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鐘
西山有寺,布局規整,風格古樸,鐘的名聲響徹百裏——清晨的鐘聲先急後緩,警醒大衆,長夜已過,勿再放逸沈睡。而夜晚的鐘聲是先緩後急,提醒大衆覺昏衢,疏昏昧!
故西山百姓一天的作息,是始于鐘聲,止于鐘聲。
軒轅大陸改朝換代後,這寺廟頻頻出現參拜的官員,山腳的百姓偶爾撞之,奇怪道:這寺廟無名又無佛,只住着一個寡婦,有何可拜?
西山百姓遠離帝都,大多憑衣貌識人,衣着華麗者便是大人,相貌俊美者便是準大人。相貌普通,衣着簡單者,西山百姓一律視為布衣。
寺裏那個寡婦正是相貌平平,衣着簡單的布衣典範,但平日不與百姓走動,衆人充滿好奇,對她的來歷猜測紛紛,一說她是宮裏私奔出來的女子,二說她某位大人養的女奴,三說……
“帝幸制曰,祭祖奉天之時無樂工可用,念鐘鯉姑娘林下之風,可擔樂府令。”
前朝姑蘇慕容公主——慕容幸稱帝,丹霄将軍部下不滿,引朝堂動蕩,女帝念及昔日“蘇花鐘魚”,請鐘鯉帶琴出山。
“鯉只一把琴,早已摔斷在心中,大人請回吧。”
鐘鯉送走傳口谕的官員,無心再掃門前落葉,掃把一丢,頗擔憂的跑回內廂去推床上躺着的人。
此處有人養病,遠比彈琴重要。
“你快醒醒。”
“唔……”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裹緊被子繼續睡覺,鐘鯉無奈,只好扯下被子,對着枕上人的耳朵悄聲道:“宮裏來抓你了!”
“誰?”床上人猛然踢被站起身,茫然四顧。
鐘鯉心疼的看着這張臉,這不是她認識的天香國色,卻是最真實的蘇榕,真實的讓她心疼。
蘇榕沮喪道:“費五十年的命從宮裏出來,現在只能睡覺,還睡不踏實,感覺真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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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榕生前焦慮成疾,濕氣入骨,生後體弱血虛,疲憊至極,樂神醫那一粒藥大補,但最多續半年,蘇榕折騰出的代價,恐不能長壽。
“你若被抓回宮裏,更不值了,你快收拾東西,遠離此處。”
“我無處可去,你這是要斷我的命。”
蘇榕躺回床上,睜着眼睛看天花板,似神游天外,一動不動。
“算了算了,我不趕你,等着他們再來請吧。”
鐘鯉拍拍蘇榕的被,起身出去煎藥,她熟練的架柴起火,搬來小板凳坐在小爐旁看着藥鍋,手裏拿着一個小蒲扇,對着爐中的火扇啊扇,一身荊釵布裙,在煙火氣中遠看近看,都不像貴族小姐。
蘇榕倚在房門口,看着鐘鯉的背影漸漸出神,自己當初看似風光無限,可如今和鐘鯉聚到此處的,又是誰贏誰輸呢?慕容幸志在萬人之上,不屑和鐘鯉齊名,而自己在她的宏圖大業上,更是微不足道。
鐘鯉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餘光瞥到蘇榕,驚訝道:“你……你怎麽起來了?”
鐘鯉見蘇榕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還沒等到回答就紅了眼眶,急忙扭過頭去盯着藥鍋。
蘇榕緩緩踱步到院子中央,張開懷抱,将自己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笑道:“山裏的太陽就是比宮裏熱一點。”
蘇榕仰着頭,鐘鯉雖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能感到她的快樂撲面而來,不自覺走過去擁抱蘇榕。
“對不起……”
鐘鯉的哽咽使蘇榕渾身一僵,她放下兩個胳膊,拍了拍鐘鯉的背,安慰她的同時也是安慰自己:“只要活下來,就比什麽都值得高興。”
“無論怎麽活下來嗎?”鐘鯉擡眼看着蘇榕的臉,還不習慣面前熟悉的陌生人,她輕輕推開蘇榕,失落道:“雖然再見不易,但我真的為你不值。”
“大概那時候生無可戀吧,一點希望都想掙紮試試。”蘇榕摸了摸自己的臉,懶懶道:“如今在意的東西都變了,不談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