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補過頭了
離魂?
哦, 他想起來了,此時他應該正躺在床上生着病呢。
雲吞看着眼前這只修長的手, 差點沒忍住放上去的沖動,在袖口裏倏地握緊了。
他垂着頭, 恹恹道, “還請帝君帶路。”
蒼歧收回手,并不見惱,深深望了一眼雲吞,走在前面。
雲吞耷拉着腦袋,眼底,那片黑色的衣袍翻卷似浪花時不時朝他臉上刮來。
他嗅到蒼歧身上寒雪冷香般的氣息, 心神一跑, 不知跑到哪個天涯海角去了, 傻了吧唧的想, 面前走着的是一只生了千年萬年的紫靈芝,世間獨有, 舉世無雙, 沒有任何人吃過嘗過。
他愈想愈覺得渾身發熱,明明自己只有個魂魄, 卻覺得又餓了。
雲吞一邊想一邊走又一邊饞,沒注意前頭的人停住了, 直勾勾撞上了蒼歧,一頭紮進他懷裏。
對于接二連三的投懷送抱,帝君老人家厚着臉皮欣然收下, 手臂向下一抄,攔住雲吞的窄腰。
“欸~”,雲吞睜大眸子,沒料到這人不松手了。
蒼歧沉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別動,你下不去。”
說罷不等雲吞反抗,将他捂在懷中,拉着那一縷輕飄飄的魂從雲端落進了學堂的寝舍中。
夜已深了,寝房裏的小狐貍一蹄子蹬開薄被,滾進床鋪裏頭接着呼呼大睡。
雲吞站在一旁望着躺在床上臉色不正常泛着潮紅的自己的身體,神情疑惑,糾結一下,打算去給自己切個脈,瞧瞧他是怎麽了,一病病了這麽久。
他的手按在自己手腕上,一不小心按了個對穿,将雲吞吓了一跳。
“你是魂狀,碰不着自己。”一旁施施然站着的蒼帝提醒道。
雲吞睨他一眼,又做出恭敬的樣子,死氣沉沉的哦了下。
你管我。
然後伸手繼續摸自己。
蒼歧望着這小了他八百輩子還綽綽有餘的小東西,明明不喜歡自己,卻又努力恭恭敬敬做樣子,他做樣子做的和別人不一樣,就是恨不得讓你知道,他不喜歡你,但不得不尊敬你,雖然不得不尊敬你,但還是依然不喜歡你。
“拿去。”蒼歧攤開手,幹燥溫暖的手心中躺着一粒青色的丹藥,能嗅到淺淺的草香味,看見草葉子的紋理。
雲吞狐疑的看着他,是什麽?
雖然他喜歡吃藥,但也不是什麽藥都吃的,比如說這個人給的。
他這麽想着,又暗暗傲嬌的做了更改,給的不要,但若是這只萬年生的靈芝王,他倒是可以考慮嘗嘗。
蒼歧沒想到這小東西已在片刻之間琢磨了這麽多的事,伸手将青色藥丸浮在空中,耐心道,“能治你的病。”
雲吞下意識反駁,“我沒病~”,說完覺得不妥,嘟囔了句多謝神君關心。
床榻上的自己氣息微弱,額上布着淡淡的潮汗,原本粉色的唇瓣因為幹渴而崩裂了幾道細小的口子,着實不像沒病的樣子。
雲吞其實知曉自己并無大礙,只不過虛火的這把火燒的比較旺盛罷了。
他欲開口,聽蒼帝沉吟了片刻道,“這事怪我,是我考慮不周,孟浪了。”
雲吞當機有些呆,将眉頭擰起來,不什麽周,孟什麽浪?
蒼歧情真意切道,“害你大補過了。”
若不是吃了他那精元所煉的靈芝,也不至于虛火燒的這般厲害,他只顧着小蝸牛喜好,而忘了思量這小東西可否能承受的住他過于醇厚的精元之氣。
雲吞,“……”
雲吞一時有點說不出話來,他破殼而出時就身虛體弱,自幼将百年的人參千年的杜仲不知吃了多少,也從未有過大補這一說,如今只是啃了幾小口靈芝便虛火燎原,挺不住了?
