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鬼(三)
百裏思霈帶大家進西莊,一直沿着偏僻的小路走到西莊的那一頭,從路旁第一棵樹默默數到第七棵樹才停下,認清了第七棵樹對面那個破舊的平房,只身前去敲門。百裏思霈敲了六下不再多敲,半晌才有人來開門。打開房門的是位駝背老妪,一副老眼昏花的樣子,拄着拐杖一點點湊近,眯眼辨認全了面前之人,才眉開眼笑:“是百裏丫頭呀,找老身有什麽事?”
“莫媽媽,外面有點冷,我想進去歇歇。”
“外面有多冷啊?你說大聲點!老身聽不清!”
“風大!有雪!”
百裏把大氅給閣主留下了,此時穿着單衣,說完就打了個噴嚏,老妪皺起眉頭,退後了幾步,卻沒有放百裏進去的意思。
“老身這屋裏冷啊,不比屋外差。百裏丫頭當真要進來嗎?”
“冷點,至少無風無雪。”百裏上前一步扣住門,“莫媽媽,受凍的不止我一個,還求您行個方便。”
老妪飛快往街道看了一眼,并未看到什麽人,眼中眸光微冷,一邊往屋裏喊着“老頭子!快醒醒!”一邊慢慢挪步,敞開門放人進來。屋裏未曾點燈,百裏大步踏進黑暗中,老妪随即準備關門,有幾道虛影從她面前掃過,她似毫無察覺,關的極慢。
“多謝前輩,我們待一晚就走。”
門漸漸掩上,老妪身後亮起火光,是百裏點燃了屋中的煤油燈。老妪尋着光亮轉過身來,漸漸直起了腰,随之語氣與神态再無方才的老态,一雙眼狹長,精光四射:“來了不少哦!”
如鳶、如淞、佚夢、百裏思霈四人站了一排,被莫大娘看得渾身不自在,如淞覺得自己像待宰的羔羊,皺着眉扯了扯百裏的衣袖,小聲問道:“這是你什麽前輩?”
百裏思霈一笑:“軒轅城有個曉情樓你逛過沒?這位就是莫曉情莫媽媽。”
如淞傻眼:“你……”
百裏思霈又一笑,越過如淞拉住佚夢,走上前對莫曉情屈了屈膝。
“思兒見過媽媽。”
“夢兒見過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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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莫曉情在屋裏掃了一圈,奇道:“蘇榕呢?死了?哼,她可還欠老娘一千金呢。”
百裏思霈擦汗:“會還的,會還的。”
“還個屁,你們連西山分舵都炸了,哪來的金子還老娘!”莫曉情眯起眼看四人,“還不了,老娘就把你一個個……”
“西山分舵怎麽了?炸了?!”如淞接下來一個字聽不下去,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先揪住佚夢衣領一頓臭罵:“你把分舵炸了?你把家炸成什麽樣了?你炸了我們回哪!你是不是傻?你長了閣主的臉怎麽就沒長腦子!”
“放、放手!”
佚夢被勒的難受,無奈從袖裏飛出一把帶轉的小刀,才逼如淞放手。佚夢剛松了一口氣,正準備把飛刀收回袖中,不料一人兩指快如閃電,硬如鐵鉗,把飛刀死死夾在她面前,不能再動分毫!
佚夢收刀失敗,擡眼見是如鳶,一時失神。如鳶終于正視佚夢容貌,一驚之下脫口而出:“蘇榕?”
“我不是……”
佚夢說着用袖子遮住臉,眨眼隐入屋中的角落,如淞要同如鳶一起追問,吵吵鬧鬧。莫曉情無可奈何,手中拐杖重重一敲地面,怒道:“閉嘴!”莫曉情怒火剛起,如鳶如淞還未找到佚夢藏在何處,黑暗中已逐漸響起粗重的呼吸聲,仿佛野獸于睡夢中被吵醒,發出極大的不滿。
百裏思霈神色一變,打開火折子剛走上前去,那東西就徹底醒了,一聲吼叫震得三人退後一步。如鳶下意識握緊了劍,如淞則擋在百裏身前,緊張的咽了咽口水:“我沒看錯吧?!”
“你沒看錯。”百裏将手中的火光晃了晃,下了判斷:“體大身長,頭大而圓,眼大耳短,四肢粗壯有力,尾細而長……”
“你快住嘴吧!還不帶着如鳶跑!”
三人看到老虎大驚失色,一時忘了好奇這屋裏怎麽會有老虎,火光中,得見那老虎毛色雪白,身上滿布短而寬的柳條狀橫列黑紋,每兩條就靠攏在一起,體後部黑色條紋多而密,外貌不似一般山林之王。奇的是莫曉情敲敲拐杖,那老虎便收斂了殺氣,高傲的揚起頭和尾巴,緩緩踱步向莫曉情走去。而此時莫曉情身邊也多了一個人——佚夢低着頭靜靜站着,看不清神情。
莫曉情冷冷道:“西山分舵是蘇榕自己炸的,這事老娘管不着。但在老娘這,誰也不許欺負佚夢!”
