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待大汗終于跟絡清輕言細語的說完了話,他才放下手裏的酒杯,喊道:“天祿!”
此言一出,全場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恭謹的放下酒杯,望着大汗的方向,懷揣着些許興奮和躍躍欲試。
都天祿不滿的看了大汗一眼,跟安嘉瑞分開些許距離,才拖着長音慢吞吞的道:“臣在。”
大汗似是沒有聽出他的不滿,歡喜道:“此次進攻辭國大捷之戰,天祿當居首功!諸君可有意見?”
“都将軍戰功赫赫,身先士卒,理應首功!”不知道是誰在身後赫然相應道,帶起了一片相應聲。滿場皆是正該如此,舍他其誰的贊同聲,還有變着法的誇他的,直聽得人臉紅。
大汗的笑容倒是擴大了些,連連點頭道:“正是如此。天祿,既然你是首功,可有什麽想要的?”
都天祿想都未想,只是道:“此乃我分內之事,何求賞賜。且……”他突然聲音柔和道:“我所求之事,大兄已然應允了我。”他看着安嘉瑞,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安嘉瑞目光與他相接,似有不贊同之意,都天祿卻昂首朝他眨了眨眼,帶着些許狡黠。
尤老先生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使,皺眉看他們的互動,問身邊的郁溫綸道:“你看那個安嘉瑞的表情,可有所收獲?”
郁溫綸正一邊抿着杯中裏的酒,一邊頗有趣味的看着他們,聞言,目不轉睛的道:“此子非是池中物。”他嘆息了一聲:“可惜了。”
尤老先生板着臉督促道:“我是問你,他是否心不甘情不願?”
郁溫綸聞言終于舍得移開目光,看向身旁白發蒼蒼的老人,奇異道:“難道尤老覺得他是心甘情願的?”他喝完杯子裏的酒,看了眼尤老身前的桌面,調笑道:“尤老滴酒未沾,卻已經醉了?”
尤老先生神色凝重,沒有搭理他的調笑,徑直道:“安家以風骨傲然聞名于衆人,都将軍所做之事可謂是大不妥。”他嚴肅的看着郁溫綸道:“你們不曾勸谏大汗?”
郁溫綸笑了聲,似有諷刺之意,又似真心實意的發笑:“都将軍在大金的地位可與辭國将軍不同,他想做之事,還未有不成的。”他勸慰道:“大汗自是心中有數,您且安心罷。”
尤老先生不僅沒有安下心,還更嚴肅了些:“既然如此,更是不該讓他們結契!如此折辱于安家子弟,他尚未反抗,必有後招,來意非善啊!”
郁溫綸看了眼神色冷淡,氣質超然,即使身處大金敵營,依然如同閑情雅士般,絲毫不堕氣度的安嘉瑞,在心裏幽幽的嘆了口氣,如此人才,僅因一己私欲而被毀,實非大金之幸啊!
他放下酒杯,再次提醒尤老道:“都将軍在大金地位非凡,還是勿要議論的好。”
尤老先生的臉挂的長長的,看着都天祿那一席不再開口。
且不論辭國文士那一席的對話,轉回大汗和都天祿這邊。
大汗聞言朗聲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可下次別找我讨要你的賞賜!”他露出一個看好戲的表情道:“撒嬌也不行!”
都天祿身後響起了一聲驚呼“原來咱們殿下還跟大汗撒……唔唔唔”,又安靜了下去。安嘉瑞不由流露出一絲笑意,邊勇捷确實是在用生命彰顯存在感。
都天祿揚了揚眉,斷然否定道:“臣不知大汗在說些什麽。”
大汗一臉寵溺的拿手指點了點他,轉開了話題道:“既然如此,諸位,我欲再啓征途,誰欲為我奪回勝利?”
話音剛落,立刻有人應聲道:“兒臣願往!”“願為父親分憂!”“願為父親一探辭國!”
大汗的三個兒子站起身,昂首挺胸主動請戰。
但場面卻一時安靜了下來,衆人的目光在皇子們身上轉悠了一圈,又移到拿着酒杯似笑非笑卻半點沒有起身意圖的都天祿身上,許久都沒人開口迎合皇子們的話。
大汗靠在椅子上,目光從戰意凜然的牧都然到風度翩翩的牧易軒,再到臉上有些孩子氣的牧文澤,臉色不改,點頭贊道:“願意為父親分憂,果然都是我的好兒子!”他似是十分感動,但感動的表情沒有停留一秒又瞬間變回了嚴肅:“但戰場豈是兒戲,你們從未領軍出征,不善軍事,何談請戰?”
他又轉頭臉色溫和的對都天祿道:“天祿,你覺得如何?”
都天祿一口飲盡杯子酒,将杯子扔到桌面上,出言卻是贊同之意:“臣倒是覺得侄子們一番孝心感天動地,不若就讓侄子們試試?”他語帶諷刺道:“說不定他們其中還藏着一個軍事奇才呢?”
