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起來。她說:“還是不要了吧。”

我說:“現在丁克蠻多的。”

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和一個陌生人進行這種毫無營養,毫無意義的對話,可能因為我病了,病人都太虛弱,虛弱到沒有力氣拒絕任何一個人的陪伴,只能聽之任之。

“你為什麽來融市啊?來工作?”秀秀忽然問我。

我說:“我認識的一個人,他在融江跳河自殺了。“

秀秀一愣,随即篤定地說:”這麽不好的事你還記得,那你肯定沒有失憶。“

我笑了。

我還記得很多其他不好的事,比如我成夜睡不着覺,疑神疑鬼,躺在宿舍裏,一點風吹草動,我就以為是馮芳芳找了過來,要用石頭砸宿舍的玻璃窗,要用磚頭敲我的腦袋;走在路上,別人發出一點聲音我就覺得他們在議論我,他們的嘴角一動他們就是在笑話我,在嘲諷我;一只黑色的小蟲變得像烏鴉那麽大,要啄我;比如我逃回家裏,馮芳芳追上門,天天塞長信給我,天天在我家門口哭天搶地,我媽把我從家裏趕了出來,我去了碼頭,我想自殺,想跳河,但我實在沒有那個勇氣,只是弄濕了鞋子和褲子;比如我得知尹良玉跳融江自殺了,我上了一艘貨船,我學會了打水手結,我的後背留下了一大塊曬傷,至今沒有痊愈,業皓文還驚訝過,說,你背上有這麽大一塊胎記。我說,跑船的時候曬傷的。他猥亵地摸我的大腿,問我,那跑船的時候別的地方有沒有被弄傷?

秀秀問我:“真的不用通知你爸媽一聲嗎?你有他們的電話號碼的吧?”

可能是我的沉默加深了秀秀的疑慮,她又開始懷疑我失憶,說:“失憶有的時候是失去部分記憶,你爸爸媽媽,你還記得的吧?”

我記得。

兩年前,我跟的貨船停在了風順碼頭,我想我可能可以回家了,我應該回家看看,我找回家,我爸媽搬走了,我打電話給他們,給我爸,我媽,我弟弟,他們全換了電話號碼。我去酒吧喝酒,一個男人給我看他錢包裏他孩子的照片,他老婆和他離婚了,帶走了他們才滿月的孩子,那個孩子不是他的。我趁他醉得不省人事時,偷走了他錢包裏那不屬于他的孩子的滿月照。

我記得。

我六歲生日的時候,在家吃生日飯,外公送了我一顆足球,我抱着它就下樓去玩兒了,當晚,我媽走進我的房間,我已經睡下了,她開了燈,把我喊起來,在我面前用剪刀剪破了那顆足球,我看着她手裏的剪刀,吓得不敢說話。她說,不要玩物喪志。她問我,知不知道玩物喪志是什麽意思?她還說,這個都不知道是不可能像爸爸一樣當醫生的。我在她的監督下抄了一百遍“玩物喪志”。我弟弟長到六歲時,他過生日,我們去酒店裏吃自助餐慶祝,親戚們送足球,送籃球,送溜溜球,送滑板,他想什麽時候玩就什麽時候玩,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他可以去朋友家留宿,可以去香港迪斯尼夏令營,可以去美國,去歐洲,那時候我十一歲了,半夜起來偷偷摸了摸弟弟落在客廳茶幾上的溜溜球,偷偷玩了幾下,我媽發現了,她抽我耳光,問我還想不想當醫生了。我說,為什麽弟弟可以到處玩,可以玩這個玩那個,我就只能去補習班,學奧數,學新概念。她又打了我一個耳光,讓我閉嘴,說,小孩子懂什麽,你弟弟不是讀書的料!我都是為了你好!

我的臉很痛,牙齒也開始痛,我問她:“是不是成績好就可以了?是不是只要當上了醫生就可以了?”