“莫媽媽誤會。”百裏思霈急忙行了一禮,“如淞這人就愛沒大沒小,您別跟她一般見識。我們能得您庇護,在此歇息片刻,已是萬分感激,怎敢再胡鬧。如淞,如鳶,是不是?”
“是……”
“……”
如淞表示:“如鳶她說‘是’……”
莫曉情掃了一眼如淞,見她女扮男裝仍遮不住豐滿,心下覺得有趣,然而也只是有趣,如淞兩只銅鈴大眼不斷盯着莫曉情,叫人平白生惱。莫曉情視線移到如鳶上,見她污血一身,鬓發散亂,懶得再看。轉身向一旁的黑暗角落走去。
“老頭子!”
莫曉情喚了一聲,屋中不見有人應,只有那老虎踱步跟上,在莫曉情腳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卧下。莫曉情心滿意足的坐靠在那老虎身上,懶懶發出一個哈欠,又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反手伸進後背的鼓包裏掏了掏,竟抽出一個枕頭。
莫曉情一本正經道:“老娘明早見不到蘇榕,把你們都拿去賣了還錢!”
如淞忍俊不禁,正要笑出聲,被百裏思霈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嘴,連拖帶拽出了屋。如鳶正在猶豫要不要跟出去,佚夢已擡手将百裏留下的房門關上,頓時,屋內靜的只能聽見衆人淺淺的呼吸聲。
如鳶将方才奪過的飛刀放置眼前,只見那飛刀輕薄鋒利,刃上一絲鮮血,才知自己奪得急了,誤傷了佚夢。如鳶看了一眼莫曉情和那老虎,猜測這老虎會醒,多半也是因為佚夢帶着血氣驚擾了它。好在現在莫曉情帶老虎休息了,百裏思霈又帶了大丫出去,如鳶正得機會問上一問——如今蘇榕容已毀,人不在,誰又能斷定誰是真的,誰又是假的?
世上竟真有這等怪事,明明沒有血緣,卻可以長得如此相像!即便是假的,以假亂真足矣。
眨眼的功夫,佚夢已隐入暗中,如鳶方才見識了佚夢的輕功,心中早有打算,用功提氣去追,下一個瞬間就追上佚夢。這房子本不大,兩人你追我趕不過幾個回合,佚夢就被逼至角落,楚楚可憐。如鳶得逞的一笑,将手中的飛刀展示出來,飛刀尾端系着一根天蠶絲——這正是佚夢飛刀的秘密。線一端在手,任憑佚夢輕功再出神入化,也可以輕易追到。
佚夢低下頭不語,如鳶也不說話,将飛刀緩緩遞過去,佚夢接過正要收回手,如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從懷裏又掏出一個飛刀,輕輕放到佚夢手中。
兩個飛刀,一模一樣。
佚夢知道有事瞞不住,頓時委屈的淚眼盈盈,如鳶依舊抓着她的手腕,她想開口解釋,卻不知從何講起,其實她一生替蘇榕而活,已不需要去解釋什麽。更何況她都不喜歡自己,如何配談喜歡別人。
如鳶不喜歡佚夢總對自己低着頭,伸出另一手去擡她的下巴,卻驚覺眼淚而收回手。霎時,不可置信,不得不信,兩種情緒來回折磨如鳶的心,她的眼中失去了自信與勇氣,逐漸變得痛苦,可她還是不甘心的,不由分說吻上了佚夢的唇。
佚夢咽下驚訝,沒有任何掙紮,雖然只是簡單的肌膚之親,仍忍不住閉上眼。可惜不到片刻,如鳶氣息抽離,在安靜中發出一陣輕笑。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蘇榕對她忽冷忽熱,怪不得蘇榕面對她的真誠依舊生疏而戒備,怪不得蘇榕不給她一個訴說的機會……
原來蘇榕,從不喜歡她。
昕庭初遇,那幾句樹下的清唱;逃至昕庭,那幾夜傷痛的照顧;逃出皇宮,那幾本手抄的劍譜……救了她的究竟是蘇榕,還是佚夢,如鳶無法從真假中得到答案,在這一刻感到從未察覺的累。
如鳶松開了手,欲轉身離開,卻被佚夢一個挪步攔住了去路。佚夢大方揚起臉,直視如鳶良久,将她的緊張與失落看在眼裏,更将她的茫然和脆弱盡收眼底。佚夢雖心中略有苦澀,卻還是忍不住擡手為如鳶整理面前碎發,她看着如鳶的眼神溫柔如水,希望如鳶也直視自己的眼睛,如同直視自己的心意。
“對不起……”
“噓——”佚夢嫣然一笑,一指點在如鳶唇上。
那一指方才奪刀收了傷,指尖尚帶着血的腥甜,如鳶有歉意,可這些意外得來的傷,佚夢不需要對不起,她由衷的覺得:“佚夢遇到蘇如鳶,是三生有幸。”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一支半節】的霸王票!
作者:我對不起如鳶……
老虎:我經歷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