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色漸深,宴客廳外的夜景宛如潑滿了墨的畫紙,點綴着葳蕤燈火。
黎洛站在露天停車場內,倚靠着一輛豪華光亮的純黑邁巴赫,指間夾着一根火光微閃的煙,直到快燒着手了,段明炀一行人才從宴客廳裏出來。
身後跟着一群點頭哈腰恭送的人,包括羅鵬,身旁卻只跟着一人,林澄。
黎洛狠狠吸了口僅剩的最後一截煙,手指被燙了下,忍着疼将煙頭往地上一扔,漫不經心地插着兜,擡起皮鞋碾了碾煙頭,呼出一口缭繞的煙霧,果不其然地看到走近的段明炀皺起了眉。
終于讓這人露出了一絲帶情緒的表情,哪怕是厭惡的,也總比漠然好。
“洛哥!”林澄小跑了兩步,比段明炀先走到他面前,“你怎麽開始抽煙了?對身體不好……”
黎洛揉了揉他的腦袋:“沒事的,我有話跟段總說,你能先回避下嗎?”
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像一個言情劇裏的惡毒女二。
盡管他也曾在段明炀面前扮演過天真善良的女一戲份,但他終究不是林澄這樣綿軟的小白兔,演得再好,在這份劇本裏,也依舊是個注定失敗的配角。
結果也确實是一敗塗地。
“嗯,好。”林澄沒提出一點反對或疑問,像往常一樣乖巧又聽話。卻緊接着轉過頭對段明炀說:“洛哥對我很好的,你對他好一點,不準再像剛剛那樣了。”
這語氣仿佛在責備,可又含着點撒嬌意味。
段明炀應該是不吃這套的。黎洛心想。起碼曾經他這樣撒嬌的時候,段明炀只會面無表情地将目光移向別處,拒絕回應。
“澄澄,你先回去。”段明炀将林澄拽回自己身邊,也揉了揉他的頭發,似乎在宣示某種主權。
黎洛忍不住自嘲一笑。
原來不是不吃這套,只是不吃他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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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澄見他們倆都催着自己回去,只好無奈地先行一步,由保镖護送着離開了。
段明炀吩咐剩下的保镖也站到遠處去,确保他們聽不見談話後,看向面前的人。
黎洛拍了拍身後的豪車,笑道:“段總這不是挺喜歡邁巴赫嗎?怎麽我當初送你就不要呢?”
段明炀沒有接話,也沒有提問,只像個旁觀者一樣站在原地,不帶溫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靜靜地等着他先說出來意,仿佛已然洞悉他所想說的一切。
段明炀的這份冷靜漠視實在很唬人,什麽都不用做,總能逼得他亂了陣腳。
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晚後的第二天也是。
黎洛一大早起來,發現自己睡在冷硬的床上,屋子裏沒了人,立馬返回酒吧停車場,開着車去了學校,想悄悄打聽打聽段明炀是哪個系的。結果走到教學樓時,恰好遇到一群剛下課的狐朋狗友,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調笑他:“黎少,昨天去gay吧獵豔怎麽樣?有沒有帶回去一個?”
黎洛剛要回答,就看見段明炀跟在後頭走了出來,顯然聽到了方才的話,目光冷得發寒,盯得他心髒一哆嗦,腦子卻一熱,拉起段明炀的手,不管不顧地朝僻靜的地方跑,站定後,脫口而出:
“我真是第一次去,只是想找個男朋友而已……你可以當我男朋友嗎?”
雖然是先前早已拟好的臺詞,但說出來的時候,黎洛自己都愣了愣。
段明炀自然是拒絕了他。
他本應就此罷手,按照計劃去找條更聽話懂事的小奶狗,可又突然轉念一想,比起和個男人黏黏糊糊地假裝談戀愛,黎家少爺死纏爛打倒追一個gay吧服務生這種惡俗劇本,或許更能讓他爸火冒三丈顏面掃地。
無論哪種選擇,段明炀那會兒在他眼裏,只是個有趣又可憐的的新鮮玩具。
然而後來發生的一切證明,他才是被段明炀玩弄于鼓掌的那個。
“你和林澄?”黎洛先率開了口,沒有問完。
段明炀不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卻依舊沉默着,似是默認了。
黎洛調侃:“都是溫順小綿羊,段總當初怎麽對我就那麽冷漠呢?”
