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歡而散
從約見那一刻開始, 淩阡毓就滿懷期待, 整整一下午的工作狀态都很好。這幾天的工作很飽和, 每天要根據數據拿舉措, 從貸款到材料空缺再到業務阻滞問題, 她每件事都親力親為。
人事部辦事效率驚人,下午五點就将管樁所有人員成本核算出來, 交到辦公室。在現今的組織架構裏,中高層管理占比12%,初級管理占比24%,其他都是普通員工。
最高的成本就在這36%的初、中、高三個層級的管理人員當中,藍飛旭作了一次數據篩選,将每個部門雞肋崗位劃了出來。
“這批人的崗位完全沒必要設嘛, 還有這幫老員工, 年終獎這麽高, 但做的事情,哼哼, 你可以看看他們的工作報告, 多數都很空泛,東拼西湊來的。”藍飛旭指着屏幕與淩阡毓讨論。
淩阡毓冷笑:“層級混亂,人員成本過高,這中間不乏淩家的遠親以及三房娘家的親戚朋友, 蛇鼠一窩, 拿錢不做事, 這家業不被他們敗光, 也是神奇。”
這幾乎是所有家族企業的弊端,聚集性用人,不分專業能力,哪裏能放人就往哪裏塞,不顧用人成本,枉顧公司制度,個人利益至上。
這些人在集團裏還會拉幫結派,導致不好的風氣,淩阡毓要想立威,必須要先整人事。
藍飛旭悠然地轉着筆,他總是一臉輕松,仿佛一切煩惱和麻煩在他這裏都不是事,他歪頭看着淩阡毓,笑着說:“哈尼啊,你走這一步要注意分寸,畢竟啊好多雙眼睛看着,你是要給那些人下馬威,但給到什麽程度,得看老頭子想看多少。”
“他?”淩阡毓站起身,走到落地窗邊,雙手環胸望着遠處,每當專注思考時,她總習慣性地敲打指頭,藍飛旭像個小迷弟,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這身姿和背影,從學生時代到現在真是從沒變過,于他來說依然光芒萬丈,女人的柔媚、智慧、沉靜、優雅她都擁有。
只是比起曾經,淩阡毓變得更加深不可測,她眸底太深,有時候藍飛旭都看不透。
淩阡毓擅長揣摩人心,尤其在商戰中,所以總能占得先機。她受益于姨媽餘心歡,特別對這些名流富豪研究過,這些年她通過觀察、思考剖析過淩家每個人。
可以說,跟他們相處雖然不多,可憑借三兩事也能判斷出為人。淩阊嘯會怎麽想,她能猜到大概,如果她新官上任不燃火,會顯得太刻意,如果她火燒得過旺,就會腹背受敵。
淩阊嘯一定很想看她怎麽收拾這個爛攤子,因為手裏的牌實在太爛,想要力挽狂瀾,不借助總公司力量,很難。
淩阡毓是創造過起死回生的人,天淩娛樂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玻璃上掩映出淩阡毓沉靜的表情,“老頭子現在一邊猜忌一邊防備一邊期待,既然他那麽想看兒孫争鬥,那麽人事我一定會動,而且要大動幹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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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跟你那個四弟起正面沖突?”
“沒錯,這樣他們會覺得我淩阡毓也就這點能耐,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樣,上位就開始為自己謀劃,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誰都懂。”淩阡毓打算用套路反套路那些虎狼之眼,這樣可以暫時讓淩阊嘯放松些防備,畢竟現在還沒到鋒芒畢露的時候,她只要按部就班做好一個上位者該做的事就行。
何況管樁的困局結果如何才是最重要的,等她完全掌握這一切,下一個要弄的就是四房。
“那...你要做好準備人事風波。”
“風波?”淩阡毓笑着回到辦公桌旁,俯身望着表格,指着屏幕道:“飛旭,我可怕這風波不夠大呢,把這些需要變動的名單獨立做成表格,并且做個調崗方案給我。”
所謂的調崗,不過是“明升暗降”,說好聽點叫人事變動,難聽點是逼有些人走,因為崗位不同薪資和環境各方面都會發生變化,會讓人心生不滿。
随意開除裁員會有賠償,掌握不好還會鬧到勞動仲裁那,這個辦法普遍運用許多企業。
淩阡毓打算逼走一批人,如果不走,她便約談。人員成本明明可以壓縮一半,卻偏要養閑人。
她是商人不是慈善家,崗位有能者居之,不能讓劣幣驅逐良幣。
物要盡其用,人也是。
“OK OK,今晚通宵也給你做出來。”藍飛旭看了一眼手表:“親愛的,六點了哦,今天還要加班?”
