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喚作漣铮
雲吞呼吸一滞,急忙跑了上去,在靠近白衣人兩三步時慢了下來,他凝起眉來,心中忍不住生了些猶豫。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無法判斷他是好是壞,如果貿然這麽上去的話,萬一他出了事,傷心的只會是他爹爹和父親。
雲吞雖然生的善良,但他不傻,他沒有爹爹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法術,即便日行百善,最重要的仍舊是保護好自己,除非人命當天,萬不得已。
其實,最令雲吞遲疑的是,他不确定這個人可否就是救了他兩次的救命恩人。
滲入砂礫間的血水從那人的衣袍下彙成一條極細的血河緩緩淌了出來,這抹血刺入雲吞的眼中,讓他瞬間做了決定,兩步并作一步快速走了過去,彎腰扶起重傷之人。
手下的肩胛骨骼勻稱,精悍結實,入目的那張臉有着刀削斧刻般的深邃冷峻,那人緊抿着唇,一道血線自那張薄唇淌出,滴在胸前雪白的衣袍上,像一朵猶然綻放驚心動魄的血蓮。
他的發散在腰前,漆黑如瀑,似綢緞般微涼順滑。
黑的發,紅的血,白的衣,這一刻,在看清楚這人的容貌時,雲吞的心中浮出四個字,風逸絕世。
雲吞想到夢中那人拍向自己胸口的狠厲和決絕,心中突然便惱了,凝起清秀的眉瞪着這人,一邊按住他的脈搏,一手去扯他胸腔的衣襟,快速道,“為什麽?”
“呵——”似是嘆息又似是笑意從那人略顯涼薄的唇吐出,他輕輕喘着氣,注視着雲吞的眸子幽暗往不見底,雪白的衣袍映入他的眸中,像一束日光落在了那幽幽深潭之中,蕩起了淺淺的一層漣漪。
嘶——雲吞粗魯的撕開那人胸口的衣襟,在看到他胸口黑紅的掌印時,心裏的怒火又被加了幾根油柴,燃的愈來愈旺。
“你若想死,又何必在夢中引我來此?”雲吞朝四周望去,試圖尋找能用的藥草來。
那人垂下眸,胸膛輕輕震動,墨發朝風中飄搖,他笑了兩聲,又咳出一口血,低聲開口,聲音喑啞低沉,“非我,是有人要殺我。”
他在雲吞耳邊出聲,聲音挑撥着雲吞的耳膜,吹進他耳中,帶着幾分不經意的低笑和邪性。
雲吞鼓起腮幫子,向後躲了躲,按在這人的穴上,将自己僅存不多的修為試圖渡過去,他低着頭,嘟囔着說,“明~明~是~你~打~自~己~的~……”
他都看見了。
那人微仰起腦袋,任由雲吞為他療傷,似笑非笑的說,“你看見的,未必便是真的。”
雲吞喉結動了動,決定不要和病人争辯什麽,他跑到這裏來可不是為了争論這個的。他撇了撇唇,望着眼前這副精壯的身子,慢吞吞說,“謝~謝~你~救~了~我~”
那人微微笑着,眼波如水,流轉之間含着幾分肆意的戲谑和深藏在眼底的幽暗,“救你的,不是我。”
雲吞一愣,下意識擡起頭,對上那雙含笑的眼。
雲吞與他定定對視,片刻後,忽的滿臉通紅,将腦袋撇開,鼓着腮幫子不啃說話了。
問心崖下的海浪不斷的拍向崖壁,風聲中帶着一絲清脆的海鳥叫聲。
雲吞紅着臉退後一步,放開坐卧在地上的男子,似乎終于想起來這個人有着不輸于他父親的深厚修為,這點傷對他而言應是算不了什麽的。
“你~不~承~認~算~了~,我~要~去~上~課~了”,雲吞小模小樣的揉着自己的袖子,揚起腦袋,對這個人不承認的行為似乎并不大樂意,抿着嘴哼一聲。
受了挫,某只蝸這才想起來他是學生,現在應當在課堂上跟着夫子搖頭晃腦背書來着。
那人撐着崖邊的石塊站起來,望着雲吞毫不猶豫朝後跑的身影,就跟他真的當真急着去上課一樣。
身後的風聲愈來愈大,雲吞跑了七八步,突然停了下來。
風聲仿佛從天地之間刮來,仿佛繞過了萬水千山,沐過了天山冰雪,然後刮到了他的身後,冷的有些寒涼。
雲吞轉過身,只見身後本來明亮的問心崖被天際之邊浮來的厚厚雲層緩緩掩住,那個人白衣勝雪,似從冰天雪地之間來到了雲巅前,風聲吹散他漆黑的發,雪白而寬大的衣袖在風中滾滾,就好像天邊浮來的雲霭。
雲吞看的有些怔忪,眼前的這個人和記憶中救他的那個人逐漸合二為一,又慢慢分離;一個衣白如雪,活在晧淨的雲端,另一個孤漠寂靜,藏在漆黑的深海。
