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暴雨未停,但都天祿仍是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身上的大耄被打濕了些許,他毫不在意,急匆匆的走進室內,一眼看到正靠着床似乎深思着什麽的安嘉瑞,大巫站在窗前看着雨勢,一言不發。

氣氛有些奇怪,但都天祿無暇顧及,他脫下被打濕的大耄遞給身後的落塔,才大步朝安嘉瑞走去。

越走近安嘉瑞,他的步伐越慢,等看到他殘留些許病色卻仍美的攝人心魄的臉時,都天祿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似乎有些不敢确信又有些自我懷疑。

安嘉瑞睫毛微眨,垂下眼,心想:看來這場危急且來勢洶洶的急病,讓他産生了強烈的不安感。這是件好事,在乎失去才會更想得到。

但他心頭卻湧起一股心疼,以都天祿之執拗,想必這幾天過的定然不好受。

而他又何其無辜?

要在原身的不甘中輪回三世,一次次喜歡上安嘉瑞,或求而不得,或失去喜愛之情。雖然大巫并未明言,但安嘉瑞能從他的描述中,聽出那兩世他們在走到結局之前,必是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糾葛。哪怕大巫身處神殿,不問世事,仍能聽聞。

在那兩次愛戀中,面對原身那樣腦子有坑的名士,想必都天祿定是被折騰的很慘。這麽一想,他更心疼都天祿了,這全是因為審美問題而導致的無妄之災。

都天祿似是确認了安嘉瑞是真實存在的,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安嘉瑞,伸手緊緊的抱住了他:“嘉瑞……”語中似有萬千情緒,纏綿至極。

大巫生生被他惡心的撩起了眼皮,忍着情緒平靜道:“藥方和藥引我讓清池給你的仆從了,到時候一日三次,按時服藥,即可藥到病除。”

清池在門外将手裏的小小一包藥引和藥方遞到落塔手裏,落塔恭謹的接過,輕聲道了句謝。

清池遞給他之後有些猶豫的看了眼屋內大巫的身影,問道:“安先生……他在府中……”

落塔微微擡首,似是等着他的下文。

他聲音越發小聲,臉上無端有些泛紅:“開心嗎?”

落塔有些不解,但仍是恭謹道:“安先生在府中一切皆好,多謝關心。”

清池大眼睛裏的神光暗淡了下去,如同被打恹了的小草,慢慢的回到了大巫身後。

大巫似是毫無察覺,看着窗外那越下越大的雨勢,有些出神,仿佛回憶起了什麽。

都天祿聽聞了大巫的囑咐,才慢慢松開了懷抱,但仍摟着安嘉瑞不松手,金瞳裏泛起喜悅,在他耳邊親昵道:“嘉瑞,太好了!”

安嘉瑞與他對視了一眼,他的眼睛熠熠生輝,如同太陽一般耀眼璀璨。雖然外面下着暴雨,但是安嘉瑞還是看見了僅屬于他的太陽。

他忍不住也露出一個笑容,輕聲道:“謝謝你。”謝謝你的喜歡,謝謝你的執着,謝謝你将自己毫無保留的攤開在我面前,讓我能遇到這樣的你。一切都剛剛好,一切都來得及,你未失去喜歡的能力,我也仍有再試一次的勇氣。

都天祿心中一動,忍不住靠近他,唇畔間的距離慢慢拉近……

“我看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不如殿下趕緊帶着安嘉瑞回府,好生安置。”大巫頭也不回的道。

都天祿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咬牙切齒的道:“大巫言之有理。”

大巫仿若毫無察覺,繼續道:“神殿不好留人,望殿下諒解。”

大巫聲音剛落,落塔就邁入了室內,小步走到都天祿身邊道:“殿下,馬車已經到神殿外了。”

他神态恭謹,穿着一身褐色衣衫,似是不起眼。但渾身上下毫無濕意,幹燥的如同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一般。

都天祿微微點頭,就着被子一把把安嘉瑞抱了起來,朝室外走去。落塔在一旁将大耄小心的披到都天祿身上,掀起下擺,遮擋在安嘉瑞的頭上。

都天祿步履不停,快步走出了神殿,冒着暴雨将安嘉瑞抱進了馬車,小心安置,才解下大耄遞給落塔,又接過手帕擦幹臉上的雨水。等身上沒了濕意,才坐到安嘉瑞身邊,露出小酒窩,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似乎在看一個失而複得的寶物,怎麽看怎麽喜歡。

落塔披上蓑衣,坐到了馬車外。

馬車慢慢行駛了起來。安嘉瑞都做好了被震得渾身酸疼的心理準備,卻神奇的沒感到多少震動,跟第一次的體驗完全不同。他不由有些疑惑的看向都天祿。

都天祿擴大笑容,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有些邀功的對他道:“之前的馬車坐着不舒服,我讓工匠改進了幾遍。你現在坐着還難受嗎?”說着,他的眼神越發閃亮,充滿了喜悅之情。仿佛若是安嘉瑞能因此好受些,他便覺得這些花費的心血沒有白費,盡到了它應盡的用處。

安嘉瑞眼睛彎彎,嘴角浮現一個小小的酒窩:“不難受了。”

兩人目光對視,氣氛漸漸旖旎了起來。就在都天祿想做些什麽的時候,馬車微微一震,外面響起了幾聲凄厲的風聲,在暴雨聲中分外響亮,馬車門框上“篤篤”響了兩聲,似是利物刺進了木頭聲。

安嘉瑞裹着被子如同一只蠶繭靠在馬車的軟塌上,聞聲,他心中浮起一絲不詳之感。都天祿把他往身後一藏,沒有掀開帷裳,而是沉聲道:“落塔?”

