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權(二)

赤烏的秘密原來姬音不說,大家也心知肚明。

鐘鯉與丹霄并不熟,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姬玟,如今第一次見面就起矛盾,也是因為姬玟——姬家的秘密,只有姬玟知道,姬玟在哪,只有赤烏知道,赤烏在哪?現在只有鐘鯉知道。

“喜歡也罷。”丹霄聞言一笑,“怕姑娘不給丹霄機會。”

鐘鯉果斷拒絕:“別白費心機了,你沒機會。”

“此時不正是機會。”

丹霄面上帶笑,眼中寒光泛起,鐘鯉裝作不知殺氣,幹笑道:“将軍在此,若叫女帝知道……”

“本将軍就是要讓她知道!”

鐘鯉聞言一驚,轉身便逃,可惜腳下數步不敵丹霄一大步,瞬間被縮回距離。

“救……唔……”丹霄一把捂住鐘鯉的嘴,将她拖到角落的陰暗處,撕扯間,不料鐘鯉忽然發狠,銀牙死死咬住捂嘴的手。

丹霄無奈,一掌揮下:“松口!”

這一掌力道之猛,鐘鯉乖乖松了口,且依稀聽見下額骨一聲輕脆,她捂起下巴,因疼痛無法發洩怒火,憋的渾身發顫,淚水盈眶,可丹霄仍不打算就此放手,揪起她頭發逼她直視自己。

“為什麽要騙我?”淚水從鐘鯉眼角不斷滴落,丹霄收回手,握着那一灘水跡,似在掙紮:“為什麽要回來?”

鐘鯉淚痕猶存,突然對丹霄笑起來,笑容因下巴疼痛而詭異。

“你笑什麽?”丹霄警惕着鐘鯉的一舉一動,卻見她掏出袖中聖旨,眼中滿是嘲笑:“我,鐘鯉,回來,不是,蘇後。”

聖旨上,清清楚楚寫着鐘正雨的名字,尾端蓋着帝印。這是女帝給大哥的聖旨,鐘鯉若不能将聖旨送到家中,丹霄必将會有大麻煩。

“你、你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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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鯉堅決搖頭,見丹霄又伸手過來,揮起聖旨就打,丹霄哭笑不得,混亂中抓住鐘鯉下巴一接。鐘鯉吃痛,怔了一怔,反應過來發現這只修長的手名為接骨,實為摸自己的臉,然而鐘鯉就是鐘鯉,并未撒謊,丹霄不甘心,也無可奈何。

丹霄郁悶:“鐘姑娘除了臉,很像蘇榕。”

鐘鯉一掌打掉丹霄的手,心中同樣郁悶,自己特意學蘇榕穿衣,妝容,甚至走路的姿态,為的是變更美,而不是為引出致命的誤會。

鐘鯉冷冷道:“蘇榕同姬玟走了,就不會再回來,将軍早日死心吧。”

赤烏的秘密,蘇榕在西山交代過,鐘鯉以尋琴為由,已在摘星樓找到機關所在,卻不打算告訴任何人。蘇榕推算,誰越表現出對赤烏關心,誰殺死姬玟的嫌疑越大,嫌疑之中姬音為首,丹霄為急,慕容幸為懼……鐘鯉一番試探,三人果真如此表現。

蘇榕料事如神,奈何命短,若死前聽不到鐘鯉在軒轅城的本事,死時未免遺憾一番,鐘鯉雖然急不來,也必須争分奪秒。

鐘鯉心灰意冷的收好聖旨,狼狽的從黑暗角落走出,丹霄跟着走到鐘鯉身旁,不甘心道:“姬玟、帝辛、蘇榕,三人屍首失蹤,鐘大人難道不覺得蹊跷?或許他們沒有死……”

鐘鯉眯起眼直視太陽,并不接話,丹霄見鐘鯉沉默,施了一禮,失魂落魄離去。鐘鯉轉頭看着丹霄的背影,揉着下巴腹诽:聽說丹霄是蘇榕師父,如今看來,也不過一個敗在美人關的英雄,沒什麽資格跟慕容幸鬥。

姬家經歷兩朝慕容皇室,至今權位屹立不倒,惹世人猜測不斷,不知何時起,有謠言四起。這些謠言鐘鯉盡數聽過,其中有一說最為可信:姬家祖上曾留下一筆巨大的寶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可保姬家百年不倒。然而姬玟戰後失蹤,姬侯不久也暴斃而亡,如今只有姬家嫡次子——姬玟之弟姬凊岚差強人意,能勉強主持姬家大局。

