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錯
如鳶曾受姬家所托,頂替姬家姬音進宮,當時在宮中為了掩護自己,她進宮便親近蘇、鐘二人,然而與姬家交好的二人都對她閉門不見,敬而遠之。
“姬主子回吧,鐘主子身子不适。”
“蘇美人在照顧鐘主子,更無暇見你。”
宮人們的一再拒絕,如鳶再遲鈍也反應過來,兩位小姐冰雪聰明,恐怕不僅知道了她是假小姐,也猜到她的另外身份。
沒錯,如鳶再見到姬音之前,受姬侯所托——刺殺帝辛。
帝辛殺死如鳶父母,如鳶為報仇與姬侯不謀而合,無論如何也要接近帝辛,為此,她一共準備了兩次刺殺,不成功便成仁。
帝辛見到如鳶很是不屑:“你有什麽本事,膽敢爬上寡人的龍塌?”
“帝,不如試試。”
如鳶此計說是美人計,但以如鳶的姿色,算不上什麽美人。不過如鳶鄉下長大,路子不是一般的野,帝辛前所未見,很是癡迷,如鳶越發得寵起來。
預定刺殺的日子風高氣爽,如鳶卻冷汗濕透後背,越緊張動作越快,帝辛跟不上節奏,氣得用力将桌上的酒樽擲出。
“樂師彈的什麽東西,寡人都要睡着了!”
如鳶眼裏極好,驚鴻一瞥暗叫糟糕。彼時鐘鯉跪坐階下,手中一曲未盡,突如其來被潑酒,百忙之中護自己的琴,酒樽砸在她身上,一聲悶哼。
“禀帝,鐘鯉不是樂師。鐘鯉聽見您呼吸急促,特意撫一曲催眠小調,希望您午覺安睡。”
如鳶忍不住噗嗤一笑,被帝辛怨念的掃了一眼,如鳶知道自己從不出聲常惹帝辛惱怒,忙斂了笑意,湊過去小聲道:“這是軒轅的才女,同蘇榕住在一起的鐘家小姐。”
帝辛迫不及待翻身下床,滿心歡喜:“想必也是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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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洪就送這麽個醜女人來欺騙寡人?!”
鐘鯉正擦着發上的酒水,狼狽的擡頭向上看去,方才欲下臺階的男人已不見身影,唯有床幔動。鐘鯉不明白錯在哪裏,一手抱琴一手提裙走上臺階,餘光中一位侍女上前欲攔,又被其它侍女攔住。鐘鯉視若無睹,殷切的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錦繡珠簾,只期待裏面朝思暮想的人同她當面一見。
忽然裏面伸出一只女子的手,鐘鯉緊盯着這只手,見它緩緩撩簾,露出裏面那旖旎風光的一角。
“她怎麽上來了?”
帝辛的聲音更加清晰:“來人!把她給寡人拉下去!仗刑十!”
鐘鯉喉嚨一緊,竟說不出話來,雙眼發昏,只聽見心裏“啪”一聲,似乎有什麽碎了。
帝辛嫌她醜,可他明明曾經在鐘府說過:“寡人與鐘鯉本是天賜良緣,理應送進宮裏琴瑟和鳴。”鐘鯉曾經擔憂過,帝辛會不會出爾反爾,即便君王無信也沒關系,為什麽床上那張臉,偏偏是蘇榕!
鐘鯉一腳踩空,琴自手中飛出,宮殿的琉璃頂在眼前一閃而過。
真的好高,高不可及。
原來破碎的是一場年幼的美夢。
指尖一陣撕痛,古琴的悲鳴絲絲入耳,鐘鯉恍然驚醒。一直守在鐘鯉身邊的女子靠近,從懷中掏出手帕,迅速為鐘鯉包住手指。
面前女子亭亭玉立,鐘鯉淡淡掃了一眼,認出是自己的丫鬟詩瑤。想必自己離家三年,錯過了許多。
“小姐沒事吧?”那女子偷偷打量小姐神色,見鐘鯉神情冷漠,知道小姐不再同以往親近自己,雖不免失落,仍柔聲道:“詩瑤服侍您去歇息吧。”
鐘鯉坐立不動,眼睛中一片空洞,詩瑤蹲下身握住那不自覺顫抖的手,輕聲道:“小姐,您不在宮中,也不在西山,這裏是鐘府,您回家了!”
詩瑤話音剛落,屋外遠遠傳來一陣鐘聲。鐘府西側懸着刻有銘文的大銅鐘一個,內含白金千兩,聲聞四十裏,此刻鐘聲仿佛在判決鐘府人,不斷回蕩擴散。鐘鯉和詩瑤靜靜聽着,那鐘足足敲了三次,一次三下。
鐘鯉捂着手指,眼中溢出淚水,喃喃道:“好聽嗎?”
“小姐的琴聲十分悅耳。”
“騙人。”
“詩瑤沒有騙小姐。”
“騙子!”鐘鯉把詩瑤的手帕扯掉,一拳砸在琴上,生生把眼淚砸出來,“我彈不出來了……彈不出了……”
“小姐請相信自己!就算小姐不相信我,也請小姐相信蘇姑娘……琴壞成那個樣子也能修好……”
“誰叫她碰我不要的東西!她碰過的我不要!她不要的我更不要!”