前方有劃破空氣的響聲傳來,片刻後,落塔才回道:“回殿下,刺客已全部伏誅。”

安嘉瑞微微一愣,從馬車一震到最後發出破空聲,不過是都天祿問出一句話的功夫,刺客居然已經被解決了?

他回憶了下都天祿抱着他上馬車時看到的情景,雨勢太大,沒看到幾個仆從。

安嘉瑞有些心驚,不論是他手下的戰鬥力,還是刺殺本身。他擡起臉,面帶憂慮之色:“你之前也遇到過刺客嗎?”

都天祿正掀起帷裳,看向馬車外,又不着痕跡的遮住了安嘉瑞的視角,聞言才放下帷裳,輕松道:“不知道打哪來的蠢蟊賊。嘉瑞你無須擔心。”

馬車輕輕一沉,落塔掀開了帷裳,半跪在馭位上垂首道:“殿下,此乃仆之過,未先行發現賊人蹤跡。”

都天祿皺了皺眉頭,沉聲道:“檢查完了?”

落塔地聲應是。

都天祿看了眼雨勢,眉頭未解道:“趕回府中再議。”

馬車聲又起,慢慢駛向府邸。

神殿。

目送馬車消失在眼前,清池才舉着傘,慢慢走回了大巫所在的室內。

他将濕透的傘合攏放在牆角,衣裳上仍有大片水漬,他看了眼水漬,眉眼間似有些憂愁,輕輕嘆了口氣,才擡眼看去,驚訝的發現大巫沒有如往常般坐在蒲團上,反而仍站在窗前,似乎陷入了回憶。

他腳步不由放輕了些,蹑手蹑腳的走到桌邊拿起書本,正欲離開,大巫突然開口道:“昨天留的功課會背了嗎?”

落清縮了縮腦袋,臉上浮起畏瑟,小聲道:“還……還沒有。”

大巫沒有看他,沉默了片刻,似是十分失望的嘆了口氣,落清臉上不由浮現出了自責之色,整個人的氣場都暗淡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回事,明明小的時候他也曾被衆人稱頌,譽有神童之名。但不知何時起,他似乎失去了這種天賦,再也感受不到冥冥中那股奇特的感應。

神殿裏的巫都對他露出了失望之色,唯有大巫仍堅持收他為弟子,沒有放棄他。

但越是這樣,他越是感到自己不配成為大巫的弟子。功課時時背誦,仍不得其解,似是越往後他越泯于常人。

漸漸連後來進來服侍的小童們的學習進度也超過了他,他已然淪落為神殿的笑柄。

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他于姆媽一道毫無天賦,或許不應該留在神殿繼續下去。但是不知為何,他始終沒有提出離開。

大巫沉默了一會,才道:“今日的血放了嗎?”

清池一愣,連連點頭道:“我都收集到瓶子裏了,要拿來給您嗎?”

大巫搖了搖頭。

清池又想起了些什麽,眼神突然一亮道:“師傅,給殿下的藥引只有一個月的量,之後的藥引需要我去送嗎?”

大巫停頓了片刻道:“何必你去送,到時候讓仆從們送就行了。”

清池眨了眨眼,有些不甘心道:“可是這樣不會慢待了殿下嗎?反正我也閑着……”

大巫轉頭,目光銳利如鷹隼:“你很閑?你的功課背完了嗎?”

清池吓了一跳,畏瑟道:“沒有。”

大巫似被他的表情燙到,移開目光,一錘定音道:“以後,你不許再和安嘉瑞見面!”

清池臉上畏瑟的表情瞬間化去,不可置信道:“為什麽?師傅?”

大巫沒有解釋,只是重複了一遍:“不許再與他見面!”

清池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不能與安先生見面呢?難道大巫不喜歡他?安先生怎麽可能有哪裏不好呢?他每一處都完美無缺,不似凡人,卻如谪仙般,正該好好親近啊。

他心中浮現出一股陌生的情緒,似乎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

為什麽不能讓我看看他呢?我已經退讓了這麽多,難道連看他的權利都要被剝奪嗎?

我沒有想拆散他們啊,我只想看一看他是否安好,是否開心,我便心滿意足了。為什麽呢?連這樣一個渺小的願望都不能滿足我?我做錯了什麽嗎?我只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難道是犯了一樁天大的錯誤嗎?

無數種激烈的情緒在他心裏回蕩,似是十分陌生,又似曾經發生過無數次。他的表情漸愈癫狂,分不清哪個是他自己的想法,哪個是突兀産生的想法。

大巫面露緊張之色,快步靠近他,一拍他的額頭,大喝道:“孽徒回神!”

他才軟軟的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識。

大巫看着他熟悉的臉,卻尋不到一絲一毫熟悉的神态。慢慢垂下眼,吐出一口渾濁的氣息,尤心有不甘。

他何其無辜!何其無辜啊!

然上窮碧落下黃泉,一切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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