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二)

暗室的隔音并太好,通道的回聲蕩漾開來,衆人都斂聲屏氣,等着蘇榕的回答。

狴犴察覺氣氛詭異,默默扭步出走。

當初,莫曉情是曉情樓的老板,一張獨立的情報網,将軒轅城大小事掌握其中,任誰都要忌憚三分。彼時慕容幸還是蘇家大小姐蘇杏,跟莫曉情有些來往,一來二去也算常客,平日井水不犯河水。誰知一日莫曉情百無聊賴,竟看中了同行的蘇榕,在利益交換中執意要她。

慕容幸沒有答應,兩方僵持不下,蘇榕在一旁腹诽:莫曉情不會是暗戀蘇杏,嫉妒自己吧?

那時蘇榕還有心思談情說愛,被莫曉情一句話潑了涼水,她說:“帝辛明日要出宮逛窯子,蘇榕可以派上用處。”

“我送她過來本是避風頭……”蘇榕在蘇府不老實,難免引人注意。

“是金子總會發光,你藏不住的。”莫曉情不由分說拉過蘇榕,嫣然一笑,“這話聽着高興,不像去送死。”

蘇榕冷汗淋淋,緊張道:“金子的光不能殺人,吞下去才能致命,金子不夠火候,化不了仇。”

莫曉情饒有興趣:“小小年紀,竟懂這些。”

“姐姐教的好。”

蘇杏不動聲色,将蘇榕拉回到自己身邊,開口道:“莫老板,蘇榕是枚好棋。好棋要最後落,才能震動天下,你認為呢?”

莫曉情嫣然一笑:“我不會下棋。”

莫曉情被蘇杏說服了一半,于是結果是雙方各讓一步,留蘇榕在曉情樓暫住。莫曉情閑暇時教蘇榕跳舞,帶她偷看前堂吱吱呀呀的皮相買賣,玩的不亦樂乎。蘇榕起先不敢看,被莫曉情嘲笑了一番,後來竟對此偷窺之舉津津樂道,還能與莫曉情讨論一二……那時莫曉情終于知道蘇杏為什麽要送她出姬府了。

蘇榕實在是不老實,上至前堂客人,下至後廚的老婆子,侃侃而談,比莫曉情還要長袖善舞。那張臉面對不同的人,時而柔美,時而俊朗,不變的是媚眼如絲,勾人心魄。蘇榕有自信,沒有在她面前不臣服的人,即便經驗豐富如莫曉情,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蘇榕走的時候,莫曉情确實有一絲難過,極清晰的,極清醒的,一絲絲難過而已。

佚夢站在莫曉情身邊,哭的梨花帶雨,蘇榕一走,難纏的客人陸續登門,再也沒人挺身而出保護她了。蘇榕握起佚夢的手,兩眼通紅的安慰了幾句,又握起莫曉情的手,哽咽道:“阿情,此次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我希望你紅顏不老,再見時仍熱情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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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佚夢帶走吧,她可保你一命。”莫曉情受不了這樣肉麻,把手抽出來,轉身關上門。

蘇榕封後的那一年,莫曉情大肆宣揚曉情樓——當初蘇榕在曉情樓替姑娘出頭揍人,那是有客人親身經歷過的。蘇榕的黑歷史一傳十十傳百,搞得軒轅大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都道帝辛色迷心竅,朝綱不穩!趁此民心已變,姬玟公子和丹霄将軍迅速起兵,一內一外,殺至宮中血洗了三天三夜。

莫曉情在宮外等了三天三夜,等到蘇後被帝辛斬殺的消息,暗暗為佚夢掉了幾滴眼淚……然而蘇榕再也沒有出現。

莫曉情難得憤怒:“紅顏禍水的罪名刻在史書,對蘇榕太不公平!”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唯有權利,才有資格談‘公平’二字。”慕容幸一句話,輕描淡寫的封了曉情樓。

上上下幾百人,千千萬萬的消息,從此歸入慕容門,莫曉情心有不甘,夜裏也曾恨不得沖進宮中當一回刺客,可猶豫到天明,還是忍住了。

顧慮太多,不得不慫。

莫曉情百無聊賴,直到一天收到佚夢的信,她在曉情樓的樓頂坐了一晚上,天未亮,逃了。她奔到西山,知道小榕沒死,卻不敢去相認,一直在百裏莊等,期待她下山的時候,她能接住她。為此她馴服狴犴,險些被咬殘廢;為定居百裏莊,放棄光亮的皮囊;為追上曾經放棄的,不知不覺做了許多,很多以前從沒做過,也沒想過的事。

四周黑的就像一場夢,即便懷裏的人脈搏虛弱,心跳緩慢,卻依舊活着。莫曉情有些自私的想,如果蘇榕一直病着就好了,少些鋒芒畢露的美豔,多些溫柔的輕聲細語,可以像現在這樣,屬于她一個人。

……

良久,沒有回答,莫曉情打開火折子,想要看清蘇榕的神情,卻被她輕輕推開。火光中,蘇榕略帶歉意:“謝謝你,我一直……把你當做姐姐。”

莫曉情臉上有一絲的錯愕:“……姐姐?”

兩個字入耳,莫曉情如同被扇了一巴掌難受,她只做過“媽媽”,何時做過姐姐,她不甘心問道:“她呢?你也把她當姐姐嗎?”

