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點好吃
海水冰涼的沒過全身,火藺魚妖雖法術不高,但兇殘暴虐的厲害,一只火藺魚妖咬住雲吞的腳瘋狂的将他往海底深處拖去。
身體不斷下墜,四肢也失去了力氣,雲吞眯着眼望着原來越遠的海面,仿佛這才想起自己體弱多病,生而帶傷,他爹苦口蝸心的囑托他,打架別自己動手,他爹他父親,就是他弟也能将人好一頓揍,想揍成什麽樣揍成什麽樣。
雲吞眼前發暗,火藺魚妖猙獰的笑容越來越模糊,他想起爹爹見他跟人打架落了一身傷時氣急敗壞的模樣,心口有些泛起澀意。
那時,他還年紀不大,跟着爹爹到凡間玩耍,孩子脾氣,趁爹爹給他買花蜜的功夫,轉眼就和其弟牧染竄出客棧跑到最熱鬧的街市玩耍去了。
人間正值三月初三,龍舟賽會,人山人海,他和牧染仗着個子矮,在人群裏鑽來鑽去的玩,沒鑽幾下,就一頭裝在了個漂亮姑娘的身上。
那姑娘抿唇一笑,扶起他們倆帶着去給買了花糖,并送到了客棧門口,誰曾想,他們剛分開不久,一群地痞流氓見那姑娘貌美又獨自一人,心裏生了歹意,趁人沒注意,就将姑娘劫走了。
這一幕正好被眼尖的雲吞瞧見,當即便怒了,爹爹還未回來,但救人要緊,拎着他胖乎乎的弟弟就跑出了客棧,這一跑,就是三天。
後來被快急死的爹爹在城郊外找到時,只見雲吞和牧染身後跟着七八位衣衫褴褛的姑娘,地上躺着六個彪形大漢,官府趕到之後,雲吞這才知道他們好恰不巧撞上了一群逼良為娼的龜奴,正打算将在城中掠走的姑娘賣到他國去。
雲吞和牧染渾身是傷,慘兮兮的,滿臉驕傲。
雲吞因為自幼體弱多病,帶着蛋胎裏就有的舊傷,身體向來不好,身上但凡有些傷病就恢複的極慢,他弟在床上躺了兩天就活蹦亂跳,雲吞卻是卧床休息了近半個月,才算是徹底清醒過來,不再發熱了。
他爹爹抱着剛醒過來的他,聲音都帶着一絲顫抖,說,“行俠仗義路見不平,都交給爹爹和父親來,你說你逞強什麽,好容易有些修為,現在都給你糟蹋沒了,你就護着你自己行不行,染兒都比你強,那一身的肉抗打,你這個傻東西~~~”
牧染,“……”
牧染蹲在一旁,捏捏自己肥嘟嘟的臉頰,撅着小嘴想,他這一身肉才不是為了抗打而長的。
胸腔裏的空氣越來越少,海水倒灌進心肺,讓他疼痛難忍,雲吞閉着眼,想,若是爹爹和父親知曉他舍蝸為人,死在這裏,會不會雷霆暴怒殺上笕憂仙島。
……畢竟,他爹脾氣有點不太好。
就在雲吞幾乎陷入昏迷時,海底一道水波自遙遠的深處追着他身上的月華珠而來,冰涼刺骨的海中央,一雙溫熱修長的手掐住了雲吞的腰。
雲吞聽見火藺魚妖嘶啞難聽的尖叫聲,被抱進了一個精悍結實的胸膛中,他在海浪裏努力睜開眼,想看救他的是誰,卻什麽都瞧不清楚,只能渾身發軟任由這個胸膛将他抱出了海面。
雲吞輕微掙紮,喃喃着,“……鱗片。”
然後,手心被塞進了一張微硬有些割手的東西。
“咳咳咳……”終于沖出海面的瞬間,雲吞大力咳嗽起來,渾身發顫,臉色泛白,他在洶湧起伏的黑色海浪中再次勉強睜開了眼,這次,他看到一雙淡漠漆黑的眸子,帶着剛洇過海水的冰涼和氤氲。