雲吞心中暗暗的想,生在這只萬年靈芝王身邊的靈芝果然不同凡響。
他此時還不曉得他吃的那靈芝是怎麽而來,只當是恰巧生在了蒼歧的洞府,沾了帝君的仙氣。雲吞正想着,見蒼歧浮起丹藥,雙指并起,虛空朝下一壓,那枚花苞大的綠色藥丹便順着他皲裂的唇瓣消失進喉嚨了。
“欸——”見此情景,雲吞立刻阻攔,生怕這人讓自己噎着了,他爹爹說過,出門在外要會寵着自己,不能讓自己受了委屈,更別說眼看自己就要給噎住了。
但在這種比速度的事情上,雲吞即便再快也跟別人慢上半拍,眼睜睜看着那麽大的丹藥就這麽被無知無覺的自己吞掉了。
想象中的被噎住沒有發生,那丹藥碰上他的唇瓣立刻化作一股清潤溪涓流進了喉嚨,像飲下了一口用露水煮沸沏成的綠茶,甘味清香馥郁,讓身為離魂的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咽喉嚨。
好~喝~吶~
蒼歧的丹藥不僅好喝,也極為有效,雲吞清楚的看見自己臉上不正常的潮紅退了下去,幹裂的唇瓣如同滋潤了水,泛起淡淡的水色。
“你可以回到身體裏了。”蒼歧道。
醫治好了小孩的身軀,離魂歸位時想來也不至于那般難受。
雲吞不知有沒有想到帝君他老人家這一體貼,神情複雜的點了點頭,漂浮到半空,順着自己的身軀躺了下來。
他徐徐落下,剛碰着自己的肉身,見一旁施施然的帝君猛地擰起了眉頭,墨色的眸中一凜,升起幾分猙獰之色。
離魂狀的雲吞立刻又坐了起來,緊張道,“怎~麽~?”
蒼歧的額上剎那洇出一層汗水,他重重的喘氣,扶住床閣,強撐着蔓延至全身的劇痛,喑啞道,“無礙,你、回肉身,莫要耽誤。”
離魂離開肉體時間太長會導致陰陽之氣失衡,對身體有不小的損傷,他擡起手,手心生出一團柔和的銀光,忍着蝕骨剜肉般的疼痛,将一股修為強行抽出送入了雲吞體內。
雲吞只覺得身體沉沉的落了下去,剛感受到強烈的眩暈朝自己襲來,如同掉入了狂風驟雨的大海中,洶湧的潮水瞬間将他吞沒下去,他來不及呼喊,便又被一只手給拽出了漩渦,送上了平靜安寧的岸邊。
離魂的後遺症不好受的很,雲吞卻迅速恢複過來,翻身坐了起來,扶住堪堪欲倒的蒼歧。
他碰到他的身體,只覺得蒼歧皮膚炙熱,像一團火從骨子裏往外面熊熊熾熱的焚燒,蒼歧的毒發作起來猛烈兇殘,絲毫不講情面,挫骨揚灰般要讓他痛不欲絕。
蒼歧捂住胸口,悶聲吐出一口鮮血,步子踉跄,單膝跪了下來,竟是連站都站不住了。
“漣铮!漣铮,你的毒發作了嗎?!”雲吞跟着跪下來撐住他的身體,焦急的問。
蒼歧垂着頭,豆大的汗珠滾落進墨染的袍子裏消失不見,他擡起頭,勉強露出一點笑,他的眼底浮出絲絲縷縷的血絲,大口大口喘氣,粗聲說,“漣铮......漣铮此時是不會、不會出現的。”
雲吞一頓,抿了抿唇,“帝君,我送您回海底。”
蒼歧一把攥住雲吞的手腕,将雲吞吓了一跳,熾熱的灼燒仿佛讓雲吞也跟着掉進油鍋煉燒一翻。
雲吞定定望着他猩紅的眸子和因疼痛而顯得猙獰的臉龐,“你——”
蒼歧将他猛地拽進懷裏,寬大的袍子裹住兩人的身體,化作一陣疾風沖出了寝房。
門窗猛的開合将溫緣吓醒了,他揉揉眼睛,迷糊的坐起來,朝身旁一瞧,瞪大了眼,吞吞不見了。
溫緣顧不上穿鞋赤腳跑出屋門,剛踩到冰涼的地面,攔腰被打橫抱了起來。