她沉默了很久,說,是。

我拼命讀書,我塞給她一百分的卷子,塞給她她要的所有獎狀,所有獎杯。我拼命地玩,玩足球,玩籃球,玩桌球,玩街機,玩煙,玩酒,一個個女孩兒挨近我,我想吐,她們不是像我媽,就是想變成我媽,我靠近一個又一個男孩兒,我可以成天不回家,成天在外頭,我的成績足夠好,我給我媽賺了多少別人的豔羨眼光,往她臉上貼了多少金。我爸也很少回家,他太忙了,忙着開研讨會,忙着上手術臺,忙着被同僚誇獎,被病人感激。

我記得。

我從風順搭船來的融市,我找去了尹良玉家,他家房門沒上鎖,我在客廳發現了中風的馮芳芳,我送她去了醫院。

我說:“聯系他們也是讓他們擔心,只是骨折而已,不要緊的。”

“你剛才還吐了,吐了好幾次。”

我說:“沒事的。”

我說:“我真的沒有失憶。”

真遺憾。

秀秀聽到我這麽說,拍了拍我的手背,從床頭的果籃裏拿了顆蘋果出來,那只果籃裏也有很多火龍果。她削蘋果給我吃。她正式地做了自我介紹,她自稱是紅十字會的義工,主要工作就是幫助醫院裏像我這樣落單的病人。我認為她的主要工作是排遣自己的寂寞。

我住院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來了,小寶他們來看我,醫院只在白天開放探病,他們來也就是坐一坐就走了。白天不屬于我們,我們只能在夜色的僞裝下出沒。白天時,小寶他們的臉不是很白,就是很青,很像電影電視裏的行屍。

秀秀神通廣大,一天二十四小時想什麽時間來就什麽時間來,她不讓我吃醫院裏的東西,給我帶營養餐,都是她自己做的,雜糧粥,靈芝雞湯,做得和《養生食譜100道》之類的書裏的圖片一模一樣,而且不僅中看,還中吃。她會和我一起吃,我們兩人一人捧着一個瓷碗,她靠窗坐着,問我:“味道怎麽樣?”

我點頭:“很好。”

她又問:“你喜歡嗎?”

我說:“你的手藝可以開店了。”

“你喜歡啊?”她高興地看我,“你有沒有喜歡吃的菜,我可以做給你吃啊。”她說,“你知道嗎,我以前想當廚師,小孩兒不是會有那種過家家的玩具嗎?我有一整套的爐子啊,小鍋子啊,小碟子啊,你呢,你小時候想長大以後做什麽?”

我說:“我想有自己的房子。”

“啊?小時候就在想房子了?你好實際哦。”說完,她吐了吐舌頭。我看她,她問我,“你是不是小時候和你弟擠在一個房間裏,沒有什麽自己的生活空間啊?”

我說:“我們一人一間房間。”

一時間,我們沒什麽別的好講的,秀秀翻起我櫃子上的書,那些是盒盒帶來給我的,都是我平時在看的一些書。我清了清喉嚨,和秀秀說:“我不挑食的,我都吃的,都喜歡吃的。”

秀秀放下了手裏的書,說:“真的?”

我猶豫了。她說:“猶豫就是有特別喜歡吃的或者特別讨厭吃的。”

“青椒肉絲吧。”我說。

“喜歡還是讨厭啊?”

“喜歡。”

隔天,她就做了青椒肉絲。我先吃了一口,接着,大口大口地吃,青椒帶點甜,帶點辣,我吃得滿頭大汗。飯後我躺在床上睡着了,醒來時我看到秀秀在一本筆記本上畫畫。她在畫我的手。我看她,她微笑,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哈欠,陽光把她的綠頭發照得像一蓬沒有生命的青草。

我沖她招了招手,她坐到了我的床上,我往邊上挪了挪,秀秀躺下了,躺在我身邊。她抱着她的筆記本,我說:“你還會畫畫,這麽多才多藝。”

她說:“我還會跳舞,做陶罐,做雕像。”

“這麽厲害。”我說,“原來你是個藝術家。”

她轉過身,和我臉朝着臉。我們離得很近,我的手碰到了她的頭發,它們摸上去像枯草,只是顏色鮮豔,乍一眼錯以為它們有生命。秀秀輕輕地和我說話:“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就想有個哥哥。”

她的頭抵着我的肩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了,她道:“我和我表哥關系蠻好的。你今年多大了啊?”

“肯定比你大。”

“我三十了。”秀秀說。

“那你的人生才要開始。”

“哇,你嘴真甜。”她的臉埋得更深。

她說:“一定有很多人喜歡你。”她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沒回答,她繼續問:“是那些人裏的一個嗎?”

“那些人?”

“是那個個子不高,有虎牙的,還是那個沒什麽表情,手像鋼琴家的,還是那個上了年紀的,總是戴領結的,頭發總是油光光的,還是……劉海有些長,戴黑色耳釘的?”她說着。

她說的分別是小寶,s,範經理還有盒盒。

她突然喊了一聲,仰起臉看我:“還有一個,我去給花瓶換水的時候,我沒看到他的正臉,就是前幾天啊。”

她在說業皓文。有一天,他來醫院,帶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