眸子的主人護着他将他往島上帶去,聽着雲吞不斷的咳嗽聲,低下頭,撬開他的唇瓣。
雲吞驚訝的去推他的肩膀,“唔——”
他還未來得及震驚,只覺得一股醇厚沉靜的修為被渡進了他的口中,和往常爹爹或者父親渡給他的修為都不一樣,雲吞無意識啧啧嘴巴,嘗到了那股修為的味道——清苦冷冽。
很像萬年飄雪的平原,破冰而出生出的一只獨傲冷冽的雪山人參,經年洇在清冷和寒霜之間,每一根須子都冰冷刺骨,苦入心脈。
但這樣的苦和寒對雲吞而言就像一根凍在冰窖裏的綠油油的大苦瓜,別的人苦的難以下咽,他卻覺得又涼又脆又香甜,有點好吃。
“……”
眸子的主人對他品嘗的動作不發一語,确保救出的這個人已經恢複過來,擡手按在雲吞後心之上,手上發力,便将他扔出了海面。
雲吞借力在半空中扭轉身體,像一尾魚般靈活,他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漆黑的夜空中,那人踩着從海面上升起的水霧立在半空,看不清容貌,只見身姿颀長,高大偉岸,威嚴淡漠,墨黑色衣袍滾滾,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微一眨眼,那人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下海浪聲和心口砰砰砰激烈的心跳,海浪翻滾,那人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
雲吞低頭,手中躺着的正是火藺魚妖的鱗片。
穆啓的傷口已經被清理幹淨,斷裂處爛肉發黑,血水直流,雲吞趕過去時,花灏羽恰好将爛肉逐一割下完畢。
“鱗片壓在他舌根下,能幫他抑制魚妖的毒性!”雲吞跑過去,掰開穆啓的下颌,将鱗片按了進去。
“夫子來了!”有人高喊。
“快讓開!”
被學生架來的夫子是嚴監學,看見兩名學生正将什麽東西給受傷的那個服下,他大聲怒道,“快将他送到醫廬,誰準你們私自用藥的!”
火把被架了起來,明亮的映出沙灘上的人,圍在一旁的學生給嚴監學讓出了一條通道。
花灏羽看了眼正怒氣沖沖走來的嚴監學,低聲道,“再不動手,火藺魚的鱗片就要失效了。”
穆啓臉色慘白,早已昏過去多時。
徐堯急道,“你們是冬雪堂的,不能擅自用醫,快将啓兒送到醫廬!”
雲吞抿着下唇檢查穆啓斷裂的手臂,爛肉被切除完整,碎骨處的神經泡在血水中還能看出微微跳動。
來不及了,魚鱗已經被含了進去,若在等送到醫廬,這人即便不因手臂斷裂而亡,也要被火藺魚麟毒死了。
雲吞當機立斷,“花灏羽,扶他起來,我會将鱗片逼入他的喉中,請你——”
“我知道,閉嘴,動手!”花灏羽立刻扶起穆啓,掌心翻上,貼在穆啓心口,他看了眼雲吞,示意自己準備好了。
雲吞點頭,雙指并住,按在穆啓的脖頸上,手中抓過一把火藺草強行塞進他的口中,引一股水流澆灌進去,在看到穆啓猛地咳嗽起來,下意識吞咽後,花灏羽一掌拍在穆啓胸膛之上。
一剎間他斷裂的手臂噴出一股腥臭的黑血,盡數飛濺在了徐堯的身上,徐堯驚恐的看着他們,“你、你們做了什麽?”
