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姐

沈母入府來,沈平慶叫擺筵席,待着老夫人吃。沈寒香與沈柳德說話,進去得晚,便從門邊偷溜進去,只想沒人瞧見她最好。

誰知還沒來得及坐,就被叫了住:“這是香兒了吧?”

馬氏未及回話,便聽沈母道,“過來,叫祖母好生看看。”

沈寒香對沈母印象極模糊,沈母一手邊坐着沈平慶,另一手邊自是徐氏,聽這話,徐氏強笑道,“來。”遂起身讓沈寒香過去坐,姨娘們紛紛挪坐,令徐氏坐在馬氏前頭。

一圓桌,沈平慶、徐氏,并三個姨太太,沈平慶本還收了兩個妾室,年紀小,打發下去坐着不在此桌。徐氏身旁給沈柳德留着座,沈柳德進來時坐下不在話下。

沈母拉着沈寒香的手,好一番親切打量,一時摸頭發,誇贊發色好,又細細摸她的手,沈母皮膚粗糙冷硬,沈寒香只垂目虛應,全不知這祖母心裏作什麽念想。

吃過飯,沈平慶與徐氏帶着沈母在院子裏逛,因院子置辦得大,倒也能逛好一會子。天氣又和暖,徐氏命沈柳德出去叫個戲班來唱,定在午後。

姨太太們則紛紛回屋更衣歇息,唯獨林氏分別多年的二姐在跟前陪着,林氏剛換過衣,就過馬氏這邊屋裏坐着,吃了幾口茶,不悅道,“這才回來,也不得閑來陪着說話。”

馬氏自不敢搭這話。

林氏瞧她低眉順眼的樣子,心裏看不上,把茶盅一放,便說:“老夫人一啓程,妍兒便捎了信來。”

馬氏心不在焉。

“倒和三姐兒有些幹系,咱們這些人雖說不上話,你少不得該聽上兩句,不然将來你知道了,要怪我不早些同你講。”

馬氏一聽同沈寒香有關,才回了神。這時沈寒香還帶着沈柳容在後院裏同馬氏這裏的丫鬟們鬧着玩,屋裏就留下個喚作南雁的丫頭伺候。

馬氏因叫她出去拿果子,屋裏沒別人了,馬氏才問:“怎麽同姐兒有幹系?”

林氏冷笑道,“老太太無事不登三寶殿,也是咱們老爺才好說話。要從老爺的女兒裏挑一個趕趟去巴結人,妍兒養在老太太膝下,她舍不得。”說到這兒,林氏免不得得意,又道,“妍兒最是個孝順慈善的,雖養在老太太那裏,總也記挂三姐兒,她們兩個小的時候玩鬧,總歸記得。”

林氏彎彎繞繞說了這許多,馬氏因問,“到底是什麽事?想送個女兒出去做什麽?若是去哪裏高就,也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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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眯着眼,捋袖子冷冷道,“是高就便就罷了。咱們老太太當年什麽大世面沒見過,後來吃不消饞謗才落得今日這不上不下的地步。便是我們林家,現也不比這裏差。”要在徐氏處說這話,必要讨一頓好罵,但林氏倒不怕馬氏,且只得二人,就馬氏想出去說,她死咬着不認就是了。再說也是為着馬氏的女兒通口氣,馬氏也不是不知好歹的。

林氏觑她臉色,免了她着急,又道,“老太太那會兒,咱們家的世交,底下的孫兒輩,問沈家要個女兒去兌當初空口白話說的親事了。”

“既是世家,門戶定當般配,要是戶好人家……”馬氏話未說完,林氏立馬截斷,冷嘲道:“要是戶好人家,我也不攔着,肯定給妍兒留着,老太太也不存舍不舍得一說。”

馬氏蹙眉。

“那家的獨孫,是個瘸腳的拐子,怎麽着的不知道,只聽說已三十二三,前頭已死了個孫媳婦。道怎麽死的?”林氏壓低聲,神神秘秘來說,“被那拐子酗酒後,一鐵杖把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腦殼都搗破了。合家上下沒人去攔的,淨慣着他。”

林氏說得繪聲繪色,活似自己親眼所見。

馬氏不作聲聽着,臉色卻吓得有些發白。端茶時灑在了衣服上,叫人進來。南雁知道兩個姨奶奶要說話,本來端了果子,就在外頭候着。這時進來給馬氏收拾,馬氏忙止住她,“不用擦,等會換過罷。”

林氏話已說完,見馬氏這樣子,知她須緩緩勁,想一想怎麽辦,索性起來辭去。馬氏也不勸她吃東西了,林氏一出去,她便渾身洩勁地歪在床上。

“奶奶好歹起來換衣裳,這麽着涼了可怎麽好。”南雁說話間,已去取馬氏的衣裳。

過來馬氏還在躺着,眼也未眯上,愁容滿面,愈發襯得她面色蒼白。南雁扶她起來解扣子,一面向說,“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呢?奶奶別憋在心裏,生了哥兒這些年身子越發不好,才臘月時來的大夫不是說了,叫奶奶什麽事都得說出來的好。”