“不加,你送我去個地方,我的車不便開過去。”
“好~”藍飛旭用有求必應的方式寵着淩阡毓,他的世界裏,拒絕過很多事很多人,就是沒有拒絕過她。
忙起來時間飛快,讓淩阡毓不至于等得煎熬,從來沒有失聯過這麽久。整整一周,柳思翊都沒有再給過自己消息,這期間她想過無數種可能,都是一閃而過。
她讓自己忙得沒有喘息的時間,每天都到12點以後才能休息。可就算再碌再累,她依然會失眠,閉上眼睛腦海中就開始出現小劇場,甚至會有不可描述的畫面閃過。
每天孤枕難眠,輾轉反側,她甚至有些焦慮,也會時常想着自己現狀和處境。
一個人的時間和精力有限,腦容量也就那麽大,她時常累到偏頭痛,總想讓節奏慢下來,去好好思考一些事,可最後都被工作占滿了。
今晚,她想暫時放下一切,不加班,不算計,不亂想,不猜測,不設防,好好地過一個安靜的夜晚,好好休息一次。
她也很久沒有去柳思翊家裏睡覺了,今晚她想留宿,想敘敘舊,談談心。或者還可以開一瓶酒,慶祝她的第一步勝利,她懷念柳思翊的味道,也留戀床榻的柔軟,想念安然入睡的曾經。
她想了很多很多想做的事。
車子開到柳思翊家樓下時,天色已晚,石巷小路上泛着昏黃的光,藍飛旭的視線落在旁邊閃着霓虹的Rose牌坊上,若有所思。
“明天早上七點來接我。”淩阡毓笑吟吟地走了,她輕盈的步伐越走越快,藍飛旭甚至覺得她像在小跑,要迫不及待地見某個人。
她對這裏太熟悉,門禁密碼,指紋解鎖,柳思翊永遠為她保留着原始設定,只為了讓她來去自如。
比起孤零零的住所,這裏更讓她有回家的感覺。
入口已放好拖鞋,柳思翊總是很細致,在這些不經意的細節裏,溫暖着淩阡毓的心。
今天的家裏經過精心布置,所有的花束都全部換新,空氣中帶着芳草的清新,餐桌上已經燒好了幾道菜,在素雅的桌布上還點了幾根蠟燭。
“洗手準備吃飯吧。”柳思翊端着一碗湯從廚房中走出,憑借她對氣息的判斷,哪怕只有微微的聲響,就知道是淩阡毓。
“你怎麽知道我來了?”
柳思翊放下湯碗,摘下圍裙,挂着淡淡笑意:“人生三大錯覺,總要有一次是準的。”
“三大錯覺是什麽?”
柳思翊凝眸片刻,分別再見,周而複始的等待和心境,真是一點也沒變化。三大錯覺是什麽?是她這些年所有的期盼。
她低眉淺笑:“三大錯覺嘛,就是手機在響,有人敲門,她..喜歡我。”說罷她避開了淩阡毓的眼睛,不管是錯覺還是其他,在祁沐宛出現後,一切都過去了,翻篇了。
“他喜歡你?”
到淩阡毓這裏,性別産生了偏差,她感覺柳思翊好像在暗示什麽,可卻沒懂。
“只是生活中一些趣味的段子,不要當真,去洗手吧。”
“好吧。”她轉身進了洗漱間,在失聯的這幾天情緒波動過,心情起伏過,最後都被她按壓下去,也被工作沖淡,随後直接遺忘。
欣喜和期待總大過曾經的失落和猜忌,她今天來這裏只是單純的挂念這個人了,沒有想太多。
她甚至忘記了柳思翊約見的理由是有事彙報,可她總會想起淩商北的存在。以前想到覺得是威脅,現在想到依然覺得是威脅,只是本質在悄然變化。
紅酒已醒好,長條桌的兩邊擺放着精致的高腳杯,淩阡毓從衛生間出來,柳思翊正在倒酒。她盤着丸子頭,穿着一身淺灰色的家居服,配以齊膝短裙,肩頭始終搭着一條簡約文藝的圍脖。氣韻綽綽,或靜或立,都顯優雅與婉約。
“在家怎麽還戴着圍巾?”淩阡毓炙熱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柳思翊下意識拎了拎圍脖,好似在遮擋什麽,“搭配而已,沒什麽。”
柳思翊端起酒杯,深邃的瞳孔眼波流轉,“我代表藍楹還有海芋,今天正式恭喜二小姐成功拿下管樁。”
雖然期待過,雖然言語官方,淩阡毓還是挽起酒杯,象征性地與她相碰,說了一聲:“謝謝。”
她今天過來特地打扮過,車上還補過妝,想用最好的自己面對柳思翊,可她卻沒有在柳思翊臉上捕捉到欣喜,反而覺得這次分離兩人好像生疏了。
是什麽發生了變化?她不知道,碰杯後兩人忽而沉默。望着桌上幾道沒見過的菜,淩阡毓先打開話題:“這些菜怎麽從來沒見過?”
