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這麽饞
從地下暗河裏湧上來的水渾濁的不可思議, 裏面夾雜着大大小小的石塊砂礫,剛一沒入水面, 溫緣就感覺到一股嗆鼻的土腥味撲進口鼻之中, 細細的砂礫在他的皮毛之間摩擦, 渾身的茸毛纏着砂礫打成了死結。
溫緣從水面深吸一口氣,鼓起腮幫子,抖掉耳朵裏的碎石塊, 兩只後蹄猛地一蹬水面, 潛進了更深的水底。
他不斷用爪子擋開飄來的碎石渣,急切的尋找着那抹身影, 溶洞中洇滿的水又冰又涼, 四周晦暗無光, 只能聽見越來越多的海水洶湧的朝溶洞的裂口中倒灌進來, 摧枯拉朽般的風聲水聲卷在一起,再配上這黑漆漆的溶洞底,明明可怖危險的厲害, 可溫緣卻發現在他跳進海底時, 心中所有的恐懼都變成了即将失去心底那抹修長清傲的身影。
為什麽會這樣?
溫緣來不及思考,使出狗子的絕招——狗刨,不停的潛入水底,直到不斷磕碰在石塊上的小蹄子終于摸到了一片柔軟的衣角, 溫緣漸漸失去的勇氣一瞬間充斥了整個胸腔。
他在水中幻化成人,因為慌忙,幻形術捏的更慘不忍睹, 濕淋淋的碎發上頂着耷拉下來的長毛耳朵,興許身上還有那些地方沒變過來,不過溫緣已經來不及想太多了,他一把抓住那片衣角,用力将那人扯到自己懷裏,摸上花灏羽還帶着溫熱的臉頰時,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屏息了不知多久,心口正隐隐發疼。
“上來!”
溫緣正抱着昏迷的花灏羽在冰涼洶湧的水中掙紮,一只手便适時的遞到了他的面前。
溫緣激動的幾乎掉下眼淚,将比他重了一半還多的花灏羽用力抱起來,自己朝水裏沉了三分,下巴以下全部泡在水裏,狼狽的邊發抖邊朝外面吐水,“他他他沒死,我抓住他了。”
雲吞在直上直下的地下溶洞壁上好容易尋找到一個淺窄的水道,看樣子也是被海水沖刷形成的,他矮身躲在裏面朝溫緣伸手,示意這裏可以暫做停留。
雲吞掐住頗沉的花灏羽雙臂,與溫緣一人在下托,一人在上生拉硬拽,合力終于将花灏羽拖進了水道裏。
花灏羽被扶抱着救起來後,溫緣雙手一空,緊跟着心也空了,他睜着一雙明亮被水洗過澄清的眸子,仰頭望着花灏羽一點點消失在他面前,他的手還向上伸着,自己卻失去力氣般再也拿不出剛剛撲進海裏的勇氣,只能任由翻卷的海水将他朝驚險昏暗的海底帶去。
就在溫緣以為自己要命喪此地,成為一只落水鬼狐時,花灏羽原本無力垂在身側的手動了一下,然後,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張開,在溫緣被一波浪潮卷起的剎那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溫緣被拉住的瞬間,他極有默契的化作一只小狐貍,減輕了那只手的負擔,被輕松拉了進去。
花灏羽躺在地上半睜着眸子,将髒兮兮的小狐貍捂在了心口。
見兩只狐貍都被打撈了上來,雲吞一屁股坐在水道中,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為什麽還沒巴掌大的自己要做這麽勞心勞力的事,小小的殼上背着沉沉的重擔。
怪不得他爬的慢,這就是原因!
