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棄(二)

同蘇榕一起入宮的,是衆多顯貴人家的小姐們,舉手投足比蘇榕秀氣不少,在哪湊成一堆哪就是一片莺歌燕語。

蘇榕靜靜站在一棵枯樹下,盯着樹杈發呆,倒引起她們議論紛紛。

“我聽說蘇榕,有……失心瘋!”

“蘇史官不怕殺頭啊!”

“蘇杏是個寶貝!我們就不是寶貝了?”

“哎哎,你看她那個樣子,也沒比我們美貌到哪裏去。”

“就是就是!”

“……”

蘇護不是一時沖動,進了宮蘇榕才知道,宮裏早就到了要新人的時候。一路走進深宮,蘇榕越發覺得這裏的高牆巍聳,有着比蘇府更森嚴、更恐怖的氛圍。這就是她日後生活的地方嗎?她靜靜看那棵樹看了一上午,不争不搶,直到內侍監最後喊道:“蘇史官之女,蘇榕!”

蘇榕沒回應,有人在她身旁輕聲提醒:“蘇榕,大人要生氣了。”

蘇榕轉頭,面前是一位其貌不揚的女子,她腰間挂着雙魚比目玫瑰配,雙臂抱着的一把琴,都比主人還要吸睛。尤其那琴,琴鹿角灰胎,黑漆,蛇腹斷兼細密流水斷。

她似沒看到蘇榕眼裏的同情,轉過頭看向蘇榕一直看的那棵樹,莞爾一笑。

“你笑什麽?”

“這樹沒死,只是沒到開花的季節。”女子動動手指,古琴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攪動一汪死水,“這是一棵好杏樹。”

“你是哪家的姑娘?”

琴背項間刻“老龍吟”三字,是把極名貴的琴,非富貴人家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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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家,鐘鯉。”

雙魚比目玫瑰配隐隐發光,原來她就是鐘鯉——“蘇花鐘魚”的裏的鐘魚,同蘇杏齊名的女子。

“蘇杏曾寫信與我,托我關照你。”

“……多謝。”

蘇榕露出許久未見的笑容,動身向不耐的內侍官方向走去。她高聲回應:“蘇榕在此。”

鐘鯉與蘇杏交情不深,蘇榕一直以為兩人齊名,一定是互不對眼,原是她以己度人。鐘鯉善琴,琴聲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有普通女子沒有的氣勢。這樣的琴聲在這宮牆裏不絕,蘇榕有些欽佩,亦仰慕。

鐘鯉比蘇杏還要年長一些,照顧蘇榕,就像照顧自己的妹妹。蘇榕同她分到一處住所,朝夕相處久了,有些話也敢大着膽子問她:“鐘鯉,為何你名字在蘇杏之後?”

“我自視不輸蘇杏,只是世人多膚淺。”鐘鯉撫琴一笑,有些無奈。

若說鐘鯉并不貌美,也只是比起這些被選進宮的女子們,畢竟皇帝的女人,自然容貌是最好的。蘇榕一開始同情鐘鯉,也是這個原因,若入不了帝王的眼,哪有飛上枝頭的機會。不過現在,蘇榕認定鐘鯉必會得寵,響泉式長方形龍池,橢圓形鳳沼,鐘鯉即便不是鳳,也可鯉魚躍龍門。

至于蘇榕自己呢,說來慚愧,她平日愛唱些小調,雖然嗓子蘇杏在出嫁那天哭啞了,歌喉卻絲毫沒有影響。

一曲一唱,這深宮的日子,也沒那麽絕望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日鐘鯉撫琴,長長的宮人隊伍闖進來,打斷她們的詩情畫意。果然不出蘇榕所料,帝要召見鐘鯉。

鐘鯉半是女兒家的嬌羞,半是思考之後的猶疑:“好端端的,帝為何要召見我?”

“別多問,走吧。”

“等下!”鐘鯉拉起蘇榕,“你要同去嗎?”

蘇榕沒回答,內侍官道:“帝只召見你一人,她,去不了。”

蘇榕去不得,既不生氣,不失落,反而緊張又興奮,倒像是自己去一樣。她是真的替鐘鯉高興,若她愛的人都能有個好的歸宿,她縱然孑然一身又如何?

“杏兒出嫁我沒去送……”蘇榕臉上閃過一絲落寞,擡眼,已帶上笑意,“這荷包送你,裏面有我新調的香,定能叫他神魂颠倒。”

鐘鯉知道蘇榕的意思,臉一紅,緊張的将香包系到腰間,最後檢查了一下妝容和琴弦,才緩緩平複心情。她對蘇榕莞爾道:“等我回來,彈新曲給你聽。”

“好。”

黑,漸漸布滿天空,無數的星掙破夜幕探出來,那一夜星高月圓,還起了小風,蘇榕期盼着鐘鯉的福音,期盼着杏樹起死回生,思念着遠方的姬玟和蘇杏,不自覺唱起悠揚的小曲。夜的潮氣在空氣中漫漫地浸潤,歌聲擴散出一種感傷的氛圍,蘇榕仰望天空,也不知是星空澄淨,還是淚花細碎……這大概是最美好的一晚了吧。

蘇榕不時何時入睡,次日一早醒來,鐘鯉竟然還沒回來,倒是內侍官來叫醒她,留下一個精致的包袱。

金銀珠寶?還是什麽別的獎勵?蘇榕滿心期待的打開,結果渾身吓的一哆嗦——那是一把斷弦的響泉琴,不止斷弦,琴身更是整個從中裂開。

“琴回來了,鐘鯉人呢?發生了什麽?!”蘇榕一臉詫異,心疼的摸着琴聲裂口處。忽然,她指尖一縮,惶恐擡頭:“血?為什麽有血?”

蘇榕追出去,內侍官尖着嗓子告訴她:“鐘鯉罰十丈,帝開恩,未賜死。”

“那她怎麽不回來?!”蘇榕急跪下,“大人,求你告訴蘇榕吧,蘇榕實在着急。”

內侍官扶起她,無奈告知道:“鐘鯉已被趕出宮了,你跪我也無用。”

蘇榕跌坐在地,整個人松了一大口氣:“還活着就好。”這麽一想,她又提心吊膽起來,追問道:“大人,這琴是怎麽壞的?”

“鐘鯉砸的。”

出乎意料,竟不是帝砸的。

“鐘鯉出宮前可有說什麽?”

內侍官被問的有些不耐煩,可實在架不住她的哀求,簡單将經過轉述一番,什麽“鐘鯉無顏見世人……”“對帝大不敬……”蘇榕聽了黯然神傷:鐘鯉也是一個溫柔的女子,做出這樣事來真叫人吃驚,若那樣精絕的一雙手,都再不彈琴了,有多可惜。

“走吧。”

“什麽?”

蘇榕沒聽清,打從心裏覺得最近不可思議的事情太多。

內侍官重複道:“帝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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