花灏羽低頭望着他,“別怕,是帝君帶走了雲吞。”
袍子被風刮的獵獵作響,雲吞躲在蒼歧懷裏,能清楚的聽到他胸腔發瘋了般跳動的心髒和燙手的溫度。
這種灼骨的感覺有多疼,雲吞不敢想象,讓一個巍峨屹立的男人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他此時腦中混亂,竟是想不出一點辦法來止住蒼歧的痛楚,說什麽學醫,講什麽懸壺濟世,在蒼帝強忍的悶哼聲中都化作可笑的虛無,無情的嘲笑着雲吞在這毒面前的無可奈何。
噗的一聲,他感覺自己被帶進了冰涼的海水中,抱着他的人沉沉朝大海的深處落去。
雲吞能感覺到海水貼着身體的冰涼,和蒼帝緊挨的胸口又如火燒一般熾熱難忍,這一寒冷一灼熱将他夾雜在期間,恍如落進了十八層地獄,接受鬼界最殘酷的懲罰。
“唔。”雲吞難受的輕哼出來。
擁抱他的人渾身發顫,反應遲鈍的感覺到雲吞的痛苦,他伸出被掐的血粼粼的雙手,緊閉的雙眸猛地睜開,裏面含着風雨驟來、山河颠倒的瘋狂。
蒼歧狠狠咬了下舌尖,讓自己從瘋狂的邊緣扯出一絲清明,在這絲清明消失之前,吃力的捏出個決,那決在水中迅速擴大,形成了一片海水不侵的獨特海域,然後,他将雲吞推進了裏面。
雲吞第二次進入這種四面八方都是水牆的地方,這次,顯然沒有上回的安然自得和閑适,他大力的拍着水牆,望着十丈之遠,衣袍在水中翻飛的男人,墨色的長發在水中散開,随着他疼痛發出來的痙攣蕩起一圈淺淺的墨色漣漪。
“帝君!讓我出去!”雲吞大喊,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他着了急,脫口叫道,“蒼歧!告訴我怎麽幫你!蒼歧!”
夜已深,海面生出狂風大浪,黑色的浪花在狂嘯的風中翻卷,來勢洶洶的撲向岸邊,厚厚的烏雲遮住璀璨的星夜,使得天地之間黯淡漆黑,見不到一絲星光。
雲吞叫的嗓子都啞了,卻無能為力的看着水牆之外的海水翻滾不休,低啞嘶吼聲響徹整片海域。
他慢慢靠着水牆坐了下來,眼底殘留的驚駭一點點散去,只留下濕漉的水汽氤氲在眸中,瘋狂的痛吼聲不知何時漸漸消了下來,跪在海底的男人墨色的袍子慢慢褪去了顏色,變成了一抹飄渺的雪白。
海水朝兩端劈開,那人衣白勝雪走了過來,蹲在雲吞面前,“擔心我?”
雲吞擡起頭,看見漣铮得意而邪性的笑容,這張臉上仿佛絲毫沒有被那場生死不的毒發染上一星半點的痛楚,帶着一點不屑和嘲諷,桀骜倨傲的睨着萬物,
雲吞覺得自己的嗓子收緊,發疼,“你……”
漣铮笑道,“我說過我自有辦法讓自己感覺不到痛楚,你瞧,他受了傷,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了,這一石二鳥我用的極好。”他說完似乎十分滿意自己的做法,輕蔑的勾起唇角。
雲吞望着這張英挺的臉上還帶着飽受痛楚折磨的蒼白,
但他的表情卻絲毫不見剛剛的瘋狂,一瞬間,不知為何,雲吞突然不想看到漣铮的笑了,這絲笑意像鞭子抽在他心口,抽的血肉模糊,讓他不知所措。
“嗯,你沒事,那便好。”雲吞閉上眼,僵硬的挺直脊背,一字一句如剜了肉削了骨,艱難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