責~任~重~大~吶~
都說有一有二不能有三,但人倒起黴來喝涼水都塞牙,更別說殼上還有道縫的雲吞,那一倒黴,全妖界的涼水都塞殼。
聽見身後狹小的水道中傳來呼嘯般的水聲,雲吞無奈的看了眼相擁而抱的兩只狐貍精,好一只孤家寡蝸,雲吞悵然的抱緊可愛的自己,在水道被強烈的海水沖刷過來時跟随着冰涼苦澀的海水卷進了怒濤的海浪中。
被灌了滿肚子海水的雲吞昏昏沉沉的想,他這一輩子都不要再喝水了,從被卷進水底的那一刻,他暗暗發誓,如果還有将來,他和海水河水世間千千萬萬的水都正式結上了仇。
從失去意識到再次醒來,雲吞只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場大夢,夢裏他爹神武之姿站在茫茫的青西海面,一身青色衣袍無風飛揚,以一種睥睨天下的目光淡淡望了他一眼,對着一望無際的碧海輕輕道了句,開。
浩瀚的海面從中央劈開,所有的海水朝兩旁争先恐後的湧去,形成兩面千尺之高的水牆,一道路旁栽着紅珊瑚的小路蔓延到了他爹爹跟前,好像正谄媚的邀請他爹走上一走。
他爹優雅的負手站在小路之上,扭過頭老神在在道,“不~聽~美~蝸~言~,吃~虧~在~眼~前~”
雲吞抽了抽鼻子,背着小殼游過去一把用觸角抱住他爹爹腦袋上束發的羽冠,抽抽搭搭,委屈的揚起短短的脖子朝羽冠親了過去。
“吞吞!”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腦海裏。
雲吞撅起嘴,不知道親到了什麽玩意,和他爹爹的羽冠一般,涼涼的,卻更加軟彈,帶着一股子清涼的苦澀。
他睜開眼,望見頭頂波光粼粼的水面和無數起伏的銀紫色光點。
一只髒了吧唧滿身泥土黃呼呼的東西伸爪要往他肚子上按,看見雲吞醒來,那東西露出緊張的表情,小心翼翼湊過去道,“你醒啦?有什麽感覺嗎?”
雲吞嗷的一聲叫出來,又驚又吓道,“爹~爹~,黃~鼠~狼~要~來~偷~蝸~啦!”
還沒從夢裏完全清醒。
溫緣,“……”
小時候都是聽什麽故事長大的啊。
小髒狐貍一撅屁股坐下來,擡起爪子想搭理一下自己的絨毛,但看着滿爪子的黃土疙瘩,他反胃的對着自己的小蹄子嘔了一下。
雲吞看着‘黃鼠狼’異于常鼠的動作,慢騰騰這才回過來了神,用手撐住腦袋,有氣無力道,“溫~緣~,這~是~哪~裏~?”
頭頂原本是天空的地方變成了一層碧藍色的水,而水卻又好像落不下來,只在他們的腦袋上自成一派汪洋大海,遙遙被日光映的泛着漣漪波光。
他們的四面八方都是海水,這些海水像是忽略了這塊地方,自顧自的朝他們的周圍、腦袋上流過,唯獨将這一塊空地隔了出來,形成一片特立特行的空間。
更讓雲吞不解的是,在這片空間裏生着許許多多光點,光點中央有一抹淺紫,周圍泛着耀眼的銀光。夜裏看去時就像漫天繁星那般美麗。可離得這麽近,就讓人摸不着頭腦了,是什麽他不認識的精怪?
雲吞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那些銀紫色光點,光點在他的觸碰下蕩起淺淺銀光潋滟的波紋,美的不可方物。
溫緣搖搖腦袋,“不知道,我也四剛醒。”他說完想起來什麽,模樣緊張的盯着雲吞,“你有感覺到什麽嗎?”
雲吞莫名,“什~麽~?”
溫緣擡起小蹄子指了指他的嘴,又小心翼翼指向那些不斷在周圍跳躍起舞的光點,說,“你剛剛吃了幾個這、東、西。”
最後三個字溫緣拉長了音,清清楚楚的一字一句念出來,小臉皺着,看模樣像是被颠覆了觀念。
雲吞摸摸下巴,吸溜一下口水,他有這麽饞?
