花園裏,拉了根麻繩,拍拍打打,晾曬鋪蓋。
“現在的小年輕都不懂,說用什麽除螨儀就夠了,”坐在花園凳子上的婆婆杵着拐杖,朝龍毅絮絮叨叨,“這被子還是要用太陽曬了才舒服嘛,什麽螨蟲什麽濕氣,全部跑光光,晚上睡着,一股子陽光的味道,安逸得很!”
婆婆自己說還不夠,還得要人捧場,“你說對吧,小龍?”
“……對。”龍毅應了一聲,主動過去将老人家身旁的花棉被也抱起來,輕松晾在了另一根繩子上。
“哎呀,謝謝你啦小龍。我年紀大了,抱出來都喘半天氣!”婆婆姓袁,女兒女婿都移民去了新加坡,獨留她一個人照看才念小學的孫子,每天也沒什麽事,就喜歡在小區周圍閑逛下,和其他老婆子聊聊天。
“袁婆婆,你下次讓保姆抱出來,自己別動手。”龍毅晾好鋪蓋,囑咐了一句。
沒想到卻是戳到了袁婆婆的話頭上,一連串的埋怨。
“嗨!你可別說了,我家那個保姆,叫都叫不動!你說我兒子花三千塊,就請她洗洗衣服做做飯,結果她懶得跟什麽一樣,每天就知道睡覺,比我起得還晚!”
“……”龍毅最怕聽這些家長裏短,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每個人說話的立場不同,根本沒辦法判斷誰對誰錯。
“龍哥,開一下閘杆!”
恰好這時,小區外有回來的車主在喊,龍毅松了一口氣,忙應了聲,“诶,來了!”才逃脫了袁婆婆的念叨。
太陽大,龍毅也沒什麽胃口,就着昨晚的剩菜囫囵吃完,又把從菜市場小販那裏要來的邊角骨頭煮開了,給小黑狗做了頓餐。
“兜兜,吃飯了。”
龍毅用勺子敲了敲瓷碗,沒過一會兒草叢裏就竄出一只黑毛,拼命搖晃着尾巴鑽到他腳邊猛蹭。龍毅被它這副歡脫的傻樣蹭得心情愉悅,連帶着一向板着的臉都柔和了幾分。
見小狗整個腦袋都快埋進碗裏了,他忍不住笑罵了一句,“憨包一個。”
‘兜兜’這個名字說來還不是龍毅取的。
有一回秦天剛好碰見他喂狗,問了一句,這小黑狗什麽名兒。龍毅當時搖搖頭,說沒名字,秦天就自作主張取了一個。
“你瞧它吃飯兜着個嘴,地包天的傻樣,就叫‘兜兜’呗,哈哈!”
小黑狗就是普通的田園犬,說不定還是個串串,洗幹淨倒是挺可愛的,黑乎乎一坨,就是嘴長得有點兒醜,下面的犬齒比上面的凸,在人身上就是叫做地包天,在它身上,倒是傻傻憨憨的。
“成,就叫‘兜兜’吧。”
小狗無家可歸,只有龍毅每天給它喂點水喂點吃的,小區裏的住戶都當是他養的了。秦天非要取個名,龍毅覺得也沒什麽關系。
“欸,兜兜,兜兜,過來,到哥哥這兒來。”
秦天拿着根骨頭棒子給小狗招手,“來,多吃點,吃飽了快快長大,以後給你爸爸分擔點兒工作知道不!”
龍毅:……它能分擔什麽工作?幫我守大門麽?
男人就靠在一旁看着一人一狗玩鬧,也不說話,只心中不禁搖頭。秦天有時候跟小孩兒似的,讓龍毅想起以前帶的那些新兵蛋子,鮮活又充滿朝氣。
他其實挺喜歡這樣的小年輕,讓他覺得平淡的生活,還是偶爾會咕嚕咕嚕冒點彩色的氣泡,不至于一潭死水。
将兜兜喂完,龍毅又把它的專屬小瓷碗給洗幹淨了,坐在值班室準備打盹兒,忽然覺得最近幾天少了些什麽。
是了,好幾天都沒看見秦天那小子的身影了。
也許是輪休了?
龍毅不太清楚快遞員的排班,但是這一兩個月來秦天幾乎都是風雨無阻的每天出現在這裏,按道理也不會一下就消失那麽多天。
龍毅雖然不愛說話,但他看人還是有一套的。這麽多天接觸下來,他覺得秦天和他差不多應該也是同一類人——他們工作不是為了掙錢去玩樂去享受,他們只是為了掙錢而努力工作。錢對他們有更重要的意義,為了這,他們從來都不會去浪費一丁點的機會和時間。
“诶,兄弟,我把件擱你這兒行不?!”