姬凊岚一日上街,聽到所傳謠言時戟指嚼舌,翌日就有一支車隊浩浩蕩蕩,把百箱賬本從姬家擡入宮中,以證清白。

女帝上朝,見階下百箱齊列,姬音站在正中央,頓覺頭大。

丹霄将軍從百官出列,道如今國庫空虛,姬家心有餘而力不足,可忠心天地可鑒。大史鐘正雨出列,也是為姬家求情,可話未說兩句,惹慕容幸拍案而起:“究竟是何人造謠生事?難道寡人在你們眼中就如此昏庸?!”

姬音冷眼旁觀,倒像是局外人,慕容幸不滿,下朝執起她的手,一字一句安撫道:“寡人也是姬家人,誰陷害姬家,寡人決不輕饒。”

姬音行了一禮,不着痕跡的抽出手來,慕容幸看她莞爾,當朝傳旨給姬凊岚,命姬音勝任樂府樂師一職。

鐘正雨忍不住皺眉:“女帝,樂師一職……”

“鐘史官,寡人不會虧待鐘鯉,早已為她備下更好的選擇,你且安心。”

鐘正雨行禮,愁容不改:“臣感謝不盡,可令妹向來頑固自己,若沖撞天意……還請女帝輕罰。”

鐘鯉當日圓墳歸來,剛進軒轅城就打了一個噴嚏,忙攏了攏貂衣,命車夫調頭去姬家的裁縫鋪取早預定下的皮襖。

這麽冷的天,大哥只着朝服未免太過單薄,慕容幸不心疼人,那就自己來吧。

鐘鯉本想着取完皮襖就回鐘府去的,誰知調頭的路上發生了意外,一輛車攆風風火火在大道行駛,鐘鯉的車攆超了近路,從小巷出來時躲閃不及,車頭被迎面相撞。

驚呼與嘶鳴四起,車輪與地面的摩擦發出難聽的吱呀,對方車攆撞到了一旁的攤位停下,鐘鯉的車攆晃晃悠悠,堪堪落穩。

車夫驚魂未定,忽然想起身後:“小姐沒事吧?!”

“我沒事……”鐘鯉捂着頭,“外面可有人受傷?”

車夫審視了一圈,禀道:“咱們無人受傷……對方還未出來,不知情況……攤位損失三個,無攤主受傷,不過他們受了驚吓……小姐!對方下車了!”

鐘鯉準備下車的身形一停,回原位坐好,聽見對方腳步漸近正要發火,對方已搶先先一步詢問:“閣下沒事吧?”

車中的人還未開口,有下人已罵道:“走路不長眼睛!這車中有我們老爺的靈位!你說有事沒事!”

“萬分抱歉!我無意沖撞閣下,只是有事十萬火急,懇請閣下先放我過去……閣下請放心,我不會逃避責任,願作任何補償。”

下人更怒:“誰要你補償,你可知我們家老爺是誰?我們家老爺可是大……”

“這位公子,你有何事如此慌張?”

車中人聲音尖細,姬凊岚一愣,上前一拱手:“家姐出事趕着入宮,我是姬凊岚,日後定會親自登門給姑娘道歉……”

鐘鯉撩開車簾,看到姬凊岚的樣子一時愣住,只見姬凊岚外罩黑鶴氅,墨綠的緞袍內露出镂空木槿花的銀鑲邊,腰系玉帶,一身分明是清新俊逸的美少年裝扮。

察覺車中人的視線,姬凊岚下巴微微擡起,劍眉星目,鼻如懸膽,髻發微散下,一張臉此刻雌雄莫辯。

“鐘鯉姐姐?”姬凊岚見到鐘鯉同樣一愣,随之轉喜:“你回來了?”

“上周便回了,今日是為父親圓墳歸來。”

“還好鯉姐無事……”姬凊岚喜色全無,一臉懊惱:“鯉姐對不起,我會去鐘府道歉的。”

鐘鯉點了點頭,暗自惆悵,自己不在帝都幾年發生許多事,如今舊人再見,恍若隔世,有話也不知從何說起。

姬凊岚告辭:“凊岚先走了,鯉姐保重。”

家姐出事趕着入宮……鐘鯉回過神來,叫住凊岚:“姬音怎麽了?”