“她不是我姐姐。”蘇榕回答的幹脆。

暗室內如鳶起身,百裏思霈未睜眼,聽着如鳶的去勢,指尖飛出一根銀針。如鳶不屑,擡手彈開銀針,頭也不回準備開門,佚夢只得上前攔住她,重重的搖頭。

門外莫曉情聲音又起:“你當真要去?他們可是亡命之徒……”

“彼此彼此。”蘇榕飛快系緊身上的大氅,皺起眉頭,“我出去一趟,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這……”莫曉情猶豫。

“我跟你去。”暗室門終究還是開啓。

如鳶身後有燭光,蘇榕看不清她的神情,佚夢看的清楚——那眼裏是一往情深,她攔不住的堅定。佚夢想抓着她不松開,可如鳶衣袖太滑,她稍稍使力,指尖的傷口就刺得她心裏一痛。

如鳶掙開衣袖走進通道,百裏思霈站起身緊随其後,提高音量道:“閣主,我也去。”百裏思霈放心不下安伯,臨走,看了一眼熟睡的如淞。

蘇榕怕莫曉情再次開口告白,帶着二人匆匆離去。莫曉情目送她們離開,轉頭對佚夢苦笑:“老娘教不了你什麽了。”

一向熱情開放的莫曉情,品嘗着被拒絕的無奈,站在原地出神;而佚夢,倚在暗室門口看她,又似看着遠方,同樣無語。欲言又止又怎樣?直言不諱又怎樣?被拒絕的情感,接下來只能演獨角戲。兩人心知肚明。

外面已是深夜,街上空無一人,蘇榕低聲吩咐百裏思霈幾句,放她獨自行動。如鳶等到百裏思霈離開,面無表情的守在蘇榕身邊,保持着距離。

“我需要一雙鞋。”

“什麽?”如鳶走神了。

蘇榕敞開大氅,提起沾滿污跡的白裙擺,苦笑道:“我的鞋子在路上跑掉了,剛才一路光着腳回來,襪子也快磨破了……我只是想阿情給一雙鞋而已,我不要她給那麽多,你明白嗎?”

如鳶沒心思聽蘇榕說什麽了,她一眼看去,發現蘇榕光着腳,棉襪已破,露出的腳趾和腳背微微發紅,當即氣沉丹田,一手扣住蘇榕的肩,一手托起她的腿,将人打橫抱起。

“你要去哪?”如鳶低頭問。

蘇榕被此舉吓得心砰砰直跳,匆忙穩住身形後,仰頭笑道:“你知道帝辛怎麽死的嗎?沒人敢這麽抱我。”

“我敢。”如鳶直視前方,“你要去哪?”

“等下!你先放我下來!”

蘇榕去擰如鳶的手,如鳶不放手也不喊疼,只深深嘆了一口氣,“我羨慕莫曉情,因為我能給你的,也就這麽多。”

蘇榕啼笑皆非:“不得不說你學習能力特別強,但我勸你別學莫曉情,她的性格不合适你。即使你強迫自己,也占不到我什麽便宜。你還是放我下來吧。”

如鳶的小心思被當場戳破,懊惱的搖了搖頭。蘇榕落地站穩,擡眼看見如鳶的小表情,饒有興趣道:“你這個人看着冷,其實挺悶騷的。”

如鳶一臉震驚:“你罵我?!我做錯什麽了?”

蘇榕捂着嘴,笑得前仰後合,拍着如鳶的肩道:“你先回去幫我讨雙鞋,我不好意思進去。”

“……”

“還有,你順便告訴她,我欠她那一千金的銀票掉到深潭去了,暫時沒法還她。”

如鳶身形一頓,僵僵回頭,只見蘇榕翻臉比翻書還快,一臉狡黠道:“沒錯,就是你背的那個大包袱,裏面可好些東西呢,我不管你能給我多少,反正丢的你都要一點一點還我。”

如鳶欲哭無淚:“我錯了!”

屋內,莫曉情抱着棉被聲淚俱下,說到激動之處,摟過一旁舔爪的狴犴大哭。佚夢坐在塌尾頻頻點頭,示意自己在聽,可她的視線,已經不知不覺飄到別處去了。

忽然,佚夢道:“如鳶……”

“你怎麽還想她!”莫曉情恨鐵不成鋼,一時沒有注意身後有人。佚夢已起身迎了上去,如鳶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冷冷道:“我有話同她說,你回避。”

佚夢黯然正欲離去,莫曉情一揚眉:“佚夢你去哪!給老娘回來!”

莫曉情并不把佚夢當做外人,相反,她倒想會會這個第一殺手,看看是她的劍快,還是她的劍快。哼,在馴服狴犴之前,她也是用劍的高手。

如鳶面無表情:“我沒有向女帝禀報你的行蹤,已是格外開恩,我勸你之後注意言辭。”她說完就走,順便撈起一雙鞋。

“哎呦這麽狂!給老娘站住!”莫曉情按住狴犴脾氣,準備親自教訓教訓這小丫頭片子,結果撩起棉被提裙下塌,沒找到自己的鞋,氣出一聲內力雄厚的叫喊:“偷鞋賊!有種你別跑!”

這一聲吼傳到屋頂,一個黑衣人暗暗打了一個哆嗦,領頭的黑衣人毫不留情一個腦袋瓢,用眼神罵道:沒出息!

冷……黑衣小兵委屈,又打了一個哆嗦。領頭人瞪了他一眼,靜聽片刻後,對衆人一揮手,眼中殺氣顯露:“上!”

蘇榕還在穿鞋,頃刻間頭頂刀光四射,如鳶拔劍擋刀,奈何對方一擁而上,即便護住了蘇榕,也早已湧進了屋裏去。佚夢一聲驚呼,閃身躲過一擊,正欲再逃,聽一人驚道:“這有暗室!”

不行!初生初盛和如淞都在睡!

佚夢輕功了得,回身一躍至開關前,只身擋住。下一瞬間,無數寒光向她砍來,夾帶凜冽的寒風,咄咄逼人。倉促躲閃間,她腿上還是中了一刀,狼狽跪地。

哪怕只能争取一點點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按時更新的原因只有一個……沒存稿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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