馬氏蹙着眉,有氣無力地伸手穿衣,她渾身便似無骨一般,尋常日子出去逛半日回來就要在床上倦個半日。

“等姐兒進來再說罷。”馬氏看一眼桌上的果子,叫南雁拿出去與沈寒香姐弟吃,自在炕上呆了半日。

沈柳德早飯後便出去找班子了,找的是過年才來唱過的名“鳳來”的班子。

班主迎出來時,沈柳德正在井欄底下坐着喝茶,等他來。是熟人,原來蔔鴻前些年出了點事,很使了些銀子,從芳滿院出來。後竟銷聲匿跡了幾年,遍夢溪縣的熟客,遠些京裏着迷他身段的戲迷來找,皆尋不到人。

到得再出山,就不唱花旦,改做班主。但一路走來,身段風流,仍似當初。不過年長了些,眉眼間多世俗兼倦怠。

沈柳德說明來意,蔔鴻笑答應了,說過會子就去安排。

沈柳德仍揣着手不走,蔔鴻因問他什麽事。

“珺哥兒叫我拿這個來與你。”沈柳德自袖中抽出一卷信紙來。

蔔鴻一愣,接下,嘴上卻冷嘲了句,“當斷不斷。”将信紙收了,又道,“我是連個正經信封都不值的。”

沈柳德含糊幾句,只作要告辭,轉出內院去,走外頭檐廊底下過,聽見個人在吊嗓子,那咿咿呀呀聲,不似尋常戲子聲音宛轉莺啼,反粗噶得很。轉眼去看,卻不是個小子,那人頭發,衣服,俱作武生裝扮。卻又粉面含春,面若桃花,兼只着一身單薄白衣,一條腿扳過肩頭,身段看來,是個姑娘無疑。

她也看見沈柳德了,卻無半點嬌羞,又換一條腿,邊練柔功,邊練嗓。

沈柳德再耽擱不得時辰,先去李家,叫門房告李珺一聲說信已帶到,門也沒進,就回沈家。正在馬上穿街過巷,忽聞鑼鼓喧天,又身遭百姓皆自朝東跑,沈柳德一時好奇,遂把馬給底下人牽着,跟去看兩眼熱鬧。

用過午飯,沈寒香這邊屋裏同沈柳容捉迷藏,沈柳容回回藏在馬氏一個堆放冬衣的大箱子裏。

沈寒香裝作在屋內找了一圈,才牽着沈柳容一腳壓在箱蓋縫邊的衣角,說道,“在這兒呢!都看見你了,還不出來?”

箱子裏傳出個悶悶的聲音——

“不在這裏。姐姐去別處。”

“……”沈寒香把蓋子一掀,抱着沈柳容出來,沈柳容就咯咯笑個不停。

沈柳德自外頭進來,見他姐弟正笑鬧,便道,“什麽好玩的,不叫我。”他出去一趟,喘得不行,四處找帕子擦臉。

沈寒香叫丫鬟進來,将沈柳容的衣袖理順,又叫個仆婦帶到馬氏那裏去,才同沈柳德說話。

“戲班找着了?”

沈柳德擦過臉,拉直領子,點頭沒答這個,只說方才見的熱鬧。

“猜今兒見着誰了?”

丫鬟遞來手爐,沈寒香自己捂了會兒,沈柳德便搶拿過去,她笑罵:“當大哥的成天沒樣子,出去回來不先去找大娘回話,就往我這裏來,不怕人笑話。”

沈柳德眼睛一鼓,揚起下巴,道,“誰要笑話,叫進來,笑給我先聽聽好笑不好笑!”

沈寒香給他倒茶,讓他坐下,看着他喝了口,才說:“不是有熱鬧說,什麽事,連你也覺得稀奇?”

“倒不是稀奇,只是故人見面,有些想說。”

此時坐得近,沈寒香才聞到沈柳德身上有點酒氣,淡而清冽,十分好聞。

“出去請個戲班的功夫,你還能去吃頓酒。”沈寒香揶揄道。

“故人請的。”沈柳德賣足了關子,這才邊捏着個核桃酥吃,邊說:“忠靖侯家的小公子回來,好大的陣仗,兩道親衛開道,将無關人等俱攔在外圍。那馬車華蓋絢爛,飾以金銀象牙犀角鳳毛等物,珠光絢爛的,好看得緊。”

沈寒香乏味道,“怎麽孟良清去了回京城,學了套奢侈作風回來,倒不像認識的了。”

沈柳德一擺手:“倒不是,到下車時候,才見裏頭還坐着忠靖侯夫人,該與我娘差不多年紀,看着卻倒似只比你大個兩三歲。”

沈寒香白他一眼:“大哥想說我也三十有個五六了麽?”

