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偷懶耍滑的蝸

不管是大有所成,還是天資不凡,總歸是兩人犯錯在先,念在救人心切的份上,嚴監學只罰他們抄寫學堂規矩十遍,免去受皮肉之苦。

《堂規》共六萬字,厚厚一摞紙張看的雲吞眼前發暈,化成小蝸牛趴在紙上恹恹的伸觸角,不想寫。

嚴監學說什麽時候抄完了,什麽時候出禁閉室,雲吞要死不活的翻着小殼瞅着黑漆漆的屋頂,心想,那他不定便是出不去了。

門窗吱呀一聲,接着,屋頂傳來小蹄子噠噠噠踩踏的聲音,一塊瓦礫被掀了開來,露出一張毛茸茸的狐貍臉。

“雲公紙。”溫緣小聲呼叫。

花灏羽剛撩起唇角,便因這一聲徹底冷了下來,又黑又冷,活像被誰欠了三千兩。

溫緣本想向花公紙打招呼,見他這副模樣,給吓得心裏瑟縮一下,連瞧都不敢瞧了,烏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的望着紙上趴着的小蝸牛,“雲公紙,你餓不餓?”

雲吞伸出觸角無精打采的抖了抖,“不~餓~,溫~緣~吶~,你~走~吧~,莫~要~等~我~了~”他一根觸角數着這麽一大摞書,說,“我~怕~是~出~不~去~了~”

溫緣小心翼翼的從瓦礫的小口裏鑽出來,爪子扒着屋檐,說,“我下來幫你抄”說罷,他看了看頗高的屋檐,咽了下口水,眯起狐貍眼,把心一橫,跳了下來。

他這一跳讓花灏羽心中跟着一顫,放下書筆起身欲接,剛站起來,雲吞朝溫緣捏了個決,将灰狐貍兜成一團慢悠悠飄了下來。

溫緣四蹄落在地上歡快的朝小蝸牛撲來,眼睛一轉,就瞧見原本坐着的花公紙不知什麽時候站起來了,正兇巴巴的瞅着他,溫緣垂着耳朵趕緊蹭到了離花灏羽最遠的地方,兩只爪子搭在雲吞的書桌上,小聲嘟囔好兇,然後勾起細細窄窄的狐貍笑,說,“雲公紙,我來幫你寫吧。”

有了溫緣相助,雲吞總算是提起些氣力來,與他分了半個桌面,執筆抄起書來。

抄着抄着,便想起在海子裏的那個吻來。

雲吞清咳兩聲,問,“這~島~上~可~曾~有~人~見~過~蛟~?”

昨日在海中救他的可是鲛人嗎?

“就如火藺魚,島上這幾百年來都四第一次見得呢,更別說那行蹤隐秘,只出沒在傳說中的美人蛟了。”溫緣說,“雲公紙昨日好生膩害,竟能從那魚妖的手中救得人,還剝了鱗片解毒。”

雲吞一笑,未開口,只聽身旁啪的擱筆聲。

花灏羽緊緊盯着書紙,渾身繃成一條銳利的線,俊美的臉上如寒冰籠罩,拒人于千裏之外。

雲吞含着小酒窩,朝溫緣使了個眼色,慢吞吞道,“昨~日~非~我~一~人~之~為~”

溫緣瞅瞅雲吞,又偷瞄花灏羽,忍下心底的害怕,低頭捏着自己不小心變成毛茸茸的爪子,小心翼翼伸爪過去,說,“花公紙也很膩害……我、我幫花公紙也寫一點吧……”

他剛捏過一摞紙,還沒伸回爪子,就被花灏羽一掌按在了爪子邊上,“出去。”

溫緣一愣,眼眶發紅,要哭出來了,怎的這麽兇。

花灏羽皺着眉,雖是面無表情,聲音也不經意柔了三分,“都出去,吵死了。”

雲吞眼睛一亮,拉起溫緣,朝花灏羽道,“嗯~,我~和~溫~緣~太~吵~了~,那~便~多~謝~過~花~公~子~的~代~筆~之~勞~”

說罷,絲毫不見磨蹭,帶着溫緣捏了個決爬上屋頂那小洞,随即便離開了禁閉室。

屋中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窗外風吹樹婆娑。

花灏羽望着雲吞桌上寫好的一張《堂規》,泛白的宣紙邊緣不小心落了枚梅花形的爪子印。

他看了良久,最後抽過那張紙慢慢收進了自己懷中。

笕憂仙島的風總帶着海子的潮濕和藥草的苦香味兒,昨夜出了那事,今日學堂停上一日,肅正島規,以及夫子都忙着處理火藺魚咬傷學生之後的事。

海邊不見人影,淺水洗刷着鵝卵石,遠處的海子蔚藍不見蹤影,含着淡淡的青霧。

雲吞迎着清涼的海風,想起昨日救他的那人。他是不是蛟?如果是的話,那蛟伏在島的周圍是為了做什麽?如果不是的話,那個人又是誰呢。

雲吞不是追根問底之人,也懶得對什麽事好奇,只不過……他手指撫上自己的唇瓣,心想,那個人的修為真好吃。

爹爹以前說過,父親的修為花有股酒香味,雲吞想,萬年雪山參的味道一定比酒香更好聞。

不過,他尋他不是為了吃,而是為報了海底的救命之恩。

穆啓的傷沒有大礙,雖然少了一條胳膊,但好歹命保住了。

學堂裏拿雲吞和花灏羽當了個典型例子,嚴監學只字不提救人之事,連着四五日将《堂規》從頭講到了尾,在第三條‘任何學子未出世前不得行醫救人,擅用醫術’這條上濃墨重彩的提及了好幾遍,講罷,嚴監學朝綠竹藤椅上一靠,捏着條教鞭把雲吞與花灏羽喚了起來。

雲吞笑眯眯,花灏羽冷冰冰,明眼人一看就知要捏那個。

嚴監學用教鞭敲敲桌面,“雲吞,本監學問你,對于這一條堂規你可有什麽見地?”