“這是南部那邊的野菜,我們這裏沒有,我和商北都帶了些回來,你可以嘗嘗。”柳思翊回答平淡,在她初嘗這些大自然原味和美好的時候,總會第一個想起淩阡毓,想帶點回來給她嘗嘗,想與她分享一切,今天特地下廚也是一番心意。
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期待,從回來就一直小心翼翼地等待見面,明明已經死心了,還是會瘋想。
在旅行的那些天,她甚至每天都夢到淩阡毓,有美夢有噩夢,最令人心碎地就是她投入了祁沐宛的懷抱。
那天,她驚醒了,眼角的淚痕都未幹。
“商北,商北...”淩阡毓呢了兩聲,原本興致勃勃,此刻蕩然無存。她咀嚼了兩口,完全嘗不出什麽味道,或許是心情所致,連品嘗柳思翊的廚藝都變得心不在焉。
難道她們之間的話題,現在只剩下淩商北了?
席間,柳思翊開始了彙報:“這次出去收獲頗深,淩商北跟我交談的話題已經涉獵到了你們家族的奪位,他說自己雖然呼聲高,但兩位叔叔威脅很大,他們一旦聯手,他可能會防不勝防。三房四房擅用手段,這次栽跟頭一定會反擊的。”
“這還用他說。”淩阡毓早就想過,三房四房很可能會因為這次巨大的損失而聯手,所以對付四房的步伐要加快。
“阡毓,我有些想法你可以聽聽,采不采納你自己做主。”
“你說。”
“老爺子娶過兩個妻子,第一任也就是你的親奶奶生下了商北父親和你父親,第二任妻生了你三叔四叔。你大伯和父親去世了,大房二房只剩下你們,三房四房向來比你們親,我覺得你完全可以跟商北聯手,先把三房四房幹掉,他們一旦動手,會把你們逐個擊破,現在你上位了,在羽翼未豐時,他們一定會挑選弱的對付,先從你下手。”
淩阡毓本是随便聽聽,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心裏咯噔一下,她想起了父親的意外。
先挑弱的下手對付,江山就會少分一杯羹?大伯病逝,如果弄死最受寵的兒子,是不是直接可以滅掉二房?
不會的,不會這麽喪心病狂...當年那件事警方介入調查過,确認是意外,是油箱破了,引起燃燒和爆//炸。
淩阡毓第一次對當年意外生疑,竟吓得全身一麻,出了冷汗。她放下筷子,眉頭緊鎖,食欲全無。
“阡毓,你在公司缺個人你知道嗎?海芋的位置不足以深入你身邊,只有淩商北可用,你們才是至親關系,你們本沒有仇恨,不該這麽對立。”柳思翊擔心的永遠是她的安全,她覺得淩商北可以不是敵人,反而可以好好的用一用。
淩阡毓望着她,輕嗤一笑:“真是笑話,你難道不知道一山不容二虎嗎?你見過一個國家有兩個皇帝嗎?”
“難道不能一起坐享江山嗎?就算你将來繼任董事長之位,商北還是會持股,依然會是董事副總,沒有影響的,阡毓。”
“商北,商北,商北,你是不是出去一趟被洗腦了??”淩阡毓聽得心煩意亂,不覺間提高了音量。
“我...”柳思翊一時語塞,也有些生氣:“你為什麽要這麽想,我只是客觀分析而已。”說罷她拉了拉圍脖,試圖緩解壓抑的心情。
這一拉,脖子上的點點紅暈映入淩阡毓的眼簾。
她倏然起身,走到柳思翊旁邊,伸手将圍脖完全拉開,幾顆“草莓”若隐若現,她指尖慢慢滑至領口,輕輕一扒,還有幾個不明顯的淺淺紅暈。
淩阡毓心頭一顫,臉色鐵青,她壓着怒意問道:你這脖子怎麽回事?
“蚊蟲咬的。”
“蚊蟲咬的?你當我是傻的?”淩阡毓根本不信,都是成年人,一同旅行回來還住過一間出現吻痕說是蚊子咬的,呵!
“本來就是蚊子咬的。”柳思翊淡定理好領口,有些負氣,也不想解釋是因為過敏,全身又疼又癢。
她只是忍着沒去看醫生,想先見淩阡毓,結果就産生了這種誤會。
淩阡毓冷笑一聲:“我看你倆是大戰三百回合了吧?”
柳思翊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她竟然這麽想自己。好啊,那就如她所願。
“三百回合怎麽夠,怎麽也得五百回合,不然哪裏能有這麽多纏/綿的印記,您說對吧,二小姐。”
“你!”淩阡毓氣到心梗,雙肩微顫,她拿起桌上的紅酒一飲而盡,轉身奪門而出。
“砰!”重重的關門聲震碎了柳思翊的心,她深深閉上雙眼,心痛無奈。
這是她們第一次争吵,也是第一次不歡而散。
她愣愣地望着忍着手疼做出來的菜肴,無奈地笑了。袖口下,手臂的斑斑點點像被針刺一般,有種錐心的疼。
她拿着筷子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裏,不鹹不淡正好,聽說這道菜養胃,所以她帶回來了,可是...
她機械地咀嚼着,一股委屈和酸澀湧上心頭,眸間泛着點點淚光。
清寂的夜晚,又變成了她一個人。
而淩阡毓獨自去了還沒開門的Rose,命張小武給自己準備了一桌子酒,一個人自斟自飲,今晚她要不醉不歸,她要用酒精麻痹自己,忘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