沈柳德顧不得她說,自顧自道,“總也有三年未見,小侯爺如今比我還高些,臉色雖少些血色,指不定是家裏養得太好。忠靖侯夫人進門,趕巧他看見了我,當場便直呼沈兄而來。”

沈柳德說得臉孔發紅。

沈寒香笑道:“大哥好大面子,那麽多人去看熱鬧,就認出了你一個。”

沈柳德臉孔激動發紅,又說如何被孟良清請進去吃了兩鐘酒,敘完一番話,後來他看時辰不早,才先告辭回來。二人又約三五日內,必找一處再約着敘舊情。

“說這麽多,又不幹我的名堂。”沈寒香翻找出個圍脖,是給沈柳德縫的。沈柳德拿過來圈上,說:“這個往後不給我做,你娷姐姐做的都快擺不下了。”

楓娷打發去沈柳德屋裏也有兩年,只做個貼身丫鬟。沈柳德現二十一歲,沈寒香還沒個正經嫂嫂。

她嘆口氣,替沈柳德理頭發,說:“早點娶個妻是正經的,不然委屈了娷姐姐。”

那楓娷比沈柳德還大兩歲,徐氏三番四次要給她找個婆家,都被沈柳德糊弄過去。去年徐氏往沈柳德屋裏塞得兩個通房,才未說什麽了。

“娷姐姐像是得了風寒,上回來我這兒送大娘給的筆硯還咳了兩回。我叫人去找大夫,她又閑不住,沒等大夫來,就回去你院子了。”

沈柳德目不轉睛看了會兒他妹,看她張口還想說,遂止道,“回回來你這兒,說話就像老媽子似的,竟像比我媽還操心我娶妻的事。又老氣橫秋的,哪兒像十五歲的姑娘家?活似深門大宅裏關得成了精的老媽媽。”

“……”沈寒香捶了他一拳,把人推出屋去,“下回別來我這兒,來也沒水給你洗臉!”

沈柳德一出門便撞着個人,那人“哎喲”的一聲,捂着膀子,身後跟的婆子已開口大罵:“什麽下賤玩意兒三姑娘也往屋子裏帶!仔細撞壞了二姑娘!”

見是沈柳德,那婆子好一陣尴尬。

“大哥。”沈蓉妍叫了聲,低垂眉眼,一身淡綠的錦緞,已換過了衣裙,又轉頭說那婆子兩句,婆子忙慌慌給沈柳德跪倒。

沈柳德沒讓她跪下去,便扶住,“這算什麽,不過眼花罷了。也是我撞着二妹妹,該我的不是。給二妹妹道歉作揖了。”沈柳德略說笑兩句,并未真作揖,又聽沈蓉妍說老太太先問他何在,忙問過地方先去作陪。

沈寒香心裏不喜沈蓉妍帶着的兩個婆子,笑也懶怠挂,只叫沈蓉妍在床上坐,底下人來捧茶。

“三妹妹長大了。”沈蓉妍嘆道。

沈寒香給她剝個橘子,手上兩個金钏撞來撞去一陣叮當。

沈蓉妍接過來卻并未吃,本是來叫沈寒香去沈母跟前陪說話的,此時就着日光細一打量,見沈寒香比小時模樣已大變,膚色随馬氏,白淨略帶弱氣,五官卻帶沈平慶的神,眉目精神,杏眼又大,嘴唇潤紅,養得很好。

只不過——

“三妹妹眼睛還是未看好麽?”

沈寒香愣了愣。

沈蓉妍忙道:“祖母那兒帶着個一直看顧的老大夫,我想着若方便,也叫他過來給你看看。”

沈寒香無所謂地笑笑:“治不好的了,也不妨着什麽,就是左眼視物不太清,兩只眼一起看時便沒什麽。”

沈蓉妍一點頭:“那就好。”

又與沈寒香閑話幾句,就起身一并去陪沈母。沈蓉妍心頭确實覺得沈寒香有一目不大好倒很好,她伺候沈母多年,吃過飯後她祖母去換衣服,朝她問這三妹的眼睛。沈蓉妍才想起過來看看。先前沈母打主意想把自己嫁出去,她給林氏寫信,信中說擔心老祖母要把三妹嫁給拐子,叫她娘先告知沈寒香近況。林氏的回信裏未曾言及沈寒香眼睛好未好,她還擔憂得足兩晚上沒睡着。

現沒什麽可擔心了,瞎子配瘸子,豈非正好。沈蓉妍心思一開闊,便跟沈寒香說起許多跟在老太太身邊的見聞。

因說到那對給兩個哥兒的手串,沈蓉妍嘆道:“你有個弟弟,祖母要對你娘另眼相看了。”

沈寒香只聽不說話。

沈蓉妍總要拉扯點話來說,才說起那兩串珠子,原本是祖父的事物,賞自皇家,珍貴非常。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求評求不凍手凍腳【

冬至了,記得吃餃子,不然凍耳朵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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