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錯(二)
鐘家兄妹三年守喪期滿進宮面聖,正式入朝廷之列,這是後話。
彼時西山寺廟入夜,屋裏燭火忽閃不停,如鳶一直盯着蘇榕的靴子看,越看越覺出不對,蘇榕的鞋面不知怎麽劃破了。
如鳶道:“有人要殺你。”
蘇榕坐起身來,看着如鳶的雙眼清醒無比,嘴唇卻微微發紫。
“誰要殺我?”
“你的一位故人。”
“你也算我一位故人。”
床頭竹籃中的小剪刀銀光閃閃,蘇榕伸手去勾,如鳶劍自鞘出,橫在身前解釋:“要殺你的人不是我。”
蘇榕淺淺一笑,手握剪刀去剪燭芯,火苗竄起,蘇榕的笑顏更加明明晃晃,她端着燭臺走向如鳶,影子瞬間籠罩這間不大的屋。如鳶與蘇榕中間隔着一個人,此時直接踢至蘇榕腳前,與此同時地上的人哼唧一聲,捂着腦門悠悠轉醒。
“抱歉,手抖。”
“我醒了!我醒了!”蘇榕第二滴熱蠟就要滴下,刺客無奈道:“可不可以別燙臉!”
蘇榕不解:“誰派你們來的?”
“啊喲……我是女帝派來的。”
如鳶劍鋒偏移,直指地上之人眉間,眸光漸凝,“巧了,我也是女帝派來,特來保護蘇榕。”
“大家都不想浪費時間。”蘇榕尋思着,将燭臺移到刺耳傷口處上方,“再給你一次機會,老實交代,饒你不死。”
刺客大方躺好,卻一臉掙紮:“這位雇主有要求,一定要下毒,可誰知我還沒接近你呢,就在山腳被人偷襲了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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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大光明!”
“你明明是先打昏我,再給我劃了兩劍!你撒謊!你小人!你無恥!你……”
“別廢話,乖乖把解藥交出來。”
“耍流氓!”
如鳶蹲下身在刺客身上摸索,遭到刺客的強烈不滿:“蘇榕你管不管!”
如鳶沒有找到解藥,蘇榕冷冷一笑:“別說如鳶耍流氓……我死前也耍耍流氓。”
刺客險些被自己下一句“耍流氓”噎住。
“……鐘家。”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蘇榕袖中飛出一把短刀,鋒尖直指那刺客脖子,蠟如殘存的血淚,從燭身滴落,随着蘇榕身形一晃,滴濺到手指。
“知道你在此的人屈指可數,信不信由你你你別燙臉!走水啦!啊!啊!”
“閉嘴。”
蘇榕手指終于吃痛,燭臺傾倒,如鳶眼疾手快,一劍劈開整只蠟燭,連同燭臺一起。一片漆黑中,唯有如鳶的劍發出幽暗的光,這寺中唯一的燭臺被斬斷,蘇榕無燈可點,站在原地窘迫的很。
自己的人頭有沒有一千金?
蘇榕不想知道是誰要來殺自己,一邊掐起手指算價錢,一邊跟地上人商量:“你的雇主給多少錢,我用雙份買你的解藥。”
地上人沒有回答,如鳶反手一劍刺過去,刺了空。
“我去追。”
雪夾帶着月色從窗處被風吹進來,地上空空如也,如鳶跳出窗去,蘇榕鐵青着臉色追至窗前,心中疑惑萬分:鐘鯉為何要殺自己,女帝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所在?如鳶說她奉女帝之命……又可信嗎?
“咣當。”
蘇榕腿腳越發沉重,冷汗淋漓跪倒在窗前,刀也拿不穩。
“啪。”
窗無人支撐,無情的将月色關在外面,仿佛在說:生在暗處的人,就應該死在暗處——在暗處的人很多,密探是其中之一,密探潛入各家領地的方式各式各樣,每逢改朝換代換,上面就更需要這些人的存在。
密探一生一度,若功成身退,後半生可游手好閑過日子。蘇榕無父無母,亦沒有後半生,同蘇杏簽的是死契。
迷魂曲,奪魂刀,殺人無聲。
“從今以後,你叫蘇榕。”
“蘇榕,要為我殺一個人。”
曲絕,刀絕,殺心絕——她原叫三小姐。
皚皚白雪從天而降,厚到把院子全部掩埋,蘇榕一臉茫然,站在院中。
“冷嗎?”
一片寂靜中突然冒出聲音,就在耳邊,蘇榕跌坐在雪地,狼狽四顧卻無人。
“蘇榕,冷嗎?”
晴空高挂,蘇榕并不感到冷,但卻感到有什麽觸碰自己的臉,是一只手。
手的主人似乎在笑:“砟樂得了你的好皮囊,更要胡作非為。”
那只手離開臉,不知何時跑到身後,抓着蘇榕的後衣領向上一拽,奇怪的是,蘇榕頓時渾身飄乎乎,再落時竟浮在雪面上!
蘇榕心中了然:自己不是在西山的寺院中,而是已經死了。
“我成仙了?”
“不,這裏是昆侖山。”
“那是什麽地方?”
“你怎麽連昆侖山都不知道?”
“昆侖山?軒轅卷宗有千山萬水,卻并無此山。”
“軒轅大陸在虛無之地有座雪山,擁有通往天界之門,世人都知,你怎麽不知。”
環佩叮咚,面前有人影綽綽,聲音有幾分熟悉,蘇榕想要看到對方的面容,結果被這滿地白雪刺的流下淚來。
“你……是誰?”
