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花公紙好兇

陸英垂眼看過二人,寬大的衣袍在風中如浪起伏,沉聲道,“能救一人,能救千千萬生靈嗎?能解一毒,能解天下萬物之毒嗎?”

雲吞一僵,抿緊了唇瓣。

陸英尉彥道,“學有探奇索妙,命有人僧鬼笑,難于老天争。醫者盡力而醫,不止醫身,還要醫心,醫驕躁浮奢虛僞殘暴之心,醫心者,先潔身自好。”

雲吞臉色發白,“學生……學生知錯了。”

身旁的花灏羽也握緊了拳,“謹遵神君教誨。”

陸英這才微笑點頭,溫聲說,“火藺魚妖之事你二子做的很好。”

得了忍冬神君的贊賞,雲吞訝然擡頭,白白嫩嫩的小臉上粉紅暈進了小酒窩裏。

花灏羽也不由得露出一點笑容。

他二人本就不是驕傲自大之人,年紀不大的孩子,做了些了不得的事總是想受到表揚,被長輩認可的。

這一表揚比雲吞自家調制的藍田蜜還要甜上幾分,連嚴監學啰裏啰嗦的念經他都覺得無比順耳。

學堂裏有人見到神君親自為他們耳提面命,羨慕的一比那啥,學堂一下課,便沖了出來将二人團團圍住。

“我們冬雪堂這次可是長了威風。”

“其他三堂總覺得我們見識淺薄,這次讓他們見到我們的厲害了吧。”

“雲公子,花公子,神君對你們說什麽了?”

“百春堂的被夫子看好的師兄也沒和神君說過幾句呢,我看見神君對你們笑了!”

“聽說那幾個火藺魚已經修煉成半妖了,是不是很可怖?”

雲吞但笑不語,離得老遠看見溫緣小模小樣的揪着衣角原地躊躇,他朝他招手。

溫緣屁颠屁颠跑過來,十分歡喜,本以為雲公紙這般受人喜愛就嫌棄不要他了。

“雲公子,火藺魚妖是不是長得很可怖?”

雲吞笑着點頭,“嗯~呀~”

“雲公子和花公子能從那東西手裏救回人,真是太厲害了。”

溫緣被擠來擠去站不穩,他努力朝雲吞靠去,心想,雲公紙就是很膩害,還是他室友呢,他得意的想着,沒發現自己已經被誰有意無意護了起來,替他擋下了周遭的擁擠。

“我聽說,過兩日神君會帶人親自出島抓捕火藺魚妖,還會帶上你們同去,可是真的嗎?”

雲吞眉頭一皺,看向花灏羽,發覺對方眼中有同樣的疑惑,神君并未向他二人說過此事,再者,抓捕火藺魚妖為了作何?穆啓毒已解,再捉此物是為了将其趕盡殺絕嗎?

他二人不解,又不敢拿來去煩神君,道聽途說之事怎可相信呢,雲吞一笑而過,挑過了話頭。

島上夕陽染紅大海,将破碎的日光倒映在粼粼海面,一枝翠綠的竹子被人扶動晃了一晃,竹下,徐堯怔怔望着被簇擁的少年,眸子一點點暗了下來,他曾經也被這般擁在人群之中,如群星之首,光芒四射。

竹節搖晃,他低頭,看見掌心被自己掐出了血點。

回寝房的路上一直很熱鬧和睦,直到他和溫緣進了同一間寝房,一旁被冷了很久的花灏羽突然像寒冬深夜刮來的一陣刺骨的風凍的人猝不及防,冷哼一聲,拂袖進了寝院的另一頭。

溫緣眨巴着眼睛望着那邊被猛地關上的屋門,扭頭道,“花公紙好兇,他有欺負你嗎?”

雲吞化成蝸牛從殼中叼出自己的小包袱小枕頭等等小物件擺在床上,然後從殼裏推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白玉青暗紋的小盅,慢悠悠滑進去,伸出兩根觸角懶洋洋搭在邊緣,拜托溫緣幫他沏一杯水來,他要泡澡了。

“你~覺~得~他~會~欺~負~我~?”雲吞一根觸角搓着自己水嫩嫩的蝸牛肉肉,另一根觸角歡快抖來抖去和溫緣聊天。

溫緣恢複了原型,撅着屁股,雙爪揣在胸口,卧在桌子上望着雲吞,漆黑明亮的眼睛滿是認真,“他敲兇的,我都不敢和他說話。”

花公紙總是冷冷冰冰的瞪着他,溫緣一靠近他,就覺得花公紙要把他剝皮剜骨的吃了,幸好他知道花公紙也是狐貍,狐貍不吃狐貍的,這才讓溫緣小小的放心了下。

雲吞聽他将心中所想說出來,邊說邊還打了個顫抖掉了幾根毛,以示自己的害怕,雲吞伸長觸角點了點湊到他跟前的黑色濕潤的鼻頭,說,“我~保~護~你~,你~別~怕~他~”

溫緣趕緊點點頭,“雲公紙你真好。”

雲吞笑吟吟,“別~叫~我~公~紙~,喚~我~的~名~字~吧~”

溫緣眼睛一亮,搖着尾巴湊過去巴巴喚道,“吞吞!”

雲吞,“……”

也行吧。

自打溫緣跟着雲吞發現了睡懶覺的好處後,兩人便成了學堂中最經常遲到的學生。

冬雪堂的飛檐上銅色鈴铛清脆的碰撞起來,發出一串亘遠幽靜的鈴聲。

一只灰白的狐貍在這鈴聲中撒丫子飛奔,踏碎青苔小路的露珠,在沈夫子踏入學堂前的那一刻,矮過身子靈活的從夫子腳邊鑽了進去,帶動一陣爆笑聲消失在了滿堂學生之中。

灰狐貍朝一旁的桌子上吐掉自己的室友,焦急的舔掉他滿身沾的自己口水,道,“快醒醒,夫紙進來了!”

