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色沉沉, 烏雲壓頂,似有暴雨之象。
清池小心翼翼的扇着藥爐的火, 往窗外張望了一下,有些苦惱道:“師傅,好像要下雨了。你早上占蔔的明明是晴天呀。”
大巫端端正正的坐在蒲團上,垂着頭,下巴處那一大把白胡子全貼着胸口,毫無高人風範。閉着眼, 似乎已經熟睡過去。聞言, 他動作不變, 嘴巴卻微微動了動道:“無礙, 此乃姆媽的憤怒。”
清池将信将疑,真的有姆媽的憤怒嗎?但是他知道即使他問了,師傅也不會解釋給他聽, 于是熟練的把疑問記在心頭, 以備之後再問其他人。
他看了眼小火慢煮的藥爐,又探頭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安嘉瑞,小聲問師傅道:“師傅,他睡了好幾天了……”
大巫動了動嘴道:“無礙,他今日便會醒來。”
“诶?真的嗎?”清池眼中浮現一二好奇之色, 但是反正他問了師傅也不會解釋給他聽, 他又熟練的記在心頭, 有些遺憾道:“他醒來卻看不見太陽, 只餘風雨。”
大巫閉着眼沒回他。
清池也習以為常, 他湊近藥爐聞了聞味道,有些欣喜道:“師傅,藥快好了。”
大巫動了動嘴唇,語氣平淡:“清池,不要一驚一乍。”
清池“哦”了一聲,乖乖的閉上嘴,但仍睜着大大的眼睛,四處張望,臉上不時露出笑容,顯出靈動之色。
待藥味漸濃,窗外突然響起了“滴答”一聲,一滴雨滴輕輕砸在窗臺上,清池轉過頭,歡喜的看那雨水一滴一滴的從天上掉落,又慢慢密集成一簾珠串,毫不斷連的鋪灑在人間。
最終在窗臺邊上響成一片,聲聲清脆,滴滴入耳。
清池偷偷看了眼閉着眼的大巫,輕手輕腳的從蒲團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探頭看去,天色沉沉,毫無放晴之色;雨勢漸大,似無停息之意。
雨來的又快又急,密集的砸下,響成了一片,終成暴雨之勢。
他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眼睛慢慢亮了起來。還未行動,大巫突然在身後道:“清池,藥是不是好了?”
清池吓了一跳,縮回了伸出去的手,看到大巫緊閉的雙眼,才蹑手蹑腳的走到藥爐前,掀起蓋子看了眼藥的顏色,見已近漆黑一片,慌忙把藥壺提起,倒入一旁的藥碗中。
“咳咳咳”安嘉瑞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他醒過來的一剎那,恨不得倒帶重來再昏過去。
渾身上下都隐隐作痛,大腦似被棍棒敲擊過,疼痛,眩暈,想吐,耳朵有些耳鳴,白色的床簾在他眼裏天旋地轉,扭曲成一團;更不要說手腳,軟而無力,要不是還能感受到,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已經殘廢了。
他喉嚨口一陣陣的腥甜,似有鐵鏽之氣,咳嗽不止,懷疑自己又穿越了,不然他的身體怎麽能差到這種程度?
清池聽見咳嗽聲,急忙端着藥碗,小心翼翼的走近床榻。待看到安嘉瑞虛弱的樣子,忍不住又紅了臉。
他小心翼翼的一手扶起安嘉瑞,在他身後塞了一個枕頭,使他舒服的靠着床,才端着黑漆漆的藥碗靠近他毫無血色的唇邊,輕輕吹了吹熱氣,低聲道:“有些燙,你慢點喝。”
安嘉瑞靠着枕頭,慢慢喝了一口,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苦,很苦,說不出來的苦,他強忍着沒吐出來,咽了下去。
然後他發現手上似乎能使上些力道了。
他又些疑惑的看着被喂到嘴邊的藥,懷疑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十全大補丸?不然怎麽能如此立竿見影,效果還奇好無比。
清池吹了吹藥碗,有些督促道:“再喝一些,等會藥效就該衰弱了。”
安嘉瑞抛去疑惑,伸手拿着藥碗,一口飲盡。苦的生生把那張賞心悅目的臉給扭曲了。
清池接過他手裏的藥碗,往他嘴裏塞了顆糖,露出笑意道:“吃了這個就不苦了。”
糖确實很甜,瞬間沖破了嘴裏的苦意,幾乎甜到了他心頭。
安嘉瑞低聲咳嗽了兩下,又重新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頭痛似乎有些減弱,他揉着太陽穴,語調緩慢的問清池道:“這裏是神殿?”
清池小心的幫他掖好被角,确定沒有地方透風。聞言,點頭道:“前幾日都将軍帶着你來神殿請大巫出手治療。”
大巫站起身飄着走近,停留在床榻一步之遙的距離,撩起眼皮仔細打量他,沖清池道:“你去把昨天的功課複習一遍。”
清池乖乖應了一聲,走出門外,帶上了門。
外面雨聲愈發響亮,大巫看了安嘉瑞半晌,才收回了眼神,又耷拉下眼,一副尚未睡醒的模樣。
安嘉瑞揉着頭,感覺舒服了一些,才氣力不足的問道:“大巫有事欲與我說?”
大巫沉默了片刻,語出驚人:“你非安嘉瑞。”
安嘉瑞停下手,看着大巫,奇道:“那我是誰?”