“睜眼看吾。”
蘇榕好奇心使然,顧不得雪光灼傷,微微睜開一只眼。面前人衣衫若隐若現,齊腰的墨發如蕩漾水中,唯有腰間一塊玉牌清楚端正,上刻“堯”字。
蘇榕向上看去,對上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心中一驚,猛地睜開雙眼。
“見到這張臉開心嗎?”對方似乎很開心。
蘇榕被這滿地的雪刺疼,忍不住去揉眼睛,一定是她看錯了,怎麽可能?!不可能……不……帝辛已死,如果死後還能遇見他,她寧可不要死!
“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啊!”蘇榕忍不住捂臉哭出聲。
對方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沒有前世,孽都在今生。”
“你別碰我!”蘇榕整個人處于崩潰邊緣,驚叫。
大雪紛飛,對方無奈勸道:“你別激動,聽吾給你慢慢解釋啊,吾不是帝辛,你這人怎麽只看臉。”
蘇榕凝視着對方帝辛一模一樣的面容,無語。
“吾叫蕭堯,是砟樂的師兄,昆侖山弟子不能讓凡人窺探真容。你可明白?”
“……”用帝辛的臉來吓我,樂神醫師兄腦子多半不好使。
蕭堯端詳着蘇榕,愁眉苦臉說了一些對樂神醫的抱怨,蘇榕看着空中雪停,糾結該不該聽。
蘇榕耐着性子一直聽到最後,蕭堯似乎清醒,換回平和的語氣問她:“我喜歡我師妹,可是師妹不喜歡我,她喜歡大師兄……我也不明白,究竟誰錯了?”
蘇榕汗顏:“都錯了。”
蕭堯輕笑了一聲,又問:“師妹如今只近女色,是誰的錯?”
“你。”
“為什麽不是大師兄?”
“我不認識。”
蕭堯無奈道:“我也有錯,如果我追緊她,她就不會走上歪路了。”
蘇榕眨眨酸澀的眼睛,直視蕭堯道:“砟樂永遠不喜歡你,你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
“她走的是不是歪路,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蕭堯不屑的一笑。
蘇榕道:“你還有什麽事?別耽誤我投胎。”
蘇榕着急,帝辛的臉就在眼前變成虛影,随之一聲嘆息撲面而來:“我和砟樂打了賭,賭你與帝辛。”
砟樂消失不見,蕭堯的出現,終于讓蘇榕死也死個明白。
“帝辛在娘胎裏的時候,我為他種下我的善,他日後會是人人皆可誅之的纣王,但會對一個女子死心塌地。砟樂求女娲娘娘捏出一個美貌的女子,‘機緣巧合’下送進宮中,我們賭:愛情能不能讓一個壞人回歸正途……”
“你們賭的是蒼生的性命!”蘇榕渾身冷汗直流。
“你心系天下蒼生,怎麽不分帝辛多一些?”蕭堯毫無愧色,甚至揚起一絲冷笑。
“抱歉,我愛世人,唯獨不愛他。”
天色昏暗,蘇榕可以直視蕭堯,一眨不眨,蕭堯被她激起脾氣,質問道:“那你為何生下帝辛的孩子!”
“你已經輸了,蕭堯,糾結這些沒有意義了。”
蕭堯不置可否:“砟樂被昆侖山趕出師門,再無登天之路。我輸了,她也沒贏。”
“你為得到砟樂都已不在乎蒼生,又何必在乎輸贏。”蘇榕憐憫的看着他,此刻大膽猜測砟樂所想,“她應該不是為了贏你,只是不想輸給世俗偏見。”
如今砟樂的真容在自己臉上,說明她守在自己身邊時,就已經不是昆侖山弟子。自己不過是一個賭碼,砟樂還能對自己如此上心,蘇榕感激不盡。
“你不是帝辛,我也不是砟樂,雖勝負未分,你們仍應是一家人。”
蕭堯閉目,似不忍再看蘇榕的臉,揮一揮袖,指着不遠處的一扇門道:“走吧。”
蘇榕道一聲多謝,順着那一股袖風飄出這夢中仙境,想想自己不過二十歲的小姑娘,提前窺見天命,又驚又怕,生生從夢中哭醒。
聽見蘇榕的哭聲,如鳶第一反應:詐屍!
先探探鼻息。
蘇榕見如鳶對自己問話當耳旁風,狠狠的對着她的手吹了一口氣。如鳶如夢初醒,迅速縮回手,一臉不可思議:“你、你昨晚分明咽氣了。”
蘇榕擡手擦眼淚,手指一痛,放到面前定睛一看,是昨晚燭蠟燙出的泡。
噩夢醒了,竟然還是噩夢。
“另一個呢?”
“死了。”如鳶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丢給蘇榕,“她說這是解藥,我昨晚喂你服下,結果不到片刻你就……可惡,不到一天被她騙了兩次。”
如鳶這時才後知後覺發現被騙。蘇榕拿起瓶子放在眼前端詳,輕笑道:“你怎知她被你解決了,屍首呢?”
沒準也是假死騙過如鳶,這就是一天三次了。那女刺客放過自己,絕不是因為屈服如鳶,那麽這解藥如何解釋?難道……這個女刺客并不想自己死?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填完坑會另開小白甜文平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