正出神着,門口一個操着東北碴子的大嗓門響起,龍毅擡頭一看,一個陌生臉的快遞員,胡子拉碴的。看挎包,是秦天一個公司的。
“秦天不幹了?”
他沒接話,反而問了句。
“那小子啊……”三十多歲的快遞員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不知怎麽的,龍毅看着他那笑心裏很不對味。
“他生病了,這會兒應該還在宿舍躺着吧。”胡子哥随口說着,一邊把包裹從車上往下搬。
“躺了一周?”
應該是那天下暴雨着了涼,龍毅心想。
“呵呵,可不是麽,精貴着呢!沒瞧見活兒都分給咱們這些沒人撐腰的頭上了麽?”
那人繼續陰陽怪氣地回了一句,龍毅這下是聽出了明顯的嘲諷。他微微皺眉,“你們的活都是上面分派的吧,關他什麽事。”
“那老子說什麽,又關你什麽事!?”那大胡子似乎聽出了龍毅對秦天的維護,語氣很沖。
龍毅沒有立刻說什麽,只是推開座椅站起身,走出了值班室。
那快遞員一直彎腰翻撿着件,忽然感覺頭頂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他還以為是一片雲飄過來擋着光了。終于把淺水小區的包裹都挑揀了出來,直起身時,才發現面前立着一個高壯的男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的個乖乖!這人好高……有一米九吧?
快遞員從腳往上打量,當看到男人的臉時,臉色更蒼白了。
卧槽!這是什麽眼睛啊,一黑一白的,跟鬼似的!
張開奇終于想起來,這個淺水小區,好像就是他們同事聊天時曾說過的那個‘獨眼龍’待的小區!?他之前一直沒送過這一片,沒想到這個獨眼龍,眼睛真的長得這麽吓人!
“呵,呵呵,那個大哥啊,怪我嘴賤,”張開奇讪讪一笑,“小秦他感冒了,領導專門囑咐他多休息,你別擔心,沒啥事兒。”
再多的不忿,面對這個比自己壯了快一倍,高了快兩個頭的大漢,他也不敢說。
龍毅點點頭,從他身邊慢慢走開了。
小區外又回來了車,他去指揮之前,側過頭,用那只蒙着白翳的眼睛盯着張開奇的雙眼,板着臉道,“管扔不管賠。你最好自己送上去。”
說的是張開奇剛才想把快遞放在值班室裏偷懶的行為。
張開奇心裏罵了聲娘,還是讪着臉點着頭,一邊撿起包裹,一邊連聲應是。
“咚咚咚。”
宿舍的鐵門被敲響,秦天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腦袋,努力睜開雙眼,“請進。”
“哎,小秦,好點了沒啊?”
門被推開了一個縫,一張大餅臉鑽了進來,秦天看了一眼頭就更疼了。
“謝謝吳哥,好多了。”秦天點點頭,努力撐着身子坐了起來,斜靠在床上沖來人禮貌颔首。
來人是吳波,也是他們這組快遞員的小組長。因着在他生病後同意他的請假,還主動把他的活派給其他人安排好了,秦天也不好給人臉色看,只得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吳波端着一杯水擠了進來,将瓷杯放在床邊的櫃子上,自己則扯了張椅子坐下,“來,你睡了一天,也渴了吧,喝點水潤潤嗓子。”
秦天沒有接,“不用了,謝謝。”
“欸,客氣啥!來,是不是沒力氣,吳哥喂你!”吳波十分殷勤,說着就端起了杯子,整個身子往秦天床邊湊,“你們這些天天在外面跑的單身漢,就是不會照顧自己,你瞧瞧,生了病也不知道喝水,就是缺一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照顧!”
又胖又有些油膩的男人,這會兒端着杯子翹起蘭花指嗔怪人的模樣,還真有些滲人。
秦天擺手躲避,然而背後就是床板,哪裏躲得開?
兩人拉扯間,搪瓷杯裏的半杯水都撒在了秦天蓋着的被褥上。
“哎呀,怎麽回事!”吳波見狀連忙放下杯子,又趕緊從櫃子上扯了兩張紙,雙手并用的去擦水,“瞧我真是太不小心了,都濕了呢~”
一個‘濕’字被他說得調子轉了三四轉,秦天本來被捂出了一身汗,這會兒聽得全部吓了回去。
“哎呀,小秦,你這胳膊~可真有勁兒!”
吳波白胖的手不知什麽時候扯開了被褥,摸上了秦天的手臂,一邊用手指捏着他微凸的肌肉一邊感嘆,“不像你吳哥,唉,全身都是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