姬凊岚躊躇了一下,見鐘鯉眸光真切,抽出袖中的聖旨遞過去。鐘鯉坦然接過,一目十行,呼吸急促,鼻尖的白氣越吐越濃。

聖旨中無非就是樂府尹一職的變動,鐘鯉恰巧是預定的樂府尹,出去一趟回來發現前途沒了,當下哭笑不得。

姬凊岚忙解釋:“鯉姐姐,家姐無意搶占你的位置……”

“姬音口不能言,樂府那幫戲子不知要怎麽欺負她呢!”鐘鯉說着向姬凊岚伸出手,“你的車攆壞了,坐我的去。”

姬凊岚怔了一下,粲然道:“多謝鯉姐!”

車攆中姬凊岚整理鬓發,見鐘鯉一直盯着自己,笑着湊過去:“鯉姐為何一直看我?”

“你……長大了。”鐘鯉說完,忍不住自己先笑了,“依舊這般好看。”

姬凊岚笑着挽起鐘鯉的胳膊,将頭靠在鐘鯉肩上,一如曾經般親昵,對鐘鯉撒嬌:“鯉姐,幫我梳頭好不好?”

鐘鯉為難:“我……我不會束男髻。”

姬凊岚挽着鐘鯉的手松了松,自嘲一般的笑:“男不男,女不女,鯉姐心裏不知怎麽笑話我呢。”

“凊岚你說的什麽話!”

姬凊岚擡眼見鐘鯉愠容,忙直起身告饒,鐘鯉卻沒了心情同她玩笑,一臉嚴肅道:“我也出過笑話,如今厚着臉皮回來,哪有資格嘲笑你?”

姬凊岚當初還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如今姬家有女長成,卻變成了翩翩少年,鐘鯉怎麽會不心疼?姬音口不能言,姬凊岚終不嫁人,對比姬家女子如此凄慘,鐘鯉這才意識到,鐘府有大哥罩着自己,自己有多幸福。

“……我心疼你啊,傻妹妹,為姬家做如此犧牲值得嗎?”

姬凊岚苦笑一聲,将頭再次靠在鐘鯉肩上不夠,伸出手環抱鐘鯉,半晌,輕吐一句:“值得。”

樂府門前,一女子頭戴虎睛石銀線墜子,一襲深紅翟紋素色曳地深衣,外披雪狐鑲邊染金的舍利皮氅,似在等人,自晨時站到現在一動未動。

峨眉淡掃,面上不施粉黛,神情淡漠,此人正是樂府尹姬音。

在她身後,樂府的戲子竊竊私語,個個濃妝豔抹看不出骨貌,其中一個滿腦銀鏈綴蝴蝶,随着她說話,假蝴蝶一晃一晃。

“瞧咱們的新樂府尹,生怕誰不知道她當官了,站這麽久也不知道冷。聽說她是個啞巴,啞巴怎麽能當樂府尹啊?我看……咱們還是早日将她趕走,免得丢人。”

姬音膚如凝脂,臉蛋雪白中透着粉紅,也是被冷風吹得久了,心中有些不耐煩,好在車攆不負她望遠遠而來,将她眉梢帶起喜色。

鐘鯉看見姬音,一時郁悶,若不是她口不能言,這軒轅城第一的才女之名,怎麽都輪不到自己的。

姬音發現鐘鯉與姬凊岚同行,暗暗吃了一驚,她沒想到鐘鯉來的如此快,對于樂府尹一事,她不知鐘鯉會怎樣埋怨自己。

“好了,人我送到了,保重。”鐘鯉眼神掃到門後,轉身要走,被姬音扯住衣袖,“音兒?有何事?”

姬音玉指纖纖,另一只手指着樂府,看向鐘鯉的雙眸似水,卻帶着談談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鐘鯉心中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姬音抓着自己的手,語重心長:“音兒好好幹,女帝欣賞你。”

姬音白了鐘鯉一眼,松開了手,看向門後的眼神一瞬間冰冷,對上姬凊岚時又柔和下來,露出笑意。鐘鯉将這一颦一笑看在眼裏,後背一陣寒意,攏了攏貂衣悄悄離去。

鐘鯉将車攆和車夫留給姬凊岚,步行穿過甬道,向深宮走去。樂府尹她搶不過姬音,那就去更危險的地方吧,姬玟留下的寶藏,又不只是蘇榕與姬家,她回來的勇氣,也不止于此。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茕語愛你。2017.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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