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隔天,黎洛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
燦金色的陽光被厚重的窗簾格擋在視線之外,只有縫隙間漏出一道金線,割裂了昏暗的房間。
空氣中的腥膻潮濕不知用什麽方法清散了,鼻息間只剩下新被子暖烘烘的舒适氣味,令人想再睡一個綿長的回籠覺。
但已經沒理由再睡下去了。
黎洛費勁地坐起身,骨骼筋肉傳來一陣酸痛,更不用說那飽經折磨的地方,動一下就摩擦過床單,隐隐作痛。
段明炀那個變态,床單都換了,卻不給他穿衣服。
他吃力地掀被子下地,腿剛一站直,又跌了回去。
操,還好沒被看見這副丢臉的樣子。
好在身體幹幹爽爽,沒有感受到殘留物,想必是有人給他清理過了。
黎洛磨了磨後槽牙,心裏罵了三百遍那只禽獸,忍着不适走到房間的沙發椅邊上,那兒擺放着一套看起來似乎是為他準備的居家服。
他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才穿好,身心俱疲,扶着腰慢慢悠悠地往卧室門口走,想去廚房找點吃的,填飽餓了一晚上的肚子。
手剛握上門把手,門突然從外邊被推進來了,黎洛措手不及,踉跄着後退了一步,腳步虛浮,身形搖搖晃晃,要倒不倒之際,突然被只橫生出來的手臂摟住了腰,輕輕一帶,就貼上了一片硬實的胸膛。
“黎先生想走?”
昨晚都亂來成那副樣子了,段明炀今天還能這麽淡定冷靜地跟他對話,畫面一對比,實在是滑稽得有些令人發笑。
“段總,我穿着這身衣服,能走去哪裏?”黎洛扯了扯自己的衣領,露出點綴着紅痕的鎖骨處,“您玩我玩得這麽狠,我三天之內都別想離開您家了。”
“那正好,黎先生上次從我家離開就出了這樣的事,以後還是不要從我身邊離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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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這句話的語氣沒有半點溫柔纏綿,黎洛幾乎要以為這是句情話。
“段總這是怎麽了?我可不記得有給你下蠱。”
黎洛笑着摟上眼前人的脖頸,貼得更緊,彼此的體溫還帶着昨晚未徹底消退的熱度,可他聲音卻隐隐發冷:“我們的合作關系應該已經破裂了吧?我對你發了那樣的脾氣,段總竟然能忍?還冒着被你哥反殺的風險來救我,你應該知道這段時期,你不宜出面打草驚蛇吧?”
他伸出手,食指戳上段明炀的心口,笑意愈發輕佻。
“難道說……段總的這裏,被我迷住了?”
段明炀站如石松,對他的戲笑挑逗不為所動,淡淡的眼神落在他臉上。
“黎先生昨晚說了什麽,還記得嗎?”
低沉磁性的音色宛如渾厚的大提琴,拉動了心弦,黎洛不由地心神一蕩。
昨晚說了什麽,他自然記得些許片段。正因為記得自己說了多少不該說的話,做了多少不該做的事,所以他才先發制人,質問段明炀為什麽要那麽做,試圖把自己摘出去。
然而段明炀卻不接他甩過來的鍋,不等他回答,就繼續說:“聽黎先生昨晚的意思,似乎對我用情頗深,和我分開後就沒有過別人。這些年的緋聞原來都是空穴來風?這倒是出乎我意料。可我依稀記得,您之前好像不是這麽說的,那些‘更享受的夜晚’,到底存在過嗎?”
嘲諷,絕對的嘲諷。
黎洛冷笑:“我才是沒想到,段總把我的話記得這麽牢,潔癖還這麽嚴重。早知道我昨晚就說‘有過’,讓段總嫌我髒,就能逃過一劫了。”
“黎先生誤會了,我并非嫌惡。”段明炀毫無起伏地說,“只不過是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對別人投懷送抱,感到憤怒罷了。”
黎洛愣住。
屬于……自己的東西?感到……憤怒?
他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悄悄咽了口唾沫,面上依舊從容微笑:“段總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段明炀毫無猶豫:“不然呢?”
“……”
黎洛又咽了口唾沫,心跳得有點快。
要命了,段明炀簡直脫胎換骨,這種直球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遇見對方的第一天就淪陷了。
“段總真被我迷住了啊,以前不是很讨厭我嗎?未免太善變了點。”
“我從來沒有說過讨厭你,你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段明炀擡起手,五指穿過他的長發,輕柔地挽起了一縷:“黎先生才叫善變,以前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在床上任我為所欲為,我當時還真信了。結果隔天下了床就翻臉不認賬,嘲笑我自作多情。”
手指收緊,那縷頭發被攥得有些疼。
“戲弄我很有趣嗎,黎先生?”