“你是嗎?”段明炀反問。
“我确實不是。”黎洛逼近一步,望入那冷漠的眼底,“但段總好像也并非表裏如一吧?”
他突然迅速伸手,抓住了段明炀垂在身側的左手,舉至他們兩人中間。
“是誰說的‘如果喜歡一個人,會喜歡一輩子’?段總戴着訂婚戒指,還和小情人卿卿我我,這深情人設好像有點崩塌啊?”
原以為這猝不及防的質問會讓段明炀稍露錯愕,可他卻依舊巋然不動,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看了眼被握住的手,目光又淡淡地落回面前人的臉上。
“曾經的訂婚戒指。”
倒是黎洛內心先震蕩了一個來回。
“……抱歉,戳你痛處了。”他很快收拾好表情,笑了笑,松開手,“沒想到段總也會有為情所傷的時候。所以林澄對你來說算什麽?替代品?”
段明炀轉了轉中指上的那枚鉑金戒指。
“誰都替代不了她。”
這句話含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柔情,飄散于夜晚的微風中,拂過黎洛的臉頰,卻刮得他生疼。
段明炀原來是會喜歡一個人的。
他一直以為,像段明炀這種人的心,是永遠捂不熱的,所以他當初苦追失敗也正常,可現在段明炀卻親口告訴他,不是捂不熱,只是他不是那個人。
這種感覺就好比有一款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玩具,誰也得不到,那便也沒什麽,可一旦得知有人擁有了它,心理平衡瞬間被打破擊碎,嫉妒委屈便如藤蔓般瘋狂滋長,将心髒緊緊纏繞住,幾欲窒息。
“既然替代不了,就別糟蹋他。”黎洛臉上的笑意褪去,琥珀色的眼瞳在夜色下顯得漆黑,“他是個好孩子,不要把他拖進你那肮髒的世界。”
“你好像很關心他。”段明炀道,“所以你在這兒等我,是為了他?”
“不然段總以為?”
“我以為,你是來求我不要封殺你。”段明炀的目光更冷了些,“看來是我高估自己了,畢竟黎先生敢搬出江家的名頭來壓我,想必江流深一定會護你周全,像我這種不入流的私生子,黎先生又怎會放在眼裏?”
“呵,我要知道新老板是你,怎麽可能那麽做?你一向不吃硬的,不是嗎?”黎洛又上前了半步,幾乎貼上段明炀,“段總也別妄自菲薄,能從一個窮學生搖身一變,成為段家名正言順的二少爺,段總的狠辣手段,我怎麽敢不放在眼裏?”
“但倘若段總真要封殺我,我也沒什麽可怕的,反正我進娛樂圈,只是給自己找點樂子罷了,段總不會以為,我黎家已經落魄到靠我賣藝才能維持的地步了吧?”
黎洛哼笑了聲,語調下沉發狠:“是,我們家确實被你們整垮了,我爸也被你們送進監獄了,但想要把黎家連根拔起,只能說你們癡心妄想。”
段明炀不為所動:“你爸的事,我沒有參與。”
“是麽。”黎洛相當敷衍地回了句。
他半個字都不信。
他爸被抓的那天,他才知道自己苦苦追了一年、住在廉價出租屋裏的貧寒打工服務生,是他家死對頭的兒子。
黎洛不是沒問過“你姓段,和段家有什麽關系嗎?”之類的問題,然而段明炀那時的回答是:沒有任何關系。
徹頭徹尾的謊言。
段明炀沉默了幾秒,擡手按住他的肩,緩慢而不容抵抗地将他推遠,似是嫌惡他染着紅酒的襯衣,又似乎,只是嫌惡他這個人。
“黎先生不信,我也沒辦法,但在質疑我之前,希望你先反思下,當初動機不純的,到底是誰。”
他不再多言,繞身欲走,卻被抓住了手臂。
“那就當我們半斤八兩好了。”黎洛的語調又揚了起來,變了副臉色,甚至沖他笑了笑,“我今天不是來翻舊賬的,除了林澄的事之外,其實……我還想和段總談一筆交易。”
段明炀腳步一頓,轉過頭:“交易?”
“對。”
“你有什麽砝碼可以和我談交易?”
“有啊,砝碼就是——”
黎洛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