外面風聲突然響起,拍動了大開着的窗戶,哐哐作響。
大巫毫不關注,只是專心致志道:“你非此世之人。”
雨聲密集的掃進屋內,打濕了窗臺前的地面,空氣一時沉默了下來。
大巫接着道:“你乃異世重生之人。”
安嘉瑞幽幽的嘆了口氣,直言道:“大巫不如直抒其言?何必一句一句弄什麽玄機?”
大巫沉默了片刻,夾雜在雨聲中語速飛快道:“原本命運的路線上,安嘉瑞的一生最終會落得郁郁而亡,名聲狼藉。”
安嘉瑞疑惑的看着大巫,不明白他的意思。
大巫接着道:“但安嘉瑞不甘心,故請人幫他,讓他能重走命運之路。”
安嘉瑞琢磨出了些許味道:“他請你幫他重來一遍?此事乃人力可為?”
大巫避而不談,接着道:“但第二次他欲避開原先發生過的事,卻因緣巧合死于刺殺。死前他仍不甘心,請求故人欲再重來一次。”
大巫停頓了片刻道:“然人力有時盡,豈可無限逆天改命,故人為他耗盡神眷,心頭血皆消,方讓他重來一次。”
雨聲驟然變大,幾乎聽不清大巫的聲音。窗戶被雨水沖擊的晃來晃去,發出沉重的“吱呀”聲,若有人在輕輕嘆息。
安嘉瑞從他話音中品出了未言之意:“那個故人,不是你。是你的熟人?”
大巫繼續道:“然逆天改命,談何容易?縱有神眷和他之心頭血,亦不能讓他再來一次。”他似有千言萬語又最終凝聚成一句話:“然重回之事已成定局,卻無魂魄,恰好虛空之中有一諸神眷顧之魂,遂成此事。”
安嘉瑞也有千言萬語最終凝結成一句話:“你們這麽厲害嗎?”動不動就幫人重生?還不是一次,連着三次?
大巫似有凄厲之色,最終卻慢慢平靜了下來:“非是我們,乃是故人生來便具神眷,天資聰穎,一通則百通,大巫中無有出其左右者。”他停頓了下,幹巴巴的繼續道:“終為情愛所惑,最終……”他不再往下說,轉而提起之前的話題道:“雖安嘉瑞已經魂飛魄散,但之前兩次重生,已讓執念生根,再加上你……”
大巫斟酌了下詞語道:“與殿下感情進展順利,執念不甘,作祟與你身體中,遂致你愈漸衰弱。”
原身的執念居然真的是要跟都天祿談戀愛?安嘉瑞慢慢合上嘴,細細思索起大巫所說之話,震驚道:“所以,大巫你的意思是,故人喜歡安嘉瑞,安嘉瑞卻喜歡上了都天祿,但即使重生,都沒有跟都天祿在一起?”
大巫點了點頭,安嘉瑞默默的把大巫從故人的懷疑名單上去除了。大巫這個年紀估計沒心思談戀愛。
他尚在思索,大巫出聲打斷他的思緒道:“我與你說清楚此事,是望你珍惜此次陰差陽錯的新生,切勿辜負故人那番心血。”
安嘉瑞有些疑惑:“都天祿怎麽會不與他在一起呢?他那麽喜歡安嘉瑞。”
大巫對他關心的點有些無話可說,他沉默片刻才道:“無非陰差陽錯和……”他看了眼似乎真的十分好奇的安嘉瑞道:“殿下的深情來的容易,去的也容易。”
安嘉瑞明白了,在心裏默默的幫原身點了個蠟,這就是拿着錯誤攻略的下場。
他如同聽聞了一個悲劇故事,有些感嘆道:“為什麽安嘉瑞不跟故人在一起呢?”
大巫臉皮抽動了下,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愛情,總是這樣,兜兜轉轉,卻看不見身邊之人。故人眼光太差,為他所着迷,安嘉瑞!”他有些激動道:“安嘉瑞!毀了一個天才!一個真正的天才!”
安嘉瑞輕輕嘆了口氣:“他也毀了自己獲得幸福的唯一選擇。”
大巫冷笑一聲,情緒慢慢平複,才接着道:“我不欲故人的心血浪費,也不欲安嘉瑞得償所願。我這裏有一副藥方和藥引,你帶回去,一日喝三次,喝上兩個月,執念可解。“
安嘉瑞回想起剛才幾乎是立竿見影的藥效,有些好奇:“藥引是什麽?為什麽如此有效?”
大巫板着臉,耷拉下眼皮,無精打采道:“你只需知道無藥引,執念永遠無法消除。別的……”他收了聲,一言不發。
安嘉瑞從善如流道:“好的,我會按時吃藥的。”
大巫點了點頭,轉身慢慢走到房門邊,推開了門。
暴雨未停,密集的滴進廊內,清池可憐兮兮的站在廊邊,一句一句小聲默背着功課,看見大巫打開了門,臉上更顯沮喪之色:“師傅,我還沒背熟……”
大巫耷拉着眼道:“遞口信給殿下,讓他來接人。”
清池楞了下,看着外面的暴雨道:“這個天氣?”他停頓了下道:“不若将安先生留住幾日?待身體好些了再送他離開?”
大巫語氣更差:“神殿是什麽人都能住的嗎?派人去遞口信。”
清池“哦”了一聲,乖巧的朝廊下的仆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