雲吞若有所思的望着光點,回憶起夢裏的情景來。
溫緣見他思考,自覺的不去打擾他,退到一旁緊閉着眼睛的花公紙身邊,望着原本冷冽清傲的花公紙衣裳髒污不堪,墨發散亂,狼狽的躺在地上臉色泛着青白。
溫緣沒由來覺得心裏一疼,邁開小蹄子跑到花公紙身邊,望着他沉睡的俊顏,湊過去舔掉了他臉上凝結的土塊和污跡。
呶,這會兒,他倒是不嫌髒了。
雲吞想不通這些銀紫色的光點是什麽,只好當成是水中盛産,聽溫緣說他吃過,索性也就不再糾結,伸手虛空一攔,張嘴便将浮飄到唇邊的東西吃掉了。
這東西看起來好看,味道竟然也出奇的美妙,有些清苦,滑溜溜,又軟又弾,咕咚滑入喉中,唇舌之間彌漫着久久消散不去的蘊苦。
雲吞覺得稀奇,莫非他還喜歡吃海鮮?
松軟的地面上長着零星的小花,周圍籠在朦胧的水波之中,雲吞輕輕一碰碧藍色的水牆,蕩起一層圓圈漣漪朝遠處散去。
那些銀紫色的光點在雲吞身邊浮動,柔柔的觸碰雲吞的臉頰手臂,癢癢的,逗得雲吞直發笑,他擡手去抓,一只光點便朝雲吞撲了過去,十分自覺的把自己喂進了他口中。
這個地方讓他感覺很舒适,他覺得自己身體輕飄飄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柔和,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有神思海域那近乎接近魂魄的靜谧與澄淨。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所以才會這般祥和安寧。
唔——
身後溫緣的叫聲将雲吞從出神中扯了回來,他轉身走過去,見溫緣正拼命的鑽進花灏羽的身下,用自己的身體将他撐起上半身。
“手。”雲吞打算去為他切脈。
花灏羽微眯着眼,因為光線瞬間落入眼底,讓他不自覺的瞳孔微縮。
從腦袋後面伸出來了一只毛絨絨的小蹄子,溫緣一邊努力的用三條蹄子撐着花灏羽,一邊試圖艱難的替他遮住眼睛。
花灏羽臉色蒼白,伸手按了按額角,在雲吞為他檢查時,打斷了他的診斷,“沒事。”他聲音沙啞的厲害,等身體有了些力氣時,抓住在自己臉上胡亂摸的小蹄子,一把将小狐貍扯進了自己懷裏。
“這是哪裏?”他神情疲憊。
“不~知~道~”,雲吞對他有病不治的行為頗為嫌棄,瞅着他當暖手爐一樣的小狐貍,心裏更是不忿。
有狐貍了不起啊,他自己形單影蝸也挺好的。
這樣想着,雲吞酸道,“你~哪~受~傷~了~?”
花灏羽感覺到懷裏的小狐貍聽到這句話繃起皮來,他微微側着頭,摸着懷裏的小狐貍,又重複一遍,“我沒事。”
雲吞知道花灏羽定然是受傷了,只是不明白為何要強撐着,眼下懷裏的傻東西正處于懵懂時候,若是這時露出個傷口,裝裝疼,興許有些事就水到渠成了,但顯然花灏羽不是那種會趁虛而入的狐貍。
對此,雲吞對他的好感稍稍多了那麽一捏捏。
既然花灏羽不肯治傷,雲吞也不再勉強,他自己便是大夫,不會出什麽大事。
三個人坐在這片奇異的水底中面面相窺,大狐貍眼瞪小蝸牛眼,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毫無頭緒,有點懵。
瞪了一會兒,花灏羽的懷裏冒出一串咕嚕聲。
溫緣瞅見大家都瞧他,皮毛漲的通紅,顫巍巍伸出小蹄子,可憐兮兮說,“好餓,想吃包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