黑色的血水順着砂礫流向大海,雲吞和花灏羽同時起身丢開穆啓,在嚴監學氣洶洶的走來時好學生模樣般束手低頭乖乖站在一旁,剛剛不聽嚴監學大吼的好像不是他們一樣。
嚴監學一看穆啓的慘狀,立刻在他身上落了一層保護屏障,指揮學生将人擡去醫廬,他剛走兩步,馬上轉過身來。
跟在身後的雲吞和花灏羽也立刻停下腳步,齊齊站成一排,雲吞垂着腦袋,揪衣角,花灏羽瞥他一眼,跟着學,揪衣角。
當真是十分的委屈。
“裝什麽裝,島上的學生不準私自使用醫術,你們兩個不會不知道吧!告訴你們,他若是出事了,都別想逃!”說罷急匆匆帶着學生離開。
嚴監學的‘都別想逃’說到做到,雲吞渾身濕淋淋的,還沒走到寝房就被監學喚走了,帶進一間懲罰學生的禁閉室裏,屋外落了大鎖。
被一同關進來的花灏羽坐在角落裏,皺眉拽着身上又髒又濕的袍子,捏出個決正一點一點烘幹。
雲吞與他相對坐在另一個角落烘衣服,過了會兒,他小聲說,“應~該~……不~會~有~事~吧~”
花灏羽頓了頓,“我沒出錯。”
雲吞慢吞吞道,“我~也~沒~出~錯~”
他這才安心的拍拍心口,從頭上摘下來一片海帶葉子,“那~應~該~就~是~不~會~出~事~的~”
花灏羽唇角撇了下,從潮濕的懷中摸出一根火藺草,靜靜看着,聽到一旁有動靜,轉頭看去。
只見原本正烘衣服的雲吞化成原型,趴在牆根底下,鑽進小殼鼓動一翻,叼出來一套幹淨的衣裳來,小衣裳迅速變大,化成量身得當的尺寸。
雲吞滿意的鑽出小殼準備換衣服,就見身上半幹不幹的花灏羽幽幽瞪着他,一臉不善。
他想了想,拐回去又叼出一套,扔給花灏羽,也不管他穿不穿,自己先換好了幹淨舒爽的衣裳,撐着腮幫子偷瞄着手裏藏着的粉藍色蝴蝶結,瞥了瞥房中的另一人,咬咬牙,将小蝴蝶結塞進了懷裏。
不能戴。
花灏羽瞪了一會兒地上雲吞給的衣裳,磨磨蹭蹭穿上了。
火藺魚傷人之時,陸英恰巧剛閉關出來,及時趕去了醫廬,見到床上半死不活的學生,探身下去檢查了片刻。
“傷口是誰處理的?”陸英道。
嚴監學急死,“神君,他可有性命之憂?這群學生當真一到不如一代,不聽話的厲害,難服管教,我——”
陸英打斷他的話,“我在問你。”
嚴監學這才想起神君的話,拍着大腿說,“就上次那兩個争紫龍枝的學生,忒不聽話,讓我關訓誡室了,傷口是他倆處理的,神君,可有不妥,可需取續命丹藥來?”
陸英皺了下眉,“不用了。”
嚴監學一愣,愁眉苦臉,“啊!您再給看看啊,我看他還有氣,島上的學生可是一個都不能出事,這讓我怎麽向他爹娘交代!”
“糊塗。”陸英訓道,“他傷口已經處置好了,無需我再動手。”
嚴監學,“啊?”