黎洛聽得腦子有點發昏,心裏認定的某些東西突然被推翻打破,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盤旋,暈頭轉向。
他一直以為,段明炀從來沒把他放在眼裏過。
曾經或許只當他是一個煩人的追求者,雖然他們之間有過幾次親昵觸碰,但現在想來,恐怕也只是純粹的欲-望宣洩,他卻傻傻地以為自己釣到了心。
後來,打算依附段家後,就把他當成了一塊可利用的踏板,踩着他的脊梁骨上位,将他壓入泥沼裏,無視他的憤怒與掙紮。
不管是被他追求,還是被他惡罵,段明炀應該都是不痛不癢的。
可眼下,段明炀卻顯露出了在乎。
哪怕這在乎只是出于被他欺騙的惱火,而非愛憐,也已經足夠令他震撼了。
就好比渴到極點的人會慢慢麻木,感覺不到渴,以為自己不需要水了,但當一滴水沾到唇上時,才會陡然意識到,自己有多渴望水。
段明炀的在乎,大概就是他渴望已久的水,有了第一滴,就無法抑制迅速膨脹的貪心。
這樣的貪心令他不安,他甚至在心裏給自己洗腦,段明炀的話根本不能信,別再上當受騙了。
可段明炀吻了他那縷頭發。
然後順着頭發,吻上了他的耳廓,再是他的臉頰、他的鼻尖、他的唇角。
“可以不要再戲弄我了嗎?”
段明炀離得太近,近到黎洛對不上焦,看不清他目光裏的情緒,只能聽見他用很輕的聲音說:
“昨天的那句愛我,我可以當真嗎?”
黎洛徹底呆怔住,腦子裏一片空白。
段明炀在他開口之前,先吻住了他。
溫熱的唇緩緩地施加力道壓上來,帶着不容拒絕的氣勢,卻不深入,只在表面變換着角度輕輕地磨,氣息互換,噴灑在臉上,細細密密的熱癢。
皮膚熱,心裏也熱。
這是再度相遇後,段明炀第一次主動吻他。
心跳已經不受自己控制,分明只是個淺吻,黎洛的指尖卻顫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顯。
他不想看到自己這麽被動,想別過臉去,可剛一動作,就被段明炀扣住了下巴。
“看着我,不要逃。”
段明炀貼着他的唇,平日冷淡的聲音似乎被熱氣蒸化了,輕柔得不可思議。手伸下去,握住了他的手,五指插入他的指縫,十指相扣。
“再說一次愛我。”
像是請求,又像是命令。
恍惚中,黎洛覺得自己才是被下蠱的那個,被段明炀的話迷了神志,脫口而出就想說“好”。
可交握的手指突然被什麽東西硌了下。
是那枚戒指。
堅硬冰冷的觸感猶如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劈頭蓋臉地砸過來,瞬間澆滅了他心頭跳動的火苗。
“……愛啊。”
他微微後仰,恰好看清了段明炀眼裏浮現的滿意。
“抛開其他不論,我挺愛跟你上床的。”
那滿意迅速凝結成了冰。
黎洛:“但我沒辦法抛開其他的,昨晚你也知道,我被下了藥,意識都不清醒,才和你上了床。”
段明炀沉默地看着他,臉色已經冷得有些駭人了。
“黎先生是不是又想說,你是不情願的?”
“可以這麽說。”在段明炀發怒之前,他迅速補上,“但我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既然段總救了我一次,還這麽中意我,那等我爸的事情解決後……或許我們可以重新認識下彼此。”
這是他最大限度的讓步了。等段明炀幫他爸翻了案,就當是贖完罪了,那些曾經令他耿耿于懷的背叛和傷痛,就通通留在過去吧。
畢竟恨意是真,愛意也是真。
到時候,若是段明炀真心想和他在一起,他不會抗拒,也沒法抗拒。
忘了五年也沒能忘掉,刻在心裏了。
與其不甘心地看着段明炀對別人念念不忘,不如使勁渾身解數,一步步攻占對方心裏的位置,把那位未曾謀面的未婚妻擠下去。
段明炀也應該是屬于他的東西。
等哪天段明炀摘下了那枚戒指,他就要在同樣的位置,為段明炀戴上自己買的戒指。
“重新認識?”段明炀的臉色似乎好轉了些,“黎先生這回可要說話算話。”
“我一向說話算話啊。”黎洛微笑着,“除非你背叛我在先。”
兩個人各懷心思地對視了幾秒,彼此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不信任,但誰也沒有挑明。
段明炀一彎腰,又将他打橫抱了起來。
黎洛都快被他抱習慣了,勾着他的脖頸,懶洋洋地問:“還來?”
段明炀的腳步卻是朝向樓下的:“去吃早飯,要涼了。”
“我自己能走。”
“我要負責。”
語氣鄭重嚴肅,和當年第一次跟他互-慰完之後的話語如出一轍。
原來負責,指的就只是抱他下樓而已。
黎洛笑了,腦袋一歪,靠在了段明炀的肩上,摟緊了他,側頭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
還以為獻了身,也能騙到一枚戒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