蘇榕從沒有來過鐘府,詩瑤認為小姐所說,只是因為面前這一把琴遷怒其它而已,這琴還是鎖起來為好。小姐并不知道,當初得知小姐入宮自己沒資格進宮侍奉時,詩瑤曾經孤身跑去蘇府,與蘇榕有一面之緣。堂堂一位蘇府小姐知書達理,對她這個下人婉婉有儀,并不如傳聞中所說無禮任性。蘇榕想小姐讨厭蘇榕,中間一定有誤會。
“站住。”詩瑤抱着琴頭也不回的往外走,被鐘鯉叫住,她回身不禁露出笑容,以為小姐是想反悔,然而視線隔着薄紗,鐘鯉的倩影模模糊糊,“呂諾還未回信嗎?未免太沒規矩。”
詩瑤抱着琴黯然,呂諾去了西山有數日,期間一封密函未回。呂諾雖然貪玩,但不會連這點規矩也不守,恐怕事情有變。
“禀小姐,恐怕呂諾遇到了麻煩。聽探子回報,蘇榕身邊高手雲集,最近更是多了一位天下第一刺客。”
“屬實嗎?”
“千真萬确,那女子名喚如鳶。”
“第一刺客……如鳶?”
詩瑤聽小姐疑惑,想到小姐宮變前便離開,帝都密聞不知情,便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是之前頂替姬音入宮,刺殺帝辛的英勇女子……”
“是她!”
難怪聽到這個名字覺得熟悉,尤其名字一入耳,龍塌前不堪入目的場景就在腦中閃現,經詩瑤一提醒,鐘鯉徹底想起來了:就是這個冒牌貨。怪不得蘇榕從不讓她接觸“姬音”,明說是怕惹禍上身,原來早就串通一氣!蘇榕與如鳶瞞着她密謀,看在慕容幸的面子上,鐘鯉既往不咎。但蘇榕利用她的無知如今逍遙法外,加上她前些日子查到的她與丹霄私通殺害帝辛一事,于私于公,這個公道鐘鯉要讨一讨。
“鐘家死士何在?”
“小姐,怎麽了?”
“傳我命令:西山知情人,格殺勿論!”
詩瑤聞言一個手滑,将琴一端與地面磕碰發出一聲悶響,驚慌擡眼,見鐘鯉撩簾子走出來,一色櫻子紅對襟绡紗新衣飄蕩如水,又怔住了。
鐘鯉神情自若,走至詩瑤身邊,忽然撩起月白色水紋淩波裙擺,露出一只雲煙如意水蕩紅綢鞋,正懸在琴的上方。詩瑤下意識伸手去擋,恍然驚醒:格殺勿論不止蘇榕,更是要呂諾陪葬!
“把手拿開。”
詩瑤手背作痛,瞬間濕了眼睛,抱着琴撲通跪下。小姐以前愛護此琴,從來不加以他人之手,如今這般絕情,吓壞了詩瑤。
詩瑤哀求道:“詩瑤知道小姐心裏苦,要罰就罰詩瑤吧,這琴有什麽錯?想當年這琴還是……”
“住口!”
鐘鯉揚起手,觸及到詩瑤害怕的目光,失望的放下手,聲音顫抖:“我又有什麽錯?一個兩個三個都來騙我。”
“蘇榕罪有應得,小姐沒有錯,即便是小姐錯了,詩瑤也站在小姐這邊!”詩瑤急忙表忠心。
“我沒錯,你聽着,錯的是他們。”鐘鯉目光堅定,咬牙切齒,“我回來了,錯的人都要死。”
“小姐三思!”
詩瑤拉住鐘鯉,低下頭泣不成聲,小姐丢了絕世無雙的琴技,不能再丢了自己,呂諾是由自己引進鐘府,辦事不力她理應受罰,可身上痛不及心中痛。
“詩瑤願意替呂諾受罰!”
鐘鯉冷笑一聲踢開詩瑤,用力推開房門。
頭頂是慘白的陽光,迎面是兩個方杆旗鬥,路兩旁是參天古柏,鐘鯉目不斜視,穿過廣亭甬道來到儀門。儀門前匆忙來往的人見到鐘鯉一身紅衣出現,皆目瞪口呆驚在原地。
門東申明亭,門西旌善亭,兩側房舍皆出鬼哭狼嚎,鐘鯉擡腳向南走去。臨街的高大木牌坊,雕刻有“軒轅國風”四個大字,鐘鯉站在字下,擡頭凝望。
站了片刻,有下人上前勸道:“小姐,快回去将衣服換下吧,叫大少爺看到要挨罵了。”
“他為何罵我?因為我不好看?”鐘鯉身形一動不動。
“小姐潔身自好,下人們都知道,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父親喪期不過三日,你不着喪服還穿豔衣!有沒有良心!”
說話的換了人,鐘鯉餘光見那下人不知何時讓開,正恭敬對一白衣少年行禮。少年迎面走來,神色冷峻,鐘鯉轉身行禮,輕輕叫了一句:“大哥。”
鐘府衙前照壁兩側,白練在轅門高挂,大門前一對昂首遠望的石獅子都被那白練遮住視線。偶爾有過往路人經過鐘府門口,看到門前白色燈籠中那個“祭”字,都快步走開。
鐘鯉再次行禮:“大哥,今日是喪期頭三,我想親自為父親圓墳。”
“你手怎麽了?”
“無事,不勞大哥挂心。”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那樣倔。”
鐘鯉低頭不語,一陣風起,紅衣飄蕩,鐘正雨盯着她看了片刻,揮揮手轉身離去。
“罷了,明日卯時女帝有旨,記得按時回來。”
鐘府大人鐘洪病逝前,命人在鐘府門口兩側牆壁上,左書:“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右書:“負人既負國何忍負之”。慕容幸感念鐘家開國有功,鐘洪剛正不阿,封鐘家嫡長子鐘正雨為大史,鐘家嫡長女鐘鯉為內侍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