“帶我去見他二人。”陸英一甩袖子,大步走出了醫廬。
夜已過半,海浪聲漸漸消去,青山遠岱含着薄薄的霧氣。
嚴監學道,“他二人就被我關在此處。”
陸英擡手,欲推門,聽裏面傳來交談聲。
“我~錯~了~”
“我也錯了。”
陸英的手放了下來,嚴監學道,“都知道認錯了,兩個小混賬早點不聽話。”他看着陸英的臉色,還想再誇下去,順便懇求神君饒過他倆,畢竟未出島的學生不準使用醫術,是忍冬神君立下的規矩。
先前出現過這樣的事,那還是幾千年前,有學生仗着自己學了些醫理皮毛,會認得些藥草百枝,從島上摘了藥材給同窗治病,卻導致小病誤醫成大害,險些丢了性命,為了避免此類事再發生,陸英定下規矩,唯有年末三試通過,他親自送出島外的學生,才有資格行醫。
陸英聽着屋中二人交談。
雲吞說,“火~藺~魚~的~鱗~片~毒~性~劇~烈~,貿~然~使~用~,确~有~不~妥~”
花灏羽略一思索,道,“以火藺草止血,也有風險,藥性和毒性唯有把握的分毫不差才能以毒攻毒。”
事分緊急,他也是大致做了掂量,實則驚險的很。
“如~果~時~間~足~夠~,取~白~英~石~二~兩~,女~萎~三~錢~…”
“石龍芮一兩餘二”,花灏羽接道,“澤芳一錢,熬之服用三月,可止其血…”
雲吞笑眯眯看着他,“防~其~痛~,生~經~絡~,腐~肉~不~存~”
二人異口同聲,“再配以火藺魚鱗,磨粉塗藥,外敷內用,不日便可痊愈。”
雲吞生平第一次遇見這般有默契的人,笑的酒窩深深的,在燭光下映出個小坑。
花灏羽大抵是也有同感,看雲隙的神色好賴緩了一緩。
屋外,嚴監學已經開始撸起袖子,“兩個小混賬沒有一點認錯之心,我去——”
陸英攔下他,轉身離開禁閉室,負手立在院中,夜已消去,晨曦從遙遠的海面升起,煙霧淡淡。
“神君?”嚴監學第一次見陸英這般神色,拿不住神君此時所想。
陸英未轉身,道,“嚴路,你在島上已有二千年,耳濡目染,可知被火藺魚所傷該如何處置?”
嚴路不是大夫,雖然這些年聽了不少的醫理,但也說不上來,支支吾吾。
陸英道,“穆啓的傷口處置的非常精妙,爛肉碎骨剔除幹淨,可見動手之人的利落,魚鱗和火藺草使用得當,毒性還未游入經脈,便被以毒攻毒,當場解了,可見用藥之人的學識眼界開闊,知書善用。然,這并非最好的解法。”
“那最好的解法是——”
“就在他二人所說的藥方中。”陸英轉身看他,衣袍翩翩,神姿不凡,“此法是神農三萬年前所寫,然而并未流傳下來,幾乎不被世人知曉,你可知為何。”
嚴監學搖頭。
陸英看着遠處的天邊雲濤浩渺,紫氣東來。
“被火藺魚所傷,其毒能頃刻之間進入經脈,根本等不到再去取白英石、女萎、石龍芮等熬成汁藥服用,不消片刻便會亡去,所以即便這是最好的解法,也并無任何所用之處。而采用第一法,則每一步都需用藥之人非常謹慎小心,熟悉火藺魚毒,并且果斷判斷快速入藥才能救其傷者一命。此二子能知曉并精通加以運用,不可謂不是天資不凡,大器之才。”
“神君這般誇贊二人,怕是不妥,他二人初來島上,還是冬雪堂的學生,心高氣傲年幼無知,島上的夫子皆是學醫經年,不比他們懂識的多,傷口不比他們處置的更好?而且百春堂裏的徐堯也被數任夫子看好……”嚴監學有些不服,若是這等小小年紀便得這般榮耀,将來怕是依仗天資,難服管教。
陸英微微一笑,道,“初見不愚,再見不凡,将有一日,他二人會大有所成,你若不信,長遠來看。”
他望向雲海深處被雲濤掩蓋的地方,心海泛起漣漪,若有一日,大器成才,得其二子相助,定能撥雲見月,苦盡甘來。
作者有話要說: 雲吞吞生而有傷,不能像小隙兒一樣任性無法無天,所以需要一個大大大樹乘涼,居家旅行必備十八般武藝俱全,更重要的是,那啥要對吞兒的胃口才行。那苦的換成雲隙,雲隙只會,“啊~啊~啊~,好~苦~,砍~死~你~”
所以小攻不能是個普通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