他看着他笑,聲音從風中送來。
“你且記着,我喚作漣铮。”那人揚起唇角,如一道溫暖昏黃的日光刺破暗無天日的黑夜。
雲吞看着他唇角的笑,想跟着揚起唇角,卻不知怎麽,唇角似挂了千斤之擔,讓他笑不出來,只能怔怔的望着天邊被厚厚的雲端掩蓋。
溫緣小狐貍晌午一下課便坐在湘妃竹林等候雲吞,大尾巴在身後落寞的掃啊掃啊,掃出了半個扇形的空地。
花灏羽擡腳想尋個沒有枯葉堆積的地方,一眼便看中了溫緣的尾巴後面。
溫緣等雲吞等的着急,感覺到身後有人,扭過去,看見花公紙冷冷冰冰的貼着他屁股後面站着。
“……”
哦,他礙事了。
溫緣仰着大尾巴,撅着小屁股,毛茸茸的一團朝一旁挪了挪,然後眼巴巴的直起來兩只前蹄抱着他的書包,等雲吞從湘妃竹林出來。
他一挪不打緊,花灏羽腳前沒了人掃地,不一會兒,枯葉便熙熙攘攘飄了過來。他眼睛微微一瞥,上前踏了一步,又站進了小狐貍大尾巴掃的半扇圓裏。
溫緣的眉毛在小腦袋上擰了個接,狐疑的仰起腦袋望着總是跟着他的花公紙。
花灏羽別過頭去,冷冷的指着竹林裏滿地敗落堆積的竹葉子上,嫌棄道,“總有一大堆落葉。”
“……”
溫緣擡起肉墊爪爪,放下去踩在厚厚的枯落葉堆上,心裏糾結起來,難道樹林裏不該有樹葉嗎。
溫緣擡起爪子邊思考這個問題,邊給自己五個小毛球似的爪指搭理絨毛。幽靜的湘妃竹林深處傳出沙沙作響撥動枯葉的聲音,溫緣眼中一喜,撒丫子蹿進了竹林中。
他跑的太快,以至于花灏羽下意識去抓,只摸到了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還順帶揪掉了溫緣尾巴尖上的一小撮毛。
花灏羽盯着這撮毛默默看了會兒,然後藏進了自己懷裏,心底猶豫起來,也不知道這小東西疼不疼,若是疼了,怎麽沒聽見嗷嗷叫呢。
若是不疼,則說明這撮毛本就是快褪的毛發,花灏羽百般糾結,這般容易掉毛,莫非是生了病嗎。
雲吞正恍惚的走着,迎面便被一只狐貍橫沖直撞跳進了懷裏,雲吞被他撞的向後一踉跄,抱着小灰狐貍一屁股坐進了枯葉堆裏,濺起周遭幾捧落葉。
“你怎麽了?四不四病還沒好?你去哪了?”溫緣爪子勾着雲吞的衣裳,窄窄的狐貍臉上翹起來的黑色小鼻頭朝他身上嗅來嗅去,然後震驚的發現雲吞的衣角下擺已經髒了,有些濕漉漉的沾着灰塵,他嗅覺發達,立刻便聞出來濕了衣服的是什麽。
“你流血了?!你的衣服上有血!吞吞,你怎麽了?!”溫緣大叫起來,從細窄的狐貍嗓子裏發出來,有種奇特的清秀,像短笛發出單調的音節。
雲吞無奈,慢吞吞的抱着他扶着竹竿站起來,低頭瞥了眼髒污了的袍角,想到那人唇角驚心動魄的血漬,他抿了抿唇,慢吞吞說,“無~礙~的~,路~上~遇~見~了~只~受~傷~的~兔~子~,給~他~包~紮~染~上~的~”
“兔~子~?”溫緣甚是懷疑的眯起狐貍眼,爪子搭在他肩膀上,湊過去認真說,“蝸~牛~能~追~上~兔~子~嗎~?”
雲吞,“……”
額~,你~猜~呢~
花灏羽看不下去小狐貍趴在雲吞懷裏的模樣,卻又無法開口讓他下來,只好冷冰冰的盯着雲吞,眼中的不滿之意愈發強烈,英氣的臉上散發着濃濃的幽怨,全身上下都寫着‘我嫉妒’三個字。
雲吞摸摸鼻子,在花灏羽灼熱的目光下将溫緣放在了地上,本想随手替他捏個幻形咒,卻發現周身的修為所剩無幾,他這才想起,為了替那個人療傷,自己将修為全部渡給他了。
他垂下眸,不是那個人了,他說他喚作漣铮。
溫緣扒扒雲吞的褲腳,打斷他的出神望着他。
雲吞搖了搖腦袋,将那人晃出腦袋,不再想了,笑着說,“蝸~牛~能~不~能~追~上~兔~子~不~好~說~”,他揶揄的看着花灏羽,“不~過~我~知~曉~狐~貍~大~概~是~追~不~上~狐~貍~了~”
花灏羽,“……”
來人,給花爺上《蝸牛烹饪一百問》,要一百本。
溫緣化出人形,同雲吞朝竹林外走去,興沖沖的說,“聽說這次七生試神君也會來的,如果吞吞和花公紙贏了,一定能讓其他三堂刮目相看的!”
花灏羽淡淡的勾起唇角,目光清澈的幾乎溫柔。
雲吞一愣,眨了眨眼說,“神~君~來~哪~兒~?哦~不~,七~生~試~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