話音剛落,大殿裏更是悄無聲息,就連邊勇捷都默默的縮小了身軀,免的引起他們兩人的注意。
大汗臉色一沉:“你渾說些什麽?袁三軍威名赫赫,辭國之所勝之戰皆是你的功勞,與他們何幹?”
都天祿看了眼身旁,安嘉瑞端着酒杯,似是對場上的一切毫不關心,但是微微抿緊的唇卻暴露了他的心思。他收回眼神,渾不在意道:“大兄,雛鷹起飛也需借助風力,此時正是好機會,不如給皇子們一個機會?”
大汗輕輕“哼”了一聲,目光看向了人群。
在一片寂靜中,後排一個讀書人突然朗聲道:“将軍被美色所惑,先是未聞軍令而私自撤退,之後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頂撞大汗,一意孤行與辭國人結契!”他似是赤膽忠心,連聲道:“這個辭國人禍國殃民,絕非良善之輩,臣懇請大汗賜他一死,糾正将軍之錯矣!”
一時之間,大殿內不聞其他聲,唯獨他的聲音不斷回蕩。
他有些激動和興奮,尤其在看到其他人投來的敬佩眼神之後,更是挺直了胸膛,覺得自己這富貴險中求的一步走對了!
都天祿此人勢力之大,大汗豈能不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此舉既可以使都天祿痛失所愛,又成功的打擊了他的威望,可謂是一石二鳥。讀書人心中泛起些許豪情,一時間只覺得天下之大,大有所為!
直到都天祿怒極反笑,轉頭看了他一眼,輕輕揮了揮手。從後排走出兩個彪悍漢子,腰間戴着彰顯其武将身份的木牌,看顏色和樣式,正是統領一營的營長。
他們仿佛沒看到旁人似的,徑直朝那個還在暢想的讀書人走了過去,手一擡,将他架了起來,朝殿外走去。
“你們要幹嘛?我是有品階的官員!大汗?大汗!”随着他的凄厲叫喊聲越來越弱,最後終不可聞。
他們兩個又恍如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在一片寂靜中,尤老先生低聲問嘴角含笑的郁溫綸:“都将軍……”
郁溫綸聽到開頭便毫不猶豫的打斷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尤老先生你也看見了,都将軍在大金的地位便是如此。切記!勿妄加議論。”
郁溫綸發誓,這可是他能給出的最良心的建議了。要不是看尤老先生年紀一大把,又憂國憂民,生怕他在這節骨眼上與都天祿起了争執,鬧出什麽不好看的事情來,他也沒必要這麽反複強調。
大殿中仍是安安靜靜的,抛去愣頭青和妄想一步登天的二愣子之外,所有人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副心無旁骛的樣子。
倒是都天祿身後那一席的武将,各個都目光懷疑的在場中巡視,似有不服動手之意。邊勇捷那氣勢,要不是被柱子間按着,早就沖出去了。整一席的氣氛都與旁人格格不入,毫無畏懼之色。
安嘉瑞放下酒杯,有些好奇,被架出去的那個人到底怎麽樣了?當然他更好奇的是大汗的反應。
他看了眼身邊怒氣勃發的都天祿,又用餘光看了眼頭上的大汗,大汗臉色沉沉,看不出喜怒。
他更正了對大金已經開始封建專/制的想法,大金骨子裏果然還是一個游牧民族作風,誰強,服誰,即使都天祿在這種場合挑戰大汗的威嚴,也沒有人敢跳出來用禮法和尊卑之分來指責他。
等到聽不見殿外凄厲的聲音了,大汗才沉着臉對都天祿道:“我欲派你出征辭國,你去是不去?”
都天祿斷然回道:“不去!”
大汗手在桌上摸索了下,被絡清一把握住,她笑着道:“本是慶功宴,何必把氣氛弄的這麽僵?”她似是埋怨道:“也怪你,這事什麽時候不好提起?天祿結契才多久?你就想着派他出征?”
她軟和着語調對大汗道:“做哥哥的也不知道替弟弟想想?”
大汗瞥了眼都天祿,神色未改。
絡清又轉頭對都天祿道:“你大兄素來是這樣的,什麽好的只管往你手裏塞,也不問問你想不想要。”她露出一個微笑道:“好了,勿與你大兄負氣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疼你。”
都天祿臉色緩和了些許,看了眼大汗的黑臉,與絡清道:“要不是嫂嫂你勸我,我才不跟他講和。”
安嘉瑞從絡清第一句話開始就嘆為觀止,這就是說話的藝術啊,不論是插入話題的時間還是這一波行雲流水的緩和氣氛的功力,都值得晚輩們慢慢學習啊。
娶一個賢妻良母是多麽重要啊!如此感嘆完之後,他又有些好奇,有這麽一位母親,怎麽教出了那三個皇子的?倒不是他們有多差,只是與絡清的表現差距有些大,實在不像是她教出來的。
他心頭一跳,突然明白了什麽,絡清沒有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