雲吞被一路叼了進來,頭暈眼花,還未睡醒,聽見溫緣的催促,不緊不慢的捏個決,将自己化出人形還順帶給溫緣施了法。

沈夫子走進學堂打眼一看,滿座整齊,無人缺席,想到剛剛那個一溜煙就不見了的狐貍,看來應該是哪個睡過了頭的學生,沒當場捉住,就不算遲到的。

溫緣見夫子沒有往下追究,小爪子拍拍自己胸口,捏着帕子擦雲吞的頭發,驚魂未定,“好險,好險。”

他雖然天資愚鈍,但向來很乖很聽話,是個本本分分的學生,從來都不敢遲到的。踩着夫子上課的點來學堂,險些被抓住顯然超出了溫緣的接受範圍,他用書擋住臉,心有餘悸的說,“吓死我了,明天我們早——”

雲吞含着小酒窩甜甜一笑,溫緣腦子當即一空,突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海上的雨總是細柔纏綿,窗外的遠山遮在濃霧之中,雲吞面西而立,望着島的最西之地,雲濤在半空卷起風浪,“那~邊~是~甚~麽~?”

溫緣順着他的方向往西看,看到半扇天空都被沉沉霧霭遮蓋,兇雲惡風,與這邊的青梅細雨竹林重重形成鮮明對比,溫緣小聲說,“那裏四禁地,不可以去,連夫紙都不行。”

“禁~地~?”

溫緣點點頭,黑溜溜的眼睛盯着雲吞,試探的說,“你想去嗎?”

雲吞轉過身,清風吹散他的額發,他擡手撥開,笑道,“既~然~是~禁~地~,我~想~不~想~去~自~然~是~都~不~可~去~的~”

他這麽說,溫緣心裏才松了一口氣,生怕雲吞一個好奇便鑽了進去。

他着實擔憂過多,雲吞向來只對藥草感興趣,無藥之地于他而言,即便三寸之近,他都不會踏入的。

溫緣托着臉頰靠在雕花窗上,努力把禁地說的甚是無聊,“禁地只有神君能進入,聽人說,那裏滿地都四劇毒,偶爾離得近還能聽到兇獸的狂嘯,很口怕的,除了花花草草和兇獸就沒有其他的了,不去好,不去最好。”

花花草草?笕憂仙島當是不會中些賞心悅目的花草藏在深林之中罷,雲吞抿了下唇,望着雲海深處,心想,嗯,這下倒是好奇了。

但好奇歸好奇,他畢竟不是他爹爹,法術高強放任不羁,上天入地肆意而為,作為唯一一只殼上裂了縫的蝸,雲吞只想吃吃藥,看看病,下雨不漏水便好。

願望當真實在。

青梅細雨還未停,雲吞和花灏羽便被神君在學堂上傳喚去了紫坤小樓。

樓前已經站了四五餘人,打眼看去,是被火藺魚妖傷了的學生。

徐堯扶着斷了胳膊的穆啓遠遠望見二人走來,讓開了一條路。

穆啓臉色發白,神情萎靡,見他們走近,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麽,卻是張開唇後又緊緊抿了起來。

陸英踏出樓裏,高大威儀的身姿攏着醇厚仙澤,細嗅之下有一股黃蕊小花的香味。

他看了眼受傷的學生,責令退下。

徐堯握着穆啓的手微微收緊,垂下眼睑,将人扶離出去。

待人散後,陸英翻手而上,手心落了兩枚花香味的丹藥,“此物是淨魄丹,你二子雖未被火藺魚妖所傷,但此妖污穢,惡邪之氣恐有沾染,服之,可盡快散去。”

雲吞有些驚訝,沒料到神君會親自贈藥,此種東西吃也可不吃也可,大抵就和那修身養性的藥一樣,并無大礙,但既然神君好意,他自然不得拒絕。

陸英看着二子服過淨魄丹,從袖中取出一枚通體潔白溫潤的珠子,雲吞楞了一下,那是他的月華珠,在他取火藺魚妖的鱗片時因打鬥而丢進了浩茫海子深處,如今怎麽會在神君手中?雲吞疑惑,忽的想到前兩日的聽說——陸英派人去獵捕火藺魚妖的事。

雲吞接下珠子,躊躇片刻,擡頭道,“神~君~,學~生~有~一~惑~”

陸英,“說。”

“您~是~從~何~處~尋~得~的~此~珠~?”雲吞問。

陸英一揮袖子,“魚妖手中。”

雲吞道,“那~魚~妖~現~在~何~處~?”

聽他這麽問,轉身欲走的陸英停下腳步,靜靜打量了雲吞須臾,“在島上。”

雲吞眼睛一亮,而後又猶豫起來,捏着衣角,含着小小的酒窩,看模樣實在讨喜可愛的厲害,陸英見他不再問了,便道,“你二子可想見一見?”

正中下懷,雲吞喜的十分想抖觸角,卟棱卟棱點點頭。

花灏羽看了眼雲吞,也應下。

陸英擡手一揮,仙澤霭霭,周遭的景致變化莫測,朦朦胧胧,不等雲吞反應過來,三人便已站在了一池深不見底散發着幽幽寒意的潭子前,周圍是黑褐色嶙峋的山石。

還未有人開口,潭子泛起漣漪,接着,一只幹癟黑紫幾乎只剩皮包骨的手探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學有探奇索妙,命有人僧鬼笑,難于老天争——出自:如夢令贈道夫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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