雲吞攏了攏袖子,溫文爾雅道,“此規矩嚴明深刻~,發人深省~,尤可見立規矩之人未雨綢缪~,英明神武~”

小嘴甜的一比那啥。

站與一旁的花灏羽不由得瞥他一眼,被他話語裏誠懇真摯撩起一身疙瘩,想起那個在禁閉室裏幽怨哀嘆偷懶耍滑的蝸,心裏冷笑。

嚴監學聽得十分滿意,很是受用,“很好,看來《堂規》并未白抄,本監學問你,火藺魚妖之事你可知錯了?”

雲吞微笑,小酒窩圓圓的,膚若凝脂般雪白,如瀑的墨發垂在鬓前,有墨色山水般沉靜從容,看醉了一堂的學生,他一笑,“不~知~錯~”

嚴監學臉色一變。

雲吞看着滿堂學生,不急不緩說,“萬事不可唯一對待~,如火藺魚毒~,若當時不救~,毒入經脈~,他必死無疑~,固~,我以為我未有錯~”

學堂裏起了窸窸窣窣的交談聲。

嚴監學的臉黑如鍋底,捏着教鞭看向花灏羽,“你也是這般所想?”

花灏羽微一點頭,淡淡說,“既有把握,為何不救。”

嚴監學被他倆氣笑,教鞭鞳鞳抽了兩聲,怒道,“你們兩個不過是冬雪堂的學生,有何把握?島上的夫子不比二位見多識廣,醫術精深?既然你二子還不認錯,就給本監學出去站着,好好反省反省!”他一瞪學堂裏的學子,“吵什麽吵,再吵,出去一同站着。”

雲吞抿起唇,收拾自己的小書包打算出去,眼睛一瞥看到溫緣緊張的望着他,他一笑,小聲說,“沒~事~,好~好~學~”說罷,出去受罰去了。

學堂外雲淡風輕,青石小路延綿入了林深。

堂外無人,只能聽見朗朗書聲從四大學堂裏傳出來,伴随着千山飛鳥,更顯得此刻寂靜。

雲吞垂頭喪氣的托着腮幫子坐在長階上嘆氣。

花灏羽看了他一會兒,負手站于他身側,冷淡道,“嘆什麽氣,剛剛不是很神氣。”

雲吞撩了撩眼皮,水粉色的嘴唇張了張,又低下頭,“嗯~,你~也~差~不~多~”

花灏羽冷哼一聲,心想他剛剛是給他一個面子,否則自己認了錯,多不給雲吞臺階下,還顯得自己慫。他也撩衣坐了下來和雲吞一起看風景。

“欸~~~”雲吞深深嘆了口氣,當初他還在妖界時也經常被夫子給趕出來——課業沒寫,堂上總睡覺雲雲,後來他把夫子惹毛了,趕出學堂也覺得不夠解氣,于是夫子撅着山羊胡子将他一路拎到了牧雲鋪子裏,給他爹爹和父親告狀去了。

他父親無比驚訝的看着抽抽搭搭委屈的小蝸牛,一手把胖乎乎的其弟牧染揪過來,說,“您說的當真是吞兒,不是染兒?”

牧染小胖手抓着油膩膩的雞腿哀怨道,“父親,人家課業每次都交了的。”

夫子見牧染還露出點笑意,胖是胖,但聽話,“确是令長子。”

牧單怎麽都不相信他們家軟綿綿嬌滴滴聽話可愛的小蝸牛會做出這種事,喉結滾動,半晌才道出一個字,“你——”

雲吞抓緊時機,馬上就哭,嗷~嗷~嗷~撲上去抱住父親的大腿,哭着的直打嗝,說,“人~家~都~背~會~了~,才~不~寫~的~,都~學~會~了~,才~偷~偷~睡~了~一~下~下~”

牧單平日裏最疼雲吞,小蝸牛一哭,他便再多的責備都說不出來了,輕輕拍着雲吞細瘦的肩膀,問道,“那他二人課業成績如何?”

夫子一愣,尴尬的捋着胡須,“令子天資卓絕,我這滿堂的學生唯有他二人獨占鳌頭。”

牧單聽罷,也大致有了知曉,他家吞兒也就是長得溫順純良,內裏和他媳婦一樣,生了個七竅玲珑心,機靈的很,能偷懶的時候就懶着不想動,做出來的事卻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借一步說話。”把還委屈打嗝的小蝸牛丢給牧染,讓他看好哥哥,自己與夫子進了內屋詳談。

他父親與夫子談了什麽,他不知曉,卻只知道後來夫子在堂上頒了這麽一條規矩,不寫課業者,可,書能詳背,意能通會,試能優者,便可不寫。

雲吞歡喜沒了作業,天天叼着藥材塗蜜吃,他常見其弟邊啃雞爪邊筆走游龍的寫課業,問道,“你~不~是~背~會~了~嗎~?”

其弟答,“我就喜歡抄書。”

雲吞,“……”

一雙黑底白面的布鞋走進雲吞的視線中,打斷了他的回憶,雲吞擡頭看了一眼,連忙起身與花灏羽恭恭敬敬